面前的人似乎怎麼砍也砍不完。葉屠蘇幾度想要去幫蘇淺, 都被人擋了下來。
肩上的血越流越多,蘇淺的意識也越來越弱。理智告訴他,冷清絕已經死了, 他應該鬆手。可是鬆手了又如何呢?今天死的不是他, 明天也依舊會是他。他要麼反抗將蘇清殺死, 要麼就是殺死自己, 讓蘇清安心。前者他不是不能做到, 而是他不想做到。一直以來,暗暗擁護他的朝廷重臣不是沒有,可是他假裝不知道、假裝不關心, 卻仍不能使蘇清對他放下心來。如果他死就能如此簡單的結束這場紛爭,那倒不如痛痛快快, 省得累人累己。
意識漸漸抽離蘇淺的身體, 莫名而來的疲憊一點一點侵蝕着他的理智。身下的岩石傳來輕微的聲響, 蘇淺終於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慢慢下滑。越來越上揚的脣角,昭示着他對於死亡的渴望。
可當下, 卻有一個人是令他捨不得的。
蘇淺費勁地轉過頭去,紅衣女子正在爲了他浴血奮戰。和女子交手的人,雖然換了普通江湖之人的衣服,蘇淺卻仍能認出,那是蘇清的暗衛。看來蘇清還是不放心, 到最後, 他仍舊親自動了手。
彼時, 蘇淺的半個身子已經懸掛在山巔之下。一直以來, 蘇清實際上都是個霸道別扭的人。蘇淺也知道, 蘇清雖然要他死,可是有一件事情, 卻是他不能容忍的。雙手越來越麻木,蘇淺望着山下,終於鬆手,整個人連同冷清絕一起掉了下去。
身後的聲響引得葉屠蘇回頭,卻再看不見原本懸在山崖的兩個人,那片地方,只孤零零地躺着一把摺扇。葉屠蘇望得愣了神,背上重重地吃了一刀。終於有人傷到了魔女,一時之間大快人心。那個砍到了葉屠蘇的,更是不可置信地握着劍,臉上滿是興奮的表情。然,待葉屠蘇再次轉過身來時,在場的人只覺得一陣清風颳過,眼睛便看見了自己光禿禿、直冒血的脖子。
葉屠蘇就這麼舉着九環刀,麻木地砍着、砍着,直到月冥山巔漸漸變得安靜下來,除了鳥鳴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體力早已透支的葉屠蘇終於覺得天旋地轉,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皇上,是不是……”
蘇清捏着羊脂玉扳指的手指節泛白,終於,那個扳指到底還是承受不住如此重壓,應聲而碎。蘇清呆呆地望着扳指,一語不發。
皇弟啊皇弟,你到底還是要讓我失望。江山和自己,終於還是比不上一個毫無血緣的陌生人。揮手按下李達已經瞄準葉屠蘇的弓箭,蘇清忽然覺得很累。原來這麼久以來,自己實際上一直在和自己鬥,自己用盡全力,蘇淺從頭到尾都沒有被捲進他的陰謀中來。到頭來,蘇淺依舊是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身下的馬似乎有些不耐煩地噴着鼻子,蘇清將扳指碎片丟到地上,拉着繮繩轉身離去。李達和周圍的暗衛的一愣,卻終於還是緊緊跟了上去。
***
噪雜和喧鬧終於逝去,被無情廝殺的鮮血所染紅的月冥山,終歸又漸漸地變回了往常的模樣。
桑止沒有想到,蘇蘇這一暈,就是半個月。好幾個上山替蘇蘇看病的大夫都是搖搖頭。直到最後一個自稱自己是仙遊到此的神醫,把了半天葉屠蘇的手腕,神色莫測地說道:“恭喜公子,這位夫人是懷了孕。”
如此一來,月冥簡直炸開了鍋。
大戰中倖存下來的十幾個兄弟,輪番照顧葉屠蘇。又是殺雞殺鴨打野味,又是忙前忙後照看着。只是類似擦身這樣親近細緻的活兒,桑止從來都是嘟着嘴巴親力親爲,從不讓其他人染指。
如此又過了兩個月,葉屠蘇終於醒了。
望着自己忽然隆起的腹部發了夥兒呆,葉屠蘇忽然捂着肚子嚷了起來:“乾的!老孃肚子裡面有妖物!”
屋內忽然傳來的熟悉的聲音,引得端着面盆正要推門的桑止渾身一怔。丟下面盆衝進屋裡,桑止一把將葉屠蘇攬進懷裡,哭得梨花帶雨,哽咽道:“蘇蘇,你可算是醒了!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啊……嗚……”
葉屠蘇一臉納悶,伸手將桑止從身上扒拉下來,道:“你鬼哭狼嚎個什麼勁?”
桑止嗚咽着收了淚水,滿臉委屈,卻見葉屠蘇指着自己肚子拍了拍,問道:“我怎麼胖了這麼許多?”
桑止一見葉屠蘇自虐,連忙握着她的手,制止道:“別瞎說!那裡面是你和蘇淺的孩子!”
“孩子?蘇淺?”葉屠蘇喃喃着反覆唸叨。忽然,一大波雜亂的記憶猛然之間涌入葉屠蘇的腦海。愛戀、纏綿、仇恨、悲哀……葉屠蘇的心就好似一江春水,被這一股又一股莫名的情緒攪得渾濁、洶涌。片刻之後,待葉屠蘇再次低下頭望向自己的腹部,眼裡的已不再是困惑,而是眷戀。
察覺到葉屠蘇的變化,桑止試探着問道:“蘇蘇,你可記得我是誰?”
葉屠蘇定了定神,努力將心中的思緒平復,方纔擡眼道:“有病!你不是桑止是誰?”
“太好了!”桑止拍着手大笑道:“你可算是想起來了!如此一來,清絕他也算是……”
想到此處,桑止剛剛還興奮無比的臉上滿是悲傷。葉屠蘇垂目道:“你們可有去搜尋過他們的屍體。”
桑止點點頭:“每天都去,可之中沒有找到。”
葉屠蘇抿了抿脣:“只要沒有找到,就有可能活着。”
“可……”桑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掙扎了一會,終於還是說出了口:“可如今蘇蘇你既然記憶恢復,那就說明……他們之中至少有一人死了……”
“是啊,至少。所以也有可能還有人活着。”
蘇蘇的表情讓人揪心。那兩個男人對於她來說,一個如兄長一般親近的人,一個是自己的愛人、是夫君。偏偏這兩個人爲了她在同一日死去,若換做其他女子,只怕此刻已經崩潰。
桑止正準備出口安慰,卻聽葉屠蘇說道:“把倖存下來的月冥弟兄們召集起來吧,我有話要說。”
主座上坐着的女子,是他們教主。幾個月來的悉心照料,讓她變得更加豐腴,也讓原本就絕美的女子,更添了三分媚態。
葉屠蘇懶洋洋地靠在把手上,自從懷孕以來,她便異常嗜睡。看着殿下站着的不過十來個人,葉屠蘇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你們散了吧。”
下面的人聽到皆是一愣。誰也沒有想到,教主召集他們竟是爲了解散月冥。有人站出來,吼道:“教主,你別想趕我們走!你忘了麼?當年你成爲教主的時候,我們都發過誓,一生追隨於你!”
“誓言就是用來打破的。”葉屠蘇定定地望着那個說話的人,是和她同一批被抓進月冥訓練的孩子。葉屠蘇沉聲道:“你們什麼也別說了。月冥對於你們原本就只是個庇護而已。如今這個地方已經無法爲你們遮風擋雨,這個時候,你們就應該選擇了無掛念地離開。”
頓了頓,葉屠蘇哽咽道:“死了那麼多弟兄……是我對不起你們……我沒有能力保護你們,你們無需再追隨我。”
“教主……你別再說了。你從未對不起我們過,自從將我們從前任教主的手上救出來,你就一直待我們如兄弟。你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庇護之所,而是家。”
葉屠蘇睜開眼睛,殿下的人統統跪了一地,包括一身布衣的桑止。桑止擡起頭,見蘇蘇在看他,雙眼中立馬聚起一片霧氣,憋着嘴嗚咽道:“蘇蘇!你要是敢趕我走我就死給你看!”
葉屠蘇扶了扶額頭,忽然覺得更加困了。
“算了……你們既然不願意走……便都留下吧。不過如果以後你們……”
“不可能!”
一片回聲打斷了葉屠蘇的話。葉屠蘇愣了愣,忽然笑道:“幹!果然是好兄弟!你們別這麼認真麼,我就是試試你們……那個什麼……我出去走走先!”
葉屠蘇機智地在民怨爆發之前逃離了屠宰場。慢慢地走在小路上,葉屠蘇忽然覺得,月冥的一切似乎什麼也沒變。這還是葉屠蘇醒來之後第一次走在月冥山上,踱着踱着,不知不覺便邁進了小樹林。嘰嘰喳喳的鳥叫從四面八方涌來。已經是幾近深秋的時節,山上卻依舊綠葉繁茂。葉屠蘇輕輕地撫着自己的肚子,眼裡滿是笑意。這個孩子,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呢?總之無論如何,一定會是個特別漂亮的孩子。到時候上門求親的小姐公子們,肯定要踏破門檻。這麼一來,自己還得命人把月冥的門檻修厚些才行。
想着想着,葉屠蘇越走越深。忽然腳下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低頭查探了一番,這才發現隱藏在樹葉之下的羊脂玉碎片。
“幹!發財了!”
葉屠蘇驚呼一聲,彎下腰便去興奮地去拾碎片,卻沒想到越撿越多,最後竟拼成一個扳指的形狀。葉屠蘇端詳一陣,總覺這物件眼熟,一時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在何處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