纔剛剛一上車,蘇喬全身的武裝已經卸了下來,眉宇間露出難以言說的疲態。
見她這樣,江臨嘉心裡頓時無比的心疼。他轉過頭悄悄的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吧。”蘇喬察覺了他的目光,“到現在,我已經沒什麼不能承受的了。”
“喬喬,你要是覺得難過,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吧。”
這陣子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故,就連他這個大男人都被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可是除了蘇老爺子墓前那一場慟哭,蘇喬幾乎沒有流過眼淚。
父親的血海深仇壓在肩上,像一座小山,沉甸甸的。
江臨嘉擔心她再不發泄出來,會被心裡的仇恨和痛苦給壓垮了!
他於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狀似不經意的笑道,“我可以免費把肩膀借給你用一用。”
“沒事,我還撐得住!”蘇喬伸手捏了捏眉心,搖頭輕笑道,“江臨嘉,送我去一趟醫院好不好?”
江臨嘉心裡陡然沉了沉。
他突然意識到,她其實不是不疲憊,不是不痛苦,只是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現出來而已。
她的脆弱,從來都只是留給那個躺在醫院裡的男人。
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卸下全部的防備和僞裝,展現出自己的柔軟......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把,痛得江臨嘉連呼吸都瞬間凝滯了下來。
下一秒,他卻沒事人似的笑了笑,
“喬喬,你已經好幾天沒休息了。聽話,先回家好好睡一覺,然後我再送你去醫院見陸文淵好不好?”
見她微抿了脣角不肯吭聲,他又連忙補充了一句,“你看,你眼睛下面都有黑眼圈了。你總不想讓陸文淵看到你這麼醜的樣子吧?”
一句話,頓時打消了蘇喬的念頭。
此時此刻,她其實無比迫切的想要見到他。哪怕只是安靜的待在他身邊,什麼也不做,她心裡也會覺得無比的安寧。
可她又不想被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狽!
怕他爲自己擔心,更怕他會心疼......
“那好吧。”蘇喬緩緩地闔上眸子,強壓下心中的思念,“你大嫂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警方還在搜查之中,可到現在依然沒有任何消息。不過,我覺得我大嫂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江臨嘉搖搖頭,“畢竟那條江水那麼湍急,別說是一個孕婦,就算一個善於水性的成年男人,恐怕生還的機率也很小!”
蘇喬輕輕地嘆息一聲,“沿江的附近搜查了麼?綁匪呢,現在還沒消息麼?”
“沿岸都搜查了,還是沒有任何音訊。我大嫂落水幾十公里外就是入海口,我覺得別說生還,恐怕想要找到屍體都是難事。”
江臨嘉答道,“至於綁匪那邊就更沒有任何音訊了。那羣警X,我懷疑他們都是飯桶!
那天交贖金的時候明明就在關卡處設了伏,可他們不僅讓綁匪在眼皮子底下把我大嫂給推進了江裡,還連一個人都沒抓住!”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他們吧,畢竟你大哥一直要求警X不能打草驚蛇,而且綁匪選的地形也實在足夠刁鑽。”
蘇喬想了想,道,“我懷疑他們是不是走了水路逃到了海上?否則爲什麼陸路上的關卡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被你這麼一說,我倒覺得很有可能。不過如果事情真是這樣的話,想要抓到那些綁匪恐怕就是難於上青天了!”
江臨嘉先是眼前一亮,爾後眼底的光芒又瞬間黯淡了下來,
“都過去這麼多天了,現在纔去找,人都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對了,你大哥那邊有什麼反應嗎?你大嫂的屍體一天沒找到,從法律上來說就一天不能斷定她已經死亡了。那麼你大哥想要繼承她的遺產,恐怕還是件麻煩的事情。”
“誰說不是呢,我看他這些日子比誰都要着急。見天的往警察局跑,似乎生怕找不到我大嫂似的。”江臨嘉譏誚的笑了笑,
“不過他這麼做倒爲自己博得了不少同情分,現在大家都說他是個心繫妻子的好丈夫......你說,這是不是很搞笑?”
蘇喬眼中閃過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莫非你大嫂被綁架這件事情真的和你大哥沒關係?我怎麼覺得他好像一點也不懼怕那些警察似的!”
是江佑城心裡真的問心無愧?還是說他的心理素質已經過硬到這種程度了?
“如果不是他,那就肯定是蘇瑜了。除了這兩個人,我再也想不出任何可疑的人!”
江臨嘉眸光微閃,“恨只恨抓不住她的把柄,竟然這樣白白的讓她逍遙法外......”
“放心,我一定不會放過她的!”蘇喬眼中閃過一道恨意,
“我父親的血海深仇,我遲早有一天會向她連本帶利的討回來的!”
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江臨嘉試探着說道,“喬喬,不如咱們把婚禮提前如何?”
蘇喬用一種“你怕不是瘋了吧”的眼神睨了他一眼,然後幽幽地嘆息了一聲,“江臨嘉,我父親屍骨未寒......”
“就是因爲伯父屍骨未寒,所以我纔會有這個提議的。”江臨嘉慢條斯理的解釋道,
“按照我們當地的風俗,身上有熱孝的,要麼在親人故去之後三個月之內成婚,要麼就要守孝兩年。
如果這件事真是蘇瑜做下的,她的目的肯定是想嫁給我大哥。既然如此,你猜她會不會等得了兩年呢?
畢竟兩年這麼長的時間,變數可是很大的......蘇瑜付出瞭如此大的代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江太太這個寶座飛了吧?”
如果不是江臨嘉提醒,蘇喬幾乎忘了C城還有這個不成文的風俗在。
她眼眸頓時亮了亮,“你的意思是,我們如果提前了婚禮,再在你父親那邊做點手腳,就會讓蘇瑜受到刺激,讓你大哥覺得有壓力。到時候如果他們頂不住壓力自亂了陣腳,就很可能會露出馬腳來?”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事到如今,我大哥可能並不着急,可你那個好姐姐她卻是一定很着急的!她一直恨你入骨,處處和你攀比。見你成了江家的媳婦兒,你說她會不會心生嫉妒?”
江臨嘉垂眸掩住自己眼底的喜色,點頭答道,“再加上她那種人生性狐疑,肯定會害怕事情如果再拖上兩年,我大哥會對她言而無信。
所以雙重壓力下,她指不定會逼我大哥娶她。以我大哥的性子,自然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舉行婚禮引人非議!你說,兩個人會不會因此而吵起來,甚至內訌呢?”
蘇喬心跳狠狠地漏了一拍。
她不得不承認,江臨嘉的提議對她十分有誘惑力。
他的分析幾乎一下子切中了人性的弱點,幾乎找不到半點毛病。
以蘇瑜的性格,但凡江佑城表露出半點不願意娶她的心思,她很可能就會想方設法逼迫他!
妻子屍骨未寒就馬上娶一個女人進門,這對江佑城來說,絕對是一件弊大於利的事情。
以他的性子,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把自己推到流言蜚語的風口浪尖上的事情。
可如果她不同意,蘇瑜又怎肯善罷甘休!
到時候,他們又會不會狗咬狗呢?
不管蘇瑜和江佑城誰贏了誰,她和江臨嘉都可能從中找到他們的弱點,漁翁得利!
可如果她和江臨嘉不作爲,則會給足了江佑城和蘇瑜的時間和空間。
等父親和何思韻的死慢慢翻篇,等他們的罪惡逐漸被時間所掩埋,她還能爲父親報血海深仇嗎?
有那麼一瞬間,一個“好”字已經差點脫口而出。
可不知爲何,蘇喬腦海中卻突然鬼使神差地閃過陸文淵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孔。
之前陸文淵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也就算了,可在明知道他馬上就會醒過來的前提下,她卻在這種時候和江臨嘉結了婚......
如果陸文淵有天醒過來,他還能夠體諒她的這種做法嗎?
蘇喬心裡瞬間陷入了劇烈的掙扎之中。
腦子裡似乎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在對她說,“蘇喬,陸文淵對你那麼好,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傷了他的心!”
另外一個小人卻說,“你當初不是說爲了替陸文淵報仇可以不折手段嗎?怎麼,現在輪到你父親的血海深仇,你卻因爲一個男人而猶豫了?
蘇喬,難道在你心裡陸文淵還比不上你的親生父親嗎?你爲了自己的一己私情而不願意給他報仇,你就不怕他在九泉之下寒心嗎?”
“江臨嘉,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一想好不好?”蘇喬眼底閃過一抹痛色,“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喬喬,我知道你心裡顧忌着陸文淵,不過這其實是並不矛盾的事情!”
江臨嘉垂眸掩住了自己眼底的失望,“如果他真的愛你,就應該能夠理解你的苦衷。畢竟,你這麼做只是爲了替你父親報仇而已!”
蘇喬緊抿了脣角沒有說話,本就不堅定的眼神又再次開始動搖了起來。
“好了,如果覺得爲難的話就先別想了。”將她掙扎的神色盡收眼底,江臨嘉輕輕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睡吧,也許睡醒一覺,你心裡就有答案了呢!”
蘇喬本以爲自己無法入睡,可纔剛剛回到家裡沒幾分鐘,她就已經一覺黑甜沉睡了過去。
江臨嘉本來已經打算離開,走到門口又鬼使神差地折了回來。
他安靜地坐在臥室的懶人沙發上,靜靜地注視着蘇喬的睡眼,目光專注而深情。
五月下午的陽光穿過濃密的樹枝洋洋灑灑地照射進來,在光潔的地板上落下一地斑駁的碎金。
光影明滅,將他一分爲二。讓他一半沐浴在陽光之下,一半沉陷在暗影之中。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裡,此刻像藏了一個暗夜深淵,裡面帶着旁人所看不懂的深邃,跌宕起伏、諱莫如深......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臨嘉的目光才從蘇喬的身上移開,飛快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
他不是第一次送蘇喬回陸文淵家裡,可卻是第一次走進這間臥室。
這是一件男性風格極其強烈的臥室,黑白灰三色,沉穩卻冷淡,一如那個男人給人的第一印象。
可是透過表象之後,他卻知道那個男人冷漠的外表下掩藏着多麼火熱和深情的心。
一旦他醒了,他還能把蘇喬從他手中搶走嗎?
江臨嘉心裡其實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知道,那個男人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是他和蘇喬結束的那一刻。
所以,他一定要在他醒來之前和蘇喬舉行婚禮......
江臨嘉想得正出神,蘇喬的手機鈴聲突然猝不及防的響了起來。
怕吵醒她,他連忙伸手拿過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瞬間,江臨嘉的眉棱骨不易覺察的動了動。
下一秒,他已經拿起手機快速地走了出去。
電話那端很快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蘇小姐,陸先生已經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