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刃堯離開後,房間裡就剩下了洛浮生一人。
她拿着蒲扇猛扇了一陣棉布,感覺效果甚微,乾脆推開門把椅子搬了出去,喚了候在外面的丫鬟幫忙,丫鬟聽聞洛浮生是想快些將浸溼的棉布晾乾,又去叫了兩三個手上暫時無要緊活計的僕人,大家一聽這布是病中的燕公子要用,扇起來格外賣力,棉布幹得倒是挺快。
棉布乾透,洛浮生朝着幫忙的丫鬟僕人道謝,進屋前叮囑其中一個丫鬟去取一身換洗用的衣服及被單。
等給燕思轅換好衣服,再將之前沾了污穢的衣衫牀單毀屍滅跡,已過去一個多時辰。
洛浮生摸了摸燕思轅的額頭,熱度已經褪去,臉色看起來也正常許多,不由得鬆口氣。
燕思轅是女兒身,自從知道這點,洛浮生對燕思轅的好感度直接飆升到滿值。
她本身就覺得與燕思轅很是投緣,雖然是抱着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心底裡卻早已打算交了燕思轅這個朋友。
洛浮生深知常年女扮男裝行事的不易,畢竟這麼多年她也是假扮着過來的。但洛浮生知道,燕思轅比她更不容易。
她是毫無牽掛孑然一身,尋着不知真假的線索到處打游擊,從來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也不會和當地的人走得過近,像是滕州府賣魚丸的李寡婦已算是特例。燕思轅不同,她是謝家家僕,自幼在這個地方長大,每日面對的都是同一批人,其中不乏頭腦精明思維活泛之人,稍有不慎就會暴露。
不管燕思轅因爲何種理由需要隱瞞身份,即使柳刃堯不威脅洛浮生,她也沒打算揭穿此事,頂多就是拿來當個口頭把柄“逼一逼”這位與自己同患“異裝癖”的同好幫個不大不小的忙。
不過現在看來,讓燕思轅幫忙的想法需要放一放了。
柳刃堯顯然早已經知道燕思轅的性別,他知道代表謝風行多半也知道,說不定燕思轅女扮男裝就是謝風行的主意,如果真如洛浮生所想那般,謝風行與燕思轅之間是戀人關係,燕思轅極有可能就是謝家未來當家主母。
她這個忙,謝家未來主母是絕對不會幫的,非但不會幫,還可能會大力阻撓。
洛浮生還真不想和燕思轅站到對立面,她喜歡這個堅強溫潤聰慧的姑娘——常年行走江湖,洛浮生習慣性對陌生人保持警惕,燕思轅是少有的讓她願意放下戒備想去真心結交的朋友。
女人的直覺,就是這樣的莫名其妙,有時都說不出來個爲什麼。
燕思轅退燒後還在沉睡,柳刃堯說應該快醒了,沒說多久,也沒說一定,洛浮生寸步不離房間,不敢離開。
她半趴在桌上,無聊地託着下巴,開始計劃下一步該怎麼走。
不過洛浮生還沒開想,屋外傳來有序的敲門聲。
會是誰?
洛浮生拉開房門,一堵厚實的高大身軀出現在眼前。
真高啊……洛浮生仰頭感嘆。
來人不僅高,而且看起來很壯實,與洛浮生見過的那些五大三粗的謝家家僕不同的是,對方一身墨色裝扮,眉濃似鬆眸光如炬,只這麼垂眸一視,就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請問你是?”洛浮生心思轉了幾轉,該不會是謝風行吧?燕思轅生病,如果二人關係真如她所想,謝風行肯定會來看望的。
“謝風行。”來者聲洪如鍾。
真的是謝風行……洛浮生忍不住多打量了謝風行一眼,這不苟言笑的嚴肅模樣,和謝無雙的風格相差也太多了吧?一邊暗想一邊賠笑着將謝風行讓進屋來。
“你就是彭四帶來的大夫?”洛浮生打量謝風行的時候,謝風行也在審視她。
“在下洛浮生,一介雲遊道士,算不得大夫,恰好懂些歧黃之術罷了。”燕思轅與謝風行的關係果然不一般,洛浮生心思活絡起來,不如趁這個機會和謝家大少爺拉近點關係,相比於燕思轅,謝風行的利用價值顯然更大。
“女的?”
謝風行走到牀邊看了燕思轅一眼,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洛浮生嘴角一抽,她要怎麼回答?這位謝大少問的是她還是燕思轅?不過好像問的不管是誰,答案都只有一個……柳刃堯鐵定已經和謝風行說過這邊的情況了……
“我在問你。”謝風行看穿了洛浮生的心思。
“……”洛浮生覺得謝風行和柳刃堯一樣都很惹人討厭。
“嗯,我知道了。”洛浮生這邊還沒回答,謝風行自顧自答道,明顯將洛浮生片刻的沉默當作了默認。
洛浮生抓狂,她都沒說話他知道個啥?
“你是昨天才到的徐州府。”謝風行又道。
“是,昨日中午剛到。”這個謝大少到底是不是來看燕思轅的?一進門只看了病人一眼,也不問病情,怎麼逮着她問起個沒完沒了,難道是對她起疑了?洛浮生撓腮,她應該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引人起疑的事情啊……
“與你一起來的,還有一位同伴,武功似乎不錯。”謝風行似乎已經對洛浮生進行過調查。
“謝大少對我調查的蠻清楚嘛……”洛浮生非常不喜歡這種審問式的問答,“不知道有沒有查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沒有。”
“……”
謝風行如此直白的回答噎得洛浮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傳聞謝家大少爺爲人十分穩重,自己眼前這個難道是假的?
“燕思轅生病期間,我會接管流民營的事務,你回去跟彭四說,讓他放心即可。”
得,現在直接下逐客令了,看來謝風行對她懷疑甚重,想要接近謝風行的作戰還未開始就宣告失敗,洛浮生心塞地想。
“思轅還未醒,謝大少方便照顧她嗎?”沒有稱呼燕公子,洛浮生直喚燕思轅其名,想以此告訴謝風行她和燕思轅是朋友關係,同時提醒對方男女有別,也想查探一下謝風行與燕思轅的關係如何。
“方便。”謝風行回答的格外痛快。
這兩人一定是戀人,洛浮生更加肯定之前的推測。
“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了。”
儘管明白柳刃堯定然已將燕思轅的病情告知過謝風行,洛浮生還是叮囑了些注意事項才離開。
她與彭四來謝府的原因是爲了小風的怪症,柳刃堯應該已經去了流民營,燕思轅燒已退只等清醒,有謝風行在她也沒什麼不放心。謝風行此刻對她戒心頗重,即使留下應該也套不出什麼話,謝風行不是個好相與的,只怕到時候話沒套出來先把自己暴露了,不如先回流民營,搞清楚小風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風行派了兩個家僕一路將洛浮生送出了謝府,這兩個僕人比起謝無雙身邊的隨從可沉穩得多,洛浮生試探幾句對方都沒上鉤,未免引起謝風行更多猜疑,寒暄過後洛浮生就閉嘴不言。
出了謝府,洛浮生自是直奔流民營,不知道小風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只不過她走出謝府沒多久,便被人截住了去路。
“呦,這不是謝二少嗎?”洛浮生笑眯眯地看着冷臉立在跟前的男子。
“燕思轅怎麼樣了?”
謝無雙倒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
“燕公子如何,您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何必專門在這裡等着問我?”洛浮生可不信兩人撞見是巧合,她狐疑地看着謝無雙,這傢伙不是相當討厭燕思轅嗎?她記得,柳刃堯好像就是謝無雙身邊的隨從請過去的,是怕燕思轅病狠了受到謝風行責備?
“他不過一個僕人,何須本少爺屈尊去探望。”謝無雙說這話也不怕臉紅。
洛浮生覺得好笑,半道攔人難道就比屈尊看望更有面子了?
“謝二少不必擔心,燕公子病得再重,有謝大少爺在,保證沒事。”謝無雙的出現讓洛浮生再次認定燕思轅的病是由他而起,不然何以不敢探望要從她這個外人嘴裡探聽事實。
燕思轅得的只是普通風寒,不是什麼大病,洛浮生也好柳刃堯也罷,在厚載門都是這個說辭,謝無雙隨便找個僕人一問就能知道。但是因爲燕思轅情況特殊,不便假手他人照顧,所以整個診治過程都只有柳刃堯和洛浮生兩個人在,如此神秘兮兮的治療,加上洛浮生故意說給謝無雙隨從聽的“病來如山倒”一類說辭,不少人都以爲燕思轅真的患了什麼重症。
“大哥,去看了燕思轅?”謝無雙聽到“謝大少爺”一詞時神情微怔。
洛浮生覺得謝無雙這表情很值得玩味,她點點頭,看熱鬧不嫌事大:“柳神醫肯定已經將燕公子的情況如實告知謝大少爺,謝大少爺這麼看重燕公子,自然是要親自去看望的。”一邊說一邊打量着謝無雙的神情變化,“不若然,我怎麼會放心離開。”
謝無雙眼色微暗,似乎受到了什麼打擊,他讓開路:“你走吧。”
洛浮生倒是沒想到謝無雙會是這般反應,不由得好奇:“你不想知道燕公子的病情了?”
“他沒事。”謝無雙的話讓洛浮生微微一驚,這傢伙是怎麼突然判斷正確的?
“謝二少何以這麼認爲?”
“若有事,我大哥不會放柳刃堯離府的。”謝無雙冷冷地看了洛浮生一眼,恢復了原本的桀驁之色。
“既然二少爺認定燕公子無事,爲何又要攔我一問?”洛浮生挑眉看着謝無雙。
是啊,爲什麼要多此一舉呢?謝無雙也想知道,他沒回答洛浮生,轉身離開。
在謝無雙轉身剎那,洛浮生彷彿看到有一抹落寞之色在謝無雙的臉上一閃而過。
是錯覺吧?
看着謝無雙離去的背影,洛浮生莫名覺得,這謝家二少爺有點可憐。
嘖,管他這麼多,還是先回流民營看小風,不知道柳刃堯有沒有診斷出小風到底是什麼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