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浮生掙扎了一下,無奈男人力氣忒大,她只能臉頰貼着男人溫暖的胸膛,悶聲悶氣道:“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昨夜裡,我定下了一個計劃。”帶着幾分蒼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飛魄緊緊摟着少女,“想要徹底將燕軍後需隊伍困死在葫蘆澗,我們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意思就是,一旦這個計劃開始執行,他們很可能九死一生。
“需要我做什麼嗎?”洛浮生擡首看他。
帶着涼意的風捲過林間,少女的額發被撩起又吹散,那雙真摯的眼眸裡映着灼亮的晨光,似乎在與他說,不管他提出怎樣的要求她都會答應。
飛魄欲言又止,最終道:“你讓我再好好想想。”
“時間還來得及嗎?”洛浮生捉住他藏在衣袖裡死死攥緊的手,一根一根的將手指掰開,“我看大家已經開始行動了。”
不遠處的戰士們已經分列站好,正在認真聽取命令安排,有些人手中拿着的正是千波宮研製的新式弩箭。
見飛魄不說話,洛浮生笑彎眼眸:“不妨讓我這個小道士掐指算算,泰領兵打的是什麼主意。”她當真裝模作樣的捏着手指掐算了一番,而後雙掌一合,“泰領兵可是打算兵分兩路,一路誘敵,一路直指燕軍。”
飛魄眸色漸深,沒有說是,也沒說不是,反問道:“我們只剩下三十餘人,再兵分兩路,何以能直指燕軍?”
“以前是不能。”洛浮生仰着小巧的臉頰,“但是現在能。”
“因爲我們有弩機。”
是的,弩機。
射程足有一里威力強大的弩機,若是安裝在合適的地方再度朝着對面山崖發動攻擊,誓必會引起大規模的山體崩塌。昨天阻斷了燕軍的退路後他們沒有再出手,燕軍肯定認爲他們已經沒可能再次故技重施,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若是無千波宮在山洞藏起來的那些火榴彈與弩箭,他們真的沒有辦法再通過炸山來攔截燕軍。
以爲自己已經安全的燕軍,爲了被泥石掩埋的糧草,連夜挖開通道後只是退出了尋常弩箭的射程之外,大部隊並未全部退出葫蘆澗。他們完全有機會利用弩機,將敵人徹底埋葬在葫蘆澗。
知道弩機如何組裝的人只有洛浮生,也就是說,發射弩機的任務必須由洛浮生在肩任。
今日天晴,十分便於燕軍搜山,爲了將弩機運到最合適的地點,必須有人去引開燕軍的視線。
作爲這支僅餘三十幾人隊伍的領兵,同時也是武力值最高的飛魄肯定要參與到誘敵的行列。如此一來,洛浮生與飛魄就會分開,各行其命,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別說了,我再好好想想。”飛魄臉色有些難看的打斷了洛浮生的話。
“飛魄。”洛浮生拉住飛魄的手,望向不遠處的戰士,“那裡的每一名戰士,他們都還很年輕,父母健在,有些可能已有妻兒。他們可以爲了這江山拋頭顱灑熱血,將小家置身於外,你就不能了麼?”
“爲了這江山,我可以不要這條命。”飛魄握緊洛浮生的肩膀,“但是你不能。”
“爲何不能?”洛浮生的眼睛亮得彷彿凌晨那顆啓明星,“我也是大梁的百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怎麼我就不能?”
“我說不能就不能。”飛魄猛地將洛浮生擁進懷中,他閉上眼睛,“我不該把你拖進來的……昨天就該讓小乙帶你一起走。”
“現在後悔已經晚了。”洛浮生拍拍飛魄的肩膀,“你這樣猶豫下去,你和我,就真的要喪命在此了。”
飛魄的雙臂勒得更緊了,洛浮生甚至覺得有點疼,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但她沒有掙扎,只任憑男人沉默地擁着自己。
“等解了台州之圍,可不許說話不算數啊。”洛浮生貼着飛魄的胸膛,悶悶道。
飛魄神色一怔,緊接着勾住洛浮生的腰肢向上一提,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下去。
深吻,膠着,透不過氣。
洛浮生眼角浮現出幾分淚花。
“跟我來。”鬆開洛浮生的飛魄沒有給她緩氣的機會,拉着她就朝屬下們走去。
“這十個人交給你。”他指着全副武裝,每人都配備了一把新式弩箭的一列黑甲兵對她道,“你們負責將弩機運到此峰的至高點。”飛魄將地圖展開在洛浮生眼前,指着一處被圈住的地方,“你們只有半天的時間,必須在午時前將弩機運到這裡,同時完成組裝,對燕軍進行攔截。”
洛浮生看了眼日頭,點點頭,時間足夠。
“完成任務後,以煙火爲信號通知我們,然後立即帶他們回山洞。”飛魄接着說。
“好。”
“萬不得已的情況,絕對不要冒險。”
“好。”
“進了山洞之後,若是我們未能在今天天黑前趕回去,關閉洞口機關。”
洛浮生下意識想說好,話未出口便頓住:“不好。”
“這是命令!”飛魄不容得洛浮生拒絕,“你若是做不到,我們就撤銷這個計劃!”
洛浮生深吸一口氣,她知道飛魄是認真的:“我會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這項任務。但是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飛魄嚴肅的看着她。
輕輕拉住飛魄的手指,顧不得周圍戰士們詫異的目光,洛浮生踮腳在飛魄脣角落下一吻,聲音嘶啞:“活着與我匯合。”
“放心。”
額頭互相抵着,昔日的採花賊與小道士洛浮生定下了終身的約定。
而後你率人進林,我帶人攀山,擦肩而過,誰也不曾回頭。
弩機之重,只憑單獨一人竟很難搬動。爲了加快速度,十名黑甲兵全部脫掉了盔甲,在洛浮生的帶領下,繞開飛魄引誘燕軍的路線往既定的目的地攀爬。
山勢陡峭,抵不過一顆顆滾燙而堅定的心,戰士們以背扛以肩頂,硬是憑着雙手之力將弩機所需的全部材料搬運到了地圖上標註的位置。
“大家辛苦了。”
只一句安慰,洛浮生來不及與全部掛彩的戰士們鼓舞加勁,就開始指揮大家配合她組裝弩機。
沒有人多說一句話,山巔呼嘯而過的風中,偶爾響起看起來年紀不過十六七的洛道長吩咐的聲音。
在衆人埋頭組裝弩機的時候,日頭越攀越高,獨屬於南方夏季的悶熱在大雨瓢潑了一天一夜之後終於開始發揮威力,白灼一般熾熱的陽光將整座林子籠罩。
洛浮生頭上的汗越聚越多,從眉角滑落滴進衣衫,浸透後背,她沒有時間去擦,循着曾經的記憶將那些或大或小的零件組裝起來,終於趕在午時之前,搭上了最後的一條細小的零件。
“箭準備好了嗎?”眼皮上都聚滿了細密的汗珠,視野有些模糊,洛浮生抹把臉,回頭問正在將火榴彈綁在特製箭頭之上的戰士。
“洛道長,好了。”年輕的戰士們同樣大汗淋漓。
弩機一次可發一根巨箭,目標是三百丈開外的對峰,在那座山峰之下,是安營紮寨的燕國後需主力軍。
看來燕軍已經確定他們沒有再來一次炸開山體的能力,纔會安心的在退出普通弩箭射程後,沒有急於離開。
“搭箭,扳動轉軸!”
洛浮生一聲令下,十名戰士按照安排,一邊五人用力向後搬動轉軸。
弩機發出嘎啦啦的聲響,箭頭朝着對峰目標昂起的頭顱。
洛浮生點燃了置於箭尾的引線,在火花冒出的瞬間,敲開了弩機的扳機。
“砰!”
弩機發射的動靜極大,竟震得十名戰士手臂同時一麻,綁着榴彈的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破長空,反射着烈日熾熱的光,朝着目標飛去!
“繼續搭箭!”
第一箭離弦,還不待飛入燕軍的視野,第二箭已搭在了弩機弓弦之上,嘎啦啦的再次瞄準的了目標。
正在指揮屬下將搶救出的糧草重新裝車的燕軍將領仰首望向炎炎烈日,真熱啊,他心想。
忽然,在那不敢正視的白日中心似乎出現了一道黑影。
將領心口一緊,難道又是樑軍的襲擊?
隨即嗤鼻一笑,樑軍藏身的山峰距離他們有千米之遠,什麼弩箭竟能有射程這麼遠瞄準度這麼好的功能?若是有,他們早就在與樑軍的交戰中吃盡苦頭了。
笑聲未盡,伴隨着呼嘯聲而至的巨型箭矢劃過臉色大變的將領頭頂上空,在千百燕軍戰士的注視下,撞擊在了正上方的山崖之上。
緊接着,又是一道破空之聲。
雲遮住了太陽,葫蘆澗瞬間暗下來,將領露出恐懼之色的眸孔中映射出了帶着火花而來的第二枚箭矢。
“快跑!”
將領的吼聲還未傳遞開來,只聽頭頂炸開一聲巨響,如排山倒海之勢,山崩地裂,巨大的石塊接二連三的從頭頂砸落。
休整不過半日的燕軍再度四處潰散,昨日慘烈的地獄景象繼續上演,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山體崩裂的程度更加劇烈,滑落的泥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將燕軍掩埋,而更多人則是死在了從天而降的落石之下。
今日的天空太過明亮,火榴彈造成的爆炸景象遠不如昨日陰暗天氣之下壯觀,加上距離過遠,洛浮生看不見燕軍是如何潰敗。但她知道,千波宮研發出的火榴彈威力有多大,加上弩機巨大的衝勢所造成的撞擊,經過昨天一場暴雨的山峰會被削去半個山頭。
“搭箭。”她面無表情的下達着命令,彷彿這一刻,洛浮生的魂魄已經離了體,
箭矢搭上,點燃引線,洛浮生手中的鐵錘啪嗒一聲砸落在特製的扳機上。
最後一根箭矢射出,帶着蕭殺的氣息,以不可阻擋之勢給了目標山峰最後一擊。
巨大的轟鳴聲中,戰士們遙看着漸漸落下去的塵煙之下明顯矮了一截的目標山峰,發出了勝利的歡呼聲。
“毀了它!”
洛浮生下達了最後一個命令,他們不可能再帶着弩機下山,這個東西不能留在這裡。
一朵冒着青煙的煙花在衆人頭頂升起,洛浮生看着由於烈日過於耀眼而只能看到青煙的信號煙花,在心底祈禱着飛魄他們能夠及時看到。
“撤!”
用隨身攜帶的普通榴彈炸燬弩機後,十一人小隊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