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舅前來覲見!”
夏雪籬也不等通傳,太監的唱諾聲還未落定便悠然進了小皇帝寢宮。
寢宮內,小皇帝李玥坐於龍椅之中,阜寧長公主帶着兒子魏昭在客座,三人似正在聊天,小皇帝見夏雪籬進來,眉間隱有緊張之色,竟不自覺站了起來。
“皇上怎的一驚一乍的?不過是你的舅舅。”
阜寧長公主面含微笑,話中卻有別樣的暗示,小皇帝定了定神,重新坐下。
“舅舅怎麼來了?”
夏雪籬對長公主欠了欠身,長公主點頭,身邊魏昭起身對夏雪籬一揖,目中閃動着興奮神色,夏雪籬笑了笑,轉頭對小皇帝道。
“聽說皇上近日染了風寒,臣記掛得緊,不知皇上可好些了?“
小皇帝面上一訕,閃躲間目光與梅馥相觸,臉紅了紅,梅馥便知道他定是又藉此去找香薴了,不由抿嘴忍笑。
小皇帝瞪她一眼,咳道。
“朕已經好多了,多謝舅舅關心。”
不等小皇帝發話,馬上有太監擡過軟座給夏雪籬,梅馥似見長公主雙眉難以察覺地蹙了一下,細看又是雍容含笑之態。
“皇上與國舅的感情倒是極好,方纔本宮與皇上相談,深覺皇上近年來文治武功,進益極大,看來國舅功不可沒啊!昭兒若是仰慕國舅之才,只需今後多跟着皇上學習,也可長進。”
魏昭倒也機靈,聽母親如此說,笑眯眯地起身跑至小皇帝案前一跪。
“皇上哥哥,我以後可以經常來找你討教嗎?”
小皇帝老成地點點頭,慈愛地摸摸小表弟的腦袋。
“自然,表弟隨時都可進宮找朕,舅舅日夜都要爲朝政操勞,還是不要去打擾他的好。”
言下之意不言而明,長公主聽得明白,面上卻不動聲色,夏雪籬亦是笑盈盈的。
“爲了皇上的江山永固,社稷長存,臣豈敢言操勞二字,何況臣不過一閒人耳,終日庸庸碌碌,淮王、少元等纔是真正爲國操勞的棟樑。”
聊了一會,長公主便起身告別,說是還要帶兒子去太后那裡拜會,小皇帝本來打算和姑姑說些體己話,現在夏雪籬杵在這裡,也沒有開口的機會,便不做挽留,夏雪籬見長公主要走,也含笑起身。
“雪籬已有多日未曾見過姐姐,不如就與長公主一同前去,若是姐姐怪罪,公主也好替雪籬開脫開脫。“
夏雪籬對梅馥使了個眼色。
“你的手受傷了,就不要到處走動了,先回馬車裡等我吧!”
梅馥應下,擡眼見小皇帝的目光凝在自己左手上,不由對他笑了笑,擡手擠擠眼睛。
小皇帝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梅馥慢悠悠地出了寢殿,還未穿過長廊,便被太監叫住。
“娉姬夫人,皇上請您留步!”
梅馥嘴角微勾,隨着太監折返,小皇帝伏在案上寫着什麼,見她進來,擺了擺手,宮人便一股腦退了下去。
梅馥也不行禮下跪,徑自走至皇帝案前,小皇帝依舊未曾擡頭,只淡淡道。
“毽子帶來沒有?”
語氣裡含着幾分尷尬與彆扭。
梅馥沒想到自己不過隨口說說,他竟然真的記住了,聞言啊了一聲,吶吶道。
“那個……”
小皇帝見狀,知她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將手中的筆重重一丟,怒道。
“朕就知道!你這女人言而無信!”
梅馥嘿嘿一笑,轉轉眼珠,目光定在他龍椅背後的那對羽毛扇上,笑道。
“皇上若是願意借我那個……毽子嘛,一會就有了。”
小皇帝回頭看了一眼,鼻中哼了聲算作應允,梅馥嘻嘻笑着謝過,上前折了三根尾羽,又從袖中掏出一枚銅錢,正在犯難,見小皇帝目不轉睛盯着自己,又厚着臉皮道。
“皇上哪裡有剪刀和布條?”
小皇帝回神,重重靠回椅中,冷哼。
“朕怎麼知道!你不會自己找?”
“好,皇上讓我找,我就自便了啊!皇上可別怪罪!”
梅馥在寢宮裡繞了一圈,走到龍牀前,突然動手將帳謾上的絲絛扯下,小皇帝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再度出手,把宮燈尾部掛的穗子抽出若干,這才席地而坐,用絲絛綁了那枚銅錢,又將穗子穿過錢眼,把三根羽毛固定其上。
小皇帝久居深宮,自幼便未曾接觸過這些民間玩意,忍不住好奇走至她身邊,看着看着便挨着梅馥坐了下來。
梅馥小時候不知做過多少這樣的毽子,輕車熟路,不一會孔雀毽子便完工了,她舉起來轉了轉,長長的孔雀尾羽在陽光下藍綠交映,流光溢彩,極其漂亮。
“這是我做過最好看的毽子!“
梅馥玩心大起,爬起身將毽子高高拋起,右腳一擡一勾,毽子便穩穩落在她繡鞋底上。梅馥雙腳交替輕顛,毽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翻飛打旋,三根翠羽上下輕顫,梅馥笑着數道。
“一、二、三、四……”
數到一百,小皇帝正看得津津有味,梅馥突然右手一收,將毽子握住。
“不踢了,累了。”
小皇帝忙移回目光,哼道。
“雕蟲小技!”
梅馥知他嘴硬心軟,毫不介意,將毽子往他面前一遞。
“走吧!咱們去找香薴!”
小皇帝眸光亮了亮,又吶吶道。
“朕、朕的風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還去幹什麼?”
再怎麼少年老成,始終是個彆扭的小孩子,梅馥只覺好笑,將包着紗布的左手往他面前一晃。
“妾的手被火燒傷了,不知皇上能否恩賜些藥膏給我擦擦?”
小皇帝忍不住伸手在她手上撫了一下,面帶一絲憐惜。
“怎麼會燒傷的?你好歹是舅舅的寵妾,難道還要做生火做飯的粗活嗎?”
提起這個,梅馥好不容易開朗的心情又陰鬱了幾分,她收回手搖搖頭,轉身走了兩步,見小皇帝沒有跟上來,回頭笑問。
“皇上究竟還去不去?”
小皇帝哼了聲,表情不情不願的,人卻三步並兩步邁出了寢宮。
藥閣的杏花樹下,香薴正挽起裙子坐在石凳上搗着藥材,杏花搖曳,在粉團一般的臉上投下點點暈紅。
小皇帝對滿臉驚詫欲要下跪的小太監做了個噤聲退下的手勢。等到院子裡只剩香薴一人後,他卻又猶豫了,握着孔雀毽子躊躇不前。
梅馥見狀,重重咳了一聲。
香薴聽到響動,不由擡起頭來。
被那雙清汪汪的眼一看,小皇帝白皙的臉上立馬添了抹紅暈,回頭瞪了梅馥一眼。
“皇、皇上?”
香薴見了小皇帝,發了半晌愣,終於記起要行禮來,忙把藥杵一扔,剛要跪下,梅馥眼明手快地走過來拉住。
“香薴啊!我的手不小心傷了,你這有沒有治療火燒燙傷的藥?找些給我可好?”
梅馥近幾個月來時常在宮中出入,香薴去給太后送燕窩時,也曾見過,加之上次與小皇帝同來,更是印象深刻,她知道梅馥是夏雪籬的寵姬,不敢怠慢,連連點頭。
“原來皇上是帶娉姬夫人前來尋藥,奴婢這就去取!“
說罷,提起裙子蹬蹬蹬跑了。
梅馥趁機湊在小皇帝耳邊提醒道。
“皇上,男孩子要主動點!溫柔點!知道嗎?”
“朕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來,笑一笑,老像菩薩一樣冷臉杵在那裡,哪個小姑娘見了不害怕?”
“……嗯,朕,試試。”
盞茶功夫,香薴便抱着些瓶瓶罐罐回來了,擺在梅馥面前殷勤地一一介紹。
“娉姬夫人,這是生肌膏,清涼滋潤,外擦最好,這是紫參丹,內服,還有這個八葉果,服完紫參丹以後泡水喝,十日之後保管不留疤痕……”
梅馥笑吟吟地接過,順便用手肘拐了小皇帝一下,小皇帝這才咳嗽一聲,將藏在身後的毽子遞到香薴面前。
“朕見裡頭藥櫃上放着這個,剛巧朕也得了一個,這種民間玩意,朕用不着……就,給你好了。”
香薴不可置信地接過,臉上徐徐綻放出明亮的笑。
“真漂亮!這是……是什麼鳥的羽毛?”
小皇帝見她歡喜,不由也露出笑容。
“孔雀。”
香薴驚呼一聲。
“是太后娘娘宮裡養的那種孔雀嗎?”
小皇帝點頭。
香薴受寵若驚地捧着那毽子,歡喜得滿臉通紅,把玩半晌,方想起該叩首謝恩,小皇帝見她作勢要跪,急忙道。
“起來,以後沒外人的時候,不必這些虛禮!”
說着,他的目光瞟過一旁微笑的梅馥,低聲道。
“她……也不是外人。”
香薴簡單純淨,聽聞也沒有再做一驚一乍之態,笑呵呵的答應了。她突然想起什麼,又跑了回去,不一會,捧出一小隻白泥甕來,雙手奉至小皇帝面前。
“皇上送奴婢這麼好的禮物,奴婢也該回禮纔是,奴、奴婢沒什麼貴重的東西,這是奴婢自己釀的杏花酒,還算乾淨,皇上若是不嫌棄……”
小皇帝雙眼亮亮接了過來,鼻子裡嗯了聲表示欣喜。
小皇帝抱着酒從藥閣出來,整個人神采奕奕,梅馥好笑,抱臂調侃道。
“妾立了大功,皇上準備怎麼謝我?”
小皇帝愉悅地哼了哼,道。
“說吧,想要什麼?朕都能允你!”
“真的?”
“君無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