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不甘,梅馥也無可奈何,她打馬趕到靖縣先前留置梅、白二家的落腳處,遇人立馬便詢問後面補給船隻的行程。離開京城前,她已安排京中得力的掌櫃負責後面的新糧及藥材收購,一旦購好,便走水路直達嵩州,如今已有一月有餘,也不知現在準備得如何了。
得知船隻前日便已到達嵩州之外幾十裡地的碼頭,約莫今日不出意外便能到瑞縣,梅馥眼睛一亮,當即便決定親自前往押卸物資。不過通行腰牌卻已被夏雪籬收走,梅馥苦笑。看來還是隻能自己主動去找他了。
夏雪籬今日大早便親自去審理一羣聚衆打劫糧商倉庫的百姓,梅馥趕到的時候,案子已審完,如今災害連連,糧商不要銀兩,夏雪籬便以官府的名義向糧商打借條,承諾朝廷的賑災糧到便立馬補還。糧商雖不大樂意,但此時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應了。
得知梅馥要親自前往瑞縣接貨押回物資,夏雪籬眉頭微蹙,最終卻還是答應了梅馥的要求。
眼看着通行腰牌就要落到掌心,夏雪籬忽然五指一收,在梅馥眼巴巴看過來的時候,溫聲笑道。
“和我賭氣這麼多天,主動來找我便是要走,真像阿九說的養不熟的貓。”
“哪,哪有……”
梅馥條件反射開口反駁,可看到夏雪籬那和煦的表情的時候,卻不由心中一顫,似乎帶着魔力,那涌動的怒意和狂躁的情緒也在瞬間煙消雲散,到了後面聲音都不由綿軟起來。
或許是即將到來的分別,或許是此刻兩人之間無聲的交融。梅馥擡眼,忽地看向逆光中那道人影,只覺得夏雪籬似乎瘦了一圈,脫離朝堂,在這暑中疫地,眼前這個清雋的白衣男子,無非是雨後江南踏過青石板朝她走來的文氣書生,舉手投足滿身書卷,眼角眉梢自帶溫潤……
“你知道我是捨不得你離開的。”
夏雪籬默默嘆了一口氣,在梅馥恍惚中,還是把腰牌穩穩地放到了她掌心中。感受到手被他手包住,梅馥顫了一下,下意識想抽出,試了幾下最終還是放棄了。
“一手都是汗,沾到你了……”
“無妨。”
夏雪籬拉着她往前走了幾步,官府外人來人往,井然有序,若非那刻意壓下的疫情愁苦與往日不再的南方富庶,這微風庭前的平安喜樂一幕真是讓人心曠神往。
“等以後玥兒能獨當一面,咱們就挑個地方隱姓埋名生活。”
梅馥正想嗤笑他別自作多情把自己的人生也承包規劃進去,可入目看到夏雪籬疲憊的目光中透出的那一抹柔色,方要脫口的“刺激”語言便沒有道理地偃旗息鼓了。
她轉開眼睛,努力讓自己的情緒顯得澎湃些,試圖打散這悶不過氣的粉紅小氣氛,可開口一句話卻又似乎適得其反。
“你當時去江南的時候也這樣說過……”
夏雪籬目光閃了閃,有些意外地轉向梅馥,看她一副說錯話懊惱頹喪的樣子,不但不揶揄打擊,反而露出了難得的快慰笑意。
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隻手力道逐漸加重,梅馥更是有點羞窘地擡不起頭來,只恨自己怎麼一不過腦子就亂講話了,夏雪籬保不定還會如何嘲笑自己呢,一面嘴上拒絕,一面又記得任一細節,這不是那些表裡不一的“欲拒還迎”把戲還是什麼?
可好半天,想象中的話語卻久久沒有落下。
梅馥終於忍不住,擡了擡眼皮偷偷往側面瞟了一眼,不期然與夏雪籬目光相觸,耳邊微風拂過,周遭一切如影波動,似乎已在這七月的陽光下融化消散,整個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夏雪籬與梅馥他二人……
夏雪籬輕輕笑了笑,湊近身子,梅馥不由緊張起來,可他只是輕輕環住她的身子虛抱了一會,耳邊一抹清風拂過,他的氣息已是席捲了她的呼吸,梅馥有些暈乎,左左右右只聽到那低不可聞的一句話。
“讓阿九陪你去,我……等你回來。”
一路上,梅馥還是臉熱得不行,不用照鏡子,估計已經紅成了猴子屁股!還好裹得嚴嚴實實,又帶着防曬的斗笠,不然被那毒舌阿九看到保不定還會如何諷刺自己。
可這般安慰着,阿九不客氣的聲音還是討打地響起:
“你這婆娘還不快趕路,老是嘿嘿傻笑幹嘛?”
“誰嘿嘿傻笑了!”
梅馥氣急,一揚馬鞭跑到前面。從這裡到瑞縣大概兩天半左右的路程,梅馥不敢耽擱,阿九更是心繫夏雪籬,來保護這“惡婆娘”本就不情願,巴不得趕緊交差回去了事。如此,兩人日夜不停居然在第二日晚便已到達。
一到住處,梅馥揉着突突亂跳的太陽穴,顧不上喝水降暑,便立時趕到梅、白二家的下踏處,得知貨物白日已到,幾位掌櫃們已經卸下船隻,送上了馬車,只等第二日便逐一送達發放,梅馥大喜。親自到碼頭清點了貨物,按各縣留夠物資後,便打算先行一步帶着靖縣與綏西兩處的糧食藥材先走一步。
阿九迫不及待,當下應下,兩人連帶十幾車馬車便連夜出了瑞城。
月朗星稀,暑熱難耐,可隨着距離的每一步逼近,梅馥的心跳已是控制不住地亂得歡快。腦子裡一會是臨走時夏雪籬那張溫潤如絮的俊臉,一會又是那句始終揮之不去的“我……等你回來”……
不知不覺,梅馥的脣角已是高高揚起,而阿九這幾天對她神經的樣子見慣不怪,已經完全懶得理她,倒是讓梅馥那粉紅色的小泡泡越發放肆起來。
夏雪籬真是一抹毒藥啊……
不過從心底講,也不知是自甘墮/落還是別的什麼,從他莫名出現強行霸道把她綁走不準入綏西城的那一刻起,她對夏雪籬的態度似乎又有了一絲變幻……
不是不怪他的,之前把梅家罪證呈送皇上;可是……從那小小的私心及不斷被夏雪籬侵略後潰不成軍的情感底線……他在她的心中,恨意似乎已經逐漸抹平,更多的,是那逐漸洶涌成潮的戀和欲--貪戀他的溫暖,捨不得與他分離的欲/望……
可是……
梅馥一想到那種種傳言中夏雪籬的“命定之人”,那一顆澎湃的心霎時就冷卻下來。
她記得瘋癲和尚給沈冰柔的斷語:求而不得,得而不願。結合沈冰柔的結局可謂一語成讖,那夏雪籬……
梅馥不願想,更多的是不敢想下去。
種種跡象,段瑩然似乎便就是夏雪籬的命定之人,那橫在他們中間的她算什麼呢?
一時間梅馥只覺得萬分沮喪,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正視自己的內心,但是面對殘酷無情的現實時,一切卻又那麼無力。
或許還是那句,一旦動心,便真是輸了。
但儘管這樣想,梅馥還是加重了揮鞭的力道,只因……實在已阻止不了那飛快想見他的渴望,既是這樣,那便去吧!
回的路上因物質押送,比去時晚了不少,臨近靖縣時,一場突如的瓢潑大雨又阻止了車隊的路,衆人只得歇腳找了個破廟避雨。梅馥拉着馬繮,一時進退不得,阿九閉眼,看着她焦躁的樣子只當不見,抱臂不理她。
好在梅馥也是理智之人,雖然歸心似箭,但押送的藥材和糧食都經不得亂,萬一因自己一時衝動被雨淋壞,那她真成千古罪人了。
雨足足下了一個時辰才停歇,天一放晴,天邊便架起了兩道拱橋一般的彩虹。
“看,是雙虹,好兆頭啊!”
嵩州因旱顆粒無收,這一場夏日的暴雨可謂鼓舞人心,久旱逢甘霖,就連他們這些外鄉人也覺得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