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產
“炎夜,好點了嗎?要不要讓他們把車停下來歇一歇?”
樓清羽擔憂的望着他,將溫熱的布巾取下來,重新用涼水投洗過,再給他覆上。
馬車仍然在向蒼州的方向行進。自從那日遇襲後,迦羅炎夜不知道做了什麼安排,路上再沒有遇到過刺客。樓清羽敏銳的感覺得出有人暗中保護着他們,不然憑着他們一行只剩下十幾人,很難一路平安走到現在。
從裕陽到蒼州並不太遠,但因爲山路不好走,東拐西繞,大概也要半個月時間。加上上次遇襲後換了另外一人領路,竟然還走錯了一段,繞了一個大圈,耽誤了四五天,纔回到去蒼州的官道上。
這幾日迦羅炎夜的情況很不好。大概因爲一直以來精神緊張,南方氣候又與北方大不相同,炎夜前幾日突然開始發熱,進入七個月的身子也有些撐不住了。
炎夜躺在軟榻上,山路崎嶇不平,雖然馬車速度緩慢,但從離開京城開始竟在路上走了近兩個多月,是人都受不了了。馬車每一次顛簸,他都暈眩難忍,吃的東西也大半都吐了出來。他從來沒在馬車裡呆過這麼久,兼之有孕在身,不能像樓清羽和沈秀清一般偶爾出去在馬背上透透氣,或下車走一走,身體簡直像散了架一般,綿軟無力。
“不用了,繼續走吧。”迦羅炎夜低低的道。過了片刻,喃道:“蒼州還有多久纔到?”
“最多還有兩日就到了。”
其實樓清羽也受不了了。他本來就覺得古代的馬車顛簸難忍,雖然已經適應很多,王府的馬車也華麗舒適,但連續坐了兩個月也要吐了。這幾天炎夜身體虛弱,囧囧偶爾還有落紅,沈秀清說很可能會早產,這個時候樓清羽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他出去透氣了,因而也日夜盼望早日到達目的地。
“嘔!……嘔——”迦羅炎夜捂住嘴,忍了忍,沒忍住,撐起身子撲到前面,嘔在了樓清羽及時遞過來的痰盂裡。
天翻地覆一番乾嘔,迦羅炎夜無力地倒回軟榻。
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他這輩子從沒有如此軟弱狼狽過。就是當初行軍之中身負重傷,也沒有像現在這般疲憊無力,精神上也是萎靡不振。
“開、開開窗子,我想吹吹風。”迦羅炎夜蒼白着臉,靠在榻上,烏黑的長髮沒有束起,有些凌亂的披在肩頭,更是襯着原本古銅色的肌膚蒼白若雪。
“你現在還有些發熱,還是不要吹風的好。”樓清羽像個小媳婦一般,小心翼翼的道。
“打開!我說打開就打開!”迦羅炎夜不耐的皺眉,狠狠地瞪着樓清羽:“我的話你不聽嗎!?”
樓清羽只好上前推開一扇車窗,四月清明特有的溼寒氣息一下子涌了進來,帶着陣陣清涼的同時,還有一絲絲的寒氣。
“好熱……怎麼還這麼熱……”迦羅炎夜扯了扯衣襟,閉着眼喃喃道。
樓清羽皺眉,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按住他的手,把他的衣襟重新系好,將毯子往上提了提。
迦羅炎夜終於不再折騰了。他也沒什麼力氣了。這些日子腰痠背痛還是小事,但腹部漸漸的漲墜卻讓他無論坐着還是躺着都不舒服。孩子本來頂着胃,吃什麼都吃不下,現在漸漸胎位往下走了,卻更加不舒服。而且在車裡呆久了,憋悶得也讓人受不了。
“呃……”迦羅炎夜覺得腹部一陣鈍痛,不由伸手覆在那裡哼了一哼。感覺囧囧隱隱有些溼潤,怕是又落紅了。
迦羅炎夜心裡明白,孩子怕是快保不住了。
這樣想的時候,心裡莫名的有一絲惶恐。
“王爺,王妃,蒼州到了。”司錦在車外稟報。
從裕陽出來又走了近一個月,他們終於抵達了蒼州。
如果說裕陽的遙西王府是陳舊,是落寞,那現在蒼州守孝的囧囧之府,就是荒涼,破舊。
樓清羽的心顫了顫,扶着炎夜下車。
迦羅炎夜包裹在厚重寬大的外衣裡,低着頭靠在樓清羽身上。他對這裡早已有心理準備,出生皇家,這種事見多了,反不像樓清羽那麼震動。現在讓他難受的,只有腹中的胎兒。
“清羽。”他不得不低聲提醒樓清羽,他感覺自己幾乎快站立不住了。
樓清羽連忙回過神來,扶着他慢慢走進簡陋的平院。他們的臥室司錦剛剛收拾好,樸素簡單得和以前的房間無法相提並論,就是樓清羽以前在鄉下住的房間,都要比這裡舒適得多。
樓清羽扶他躺到牀上,收拾好東西,想去叫沈秀清進來,回頭一看,炎夜已經睡着了。想了想,帶上門出去了。
傍晚的時候,樓清羽打點好外面的事情,安排好人手,端了晚飯進來,看見炎夜面向裡側躺着,似乎已經醒了。
“炎夜,該用晚膳了。”
迦羅炎夜沒有說話。樓清羽將托盤放在桌上,走到牀邊,拉起牀幔,彎下腰喚道:“吃點東西吧,待會兒還要喝藥呢。”
迦羅炎夜微微動了動。
“怎麼了?是不是不想吃?”樓清羽輕輕扶住他的肩膀,想讓他翻過身來,卻見炎夜半側過的臉頰,駭了一跳,提高聲音道:“炎夜,你怎麼了!?”
迦羅炎夜滿頭冷汗,左手抓着牀褥,右手緊緊按在腹上,低低喘息,雙眉緊皺,閉着眼不發一言。
“秀清,這是怎麼回事!?”樓清羽焦急地問道。
沈秀清皺緊眉毛,低聲道:“可能是要早產……”
“早產?!”樓清羽只覺晴天霹靂。
雖然曾經想過不要這個孩子,但當皇上將他們發貶至蒼州時,他還是忍不住懷着一絲僥倖,覺得這個孩子也許可以留下來。可是早產,才七個多月,在醫療技術落後的古代,沒有保溫箱,沒有點滴,一個七個月的孩子能活下來嗎?
樓清羽無措,慌亂地望着牀上的炎夜。
沈秀清掀開絲被,在迦羅炎夜臃腫鼓脹的腹部按了按。胎兒似乎比六個月的時候大了些,但仍然與足月的肚子無法比。
迦羅炎夜沁出滿頭冷汗。沈秀清的動作加劇了他的疼痛,他忍不住喝道:“拿開你的手!別碰我!”
沈秀清神色凝重,對樓清羽道:“我先去準備一下,可能今晚……應該很快……”
樓清羽茫然地道:“我、我能做點什麼?”
沈秀清看着桌上的晚膳,道:“先喂王爺吃點東西吧。沒有體力是不行的。”說完匆匆出去了。
樓清羽在牀邊坐下,扶起迦羅炎夜,道:“炎夜……”
“我不想吃。難受!不想吃!”迦羅炎夜不等他說完就不耐的道。
“炎夜,你沒聽見秀清的話嗎?!”樓清羽有些急了。
“我不想吃!不想呃……”迦羅炎夜咬着脣,繃直了身子挺了挺,過了片刻才鬆懈下來。他抓住樓清羽的手,緊緊的,用力的道:“我不想生孩子!樓清羽,你聽清楚,我不想生孩子!”
樓清羽心臟一緊,沒有說話,走到桌邊端過飯菜,拌了拌,重新回牀邊坐下,伸出勺子遞到炎夜脣邊,道:“張嘴。”
迦羅炎夜煩躁的別過臉去。他現在渾身難受,腹部一陣一陣的痛,哪裡有心情吃飯。
“張嘴!”樓清羽提高聲音。
迦羅炎夜仍然不理會。
樓清羽惱怒道:“你幹嗎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你知不知道早產有多危險?!”
“我不知道!”迦羅炎夜終於忍耐不住。從父皇去世後一直積累到現在不甘和怨憤,還有發現自己竟然是暗雙後的驚恐和惱恨,以及這個孩子帶給自己的種種挫折和痛苦,在這一刻統統爆發了出來。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想過生孩子!這都是你、都是因爲你……”迦羅炎夜忽然捧着肚子倒了下去,蜷縮在牀榻邊大口喘氣。
碗落在地上,跌了粉碎。樓清羽僵直了片刻,緩緩道:“我知道。生下這個孩子,你再也不會受這種罪了。”
樓清羽沒有看他,推開門,走了出去。司錦站在門邊,怔怔地望着他。
樓清羽低聲道:“進去照顧王爺。這件事若泄露出去半分,所有的人……都要付出代價。”
司錦輕輕道:“司錦明白。司錦會閉好嘴巴,不會再有別人知道。”
“秋兒和其他人呢?”
司錦遲疑了一下,道:“剛纔沈大人讓我點了所有人的囧道。除了外面的侍衛,院子裡的人都睡着了。”
樓清羽點點頭,讓他進去,自己出了屋,在院子裡碰上提着藥箱的沈秀清。
沈秀清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樓清羽頓了頓,道:“我去燒水。”說完繞過他,向屋後走去。
天上的晚霞大片大片,紅彤彤的燃燒着。四月已是初夏,南方的天氣溼氣重,總是帶點悶悶的感覺。
樓清羽心裡煩亂不堪,腦袋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又或者什麼也沒想。他只是覺得有些煩,有些累,有些……失落。擔憂,焦急,無奈,緊張……種種情感糾結在一起,混成抹不去的心痛。
無意識的擡頭,望見遠方漸漸沉下的天空,太陽西下,餘霞猶存,淡淡的紅正在慢慢消散。
樓清羽忽然很想飛。像以前一樣,在晚霞的餘輝中自由自在的飛一回。什麼樣的煩惱都能煙消雲散。
他不由自主地往外邁了兩步,卻愣愣的停住。
他現在是一隻折翼的鳥,如何還能感受飛翔的快樂。
“王妃,您怎麼這麼久沒回去?”司錦匆匆跑進廚房,看見他焦急地道:“你快回去照顧殿下吧。殿下、都出血了。”
樓清羽驚了一下,道:“沈秀清不是在裡面照顧他嗎?”
司錦道:“您快回去吧。殿下的脾氣……誰的話也不聽,沈大人也沒辦法。”
樓清羽遲疑地望了他片刻,終於還是放不下心中的擔憂和焦急,匆匆回到臥室,裡面的情形讓他吃了一驚。
沈秀清跪在地上,正在向炎夜懇求什麼。可是迦羅炎夜那個傢伙,竟然半靠在牀榻上,手抓着牀杆,死也不讓他靠近。
“去、去準備藥……不、不用你動、動手……”迦羅炎夜渾身冷汗,氣喘吁吁的道。
沈秀清快要抓狂了:“光用藥,胎兒怎麼下來?!”
看見樓清羽進來,沈秀清好像看見救星,撲過去道:“殿下胎位太靠上,胞衣未破,不想想辦法難以安產啊。”
樓清羽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看那樣子,好像沈秀清要幫迦羅炎夜推腹,卻被他拒絕了。
他早就發覺,每次沈秀清給炎夜檢查身體的時候,炎夜從不讓他多碰自己的腹部。似乎對於懷孕這件事,他的抗拒心理極重。
樓清羽走到牀邊,道:“炎夜,起來,我扶你走一走。”
“什……麼……?”迦羅炎夜虛弱地看着他。
樓清羽掀開絲被,扶住迦羅炎夜,強迫他坐起身來,道:“走一走,孩子下來的快些,羊水也可以早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