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產
秋兒端著一盆新燒好的熱水,匆匆來到裡屋。內室的房門緊閉,但站在門外,那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呻吟聲,還是可以清楚地聽見。
秋兒很難想象平素高高在上,冷傲如鐵,狠厲如劍的安親王生產時會是什麼模樣。事實上他也沒有機會見到,因爲司錦不讓他踏進內室一步,他只能在門開門合的瞬間,透過朦朧的屏風,看見少爺坐在牀邊的身影。
王爺好像是從午後不久開始生的,怎麼過了五六個時辰還沒生下來呢?
秋兒並不知道迦羅炎夜曾經生過一個孩子,在他單純的腦袋瓜裡,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生產是怎麼一回事。關於暗雙的傳聞,他也是小時候聽老人家提起過。他對他家少爺,是完全的信任和崇拜,而且他的忠心,讓他下意識地對這件事不去揣測。他只是乖乖地捧著熱水,等著司錦出來。
唉,好久……晚飯都涼了,少爺也不出來用點,累壞了怎麼辦?
夜已經深了,秋兒似乎完全沒想過現在需要體力的是王爺,而不是他家少爺。事實上他下午的時候並不怎麼緊張,也沒有什麼事要做,只是守在後廚房,看著司錦進進出出,忙忙碌碌。他幾次送水送飯到門邊,也未聽到裡面有聲音。直到傍晚的時候,房裡才傳出低低的呻吟聲。
第一次聽見那聲音,他還嚇了一跳,尤其在司錦開門的瞬間,更是清晰可聞。
王爺……好像挺痛的啊……
秋兒當然知道生孩子是會痛的,但是沒想到王爺那般尊貴冷凜的人,也會痛到呻吟。
想到這裡,他瑟縮了一下。他可忘不了第一次看見王爺的時候。那時候王爺還是二皇子,騎在一匹高大得像獅子一樣嚇人的大馬上,身穿金囧囧的外甲和血染一樣的大紅色風衣,整個人威風凜凜,猶如……猶如從地底最深處的地方奔出的修羅戰神,就那樣冷冷的站立在樓府外那條靜寂的街上。夕陽的餘輝中,他冷漠的神情和凌厲的視線,讓秋兒嚇得躲到了少爺身後。
說到這裡,他可不得不佩服他家少爺啊。他家少爺這樣一個溫溫靜靜、淡雅如仙的人,竟然能、能、能讓王爺那樣的人物……
不愧是我家少爺啊!真是了不起!
秋兒還在胡思亂想的當,忽然屋裡一聲高起的叫聲讓他駭了一跳。
門扉打開,司錦匆匆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盆污水。昏暗的燭火下,秋兒可以看見搭在盆邊的布巾上,還染著暗紅色的血水。
他打個寒顫,匆匆將手裡乾淨的熱水與司錦交換過來,見司錦的臉色不好,不由擔心地問道:“司錦,你沒事吧?”
“我沒事。”
“那……王爺還沒生嗎?”
司錦嗯了一聲,低聲道:“還沒。”
秋兒從門縫裡張望,什麼也看不見,但是隱隱能聽見少爺和沈大夫的說話聲,王爺的聲音卻低弱不聞了。
他心下慌張,小聲問道:“剛纔、剛纔是王爺在叫嗎?”
司錦看看他的小臉,道:“你去外間候著吧,可能還要好些時候。如果有時間就打會兒盹,咱們人少,需要的時候一定要伺候周到,知道嗎?”
秋兒點點頭,擔憂地看著他,忽然道:“錦兒,生孩子都這麼痛嗎?”
司錦聽他這麼喚自己,心下一熱,淌過一絲甜蜜,強自鎮定道:“是啊。生孩子沒有不痛的,痛完就好了。”
“你、你也會這樣嗎?”
司錦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問,不由有些羞赧,但看著秋兒清澈認真的雙眼,又不忍心罵他,只好含糊道:“當、當然。不過我是雙兒,應該……好點……”
秋兒低下頭,看著手中的血盆,忽然道:“以後我不會讓你這麼痛!”說完,端著污水匆匆走了。
司錦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又喜又甜,竟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心下笑罵,傻小子,你這話說晚了……
司錦端著熱水進屋,正聽見王妃焦急的聲音。
“秀清,炎夜好像暈過去了……”
沈秀清道:“無礙。王爺太累了,這會兒胎力正弱,讓他休息會兒。”
已經快一夜了,孩子竟然還沒有出來。樓清羽開始感到慌張,催問道:“秀清,他到底什麼時候能生下來?都這麼久了,怎麼孩子還不出來?”
沈秀清額上也出了一層汗,安撫道:“生孩子都是這樣的。雙兒生產本就比女子困難點,大都要一兩天的時間。”
“這、這麼長……”樓清羽驚住,顫聲道:“上次沒用那麼久啊……好像、好像只有五六個時辰吧?而且他又不是第一胎了,怎麼……”
沈秀清嘆道:“上次王爺是早產,胎兒不足月,身量也小,所以快些。”
樓清羽皺緊眉頭。
司錦連忙過去,道:“王妃,您別慌,王爺吉人自有天祥,不會有事的。王爺還要您照顧呢,您不要太緊張。”
樓清羽勉強道:“我知道。我不緊張。”
其實哪個要做爸爸的人會不緊張。樓清羽一直陪在炎夜身邊,心已經快跳出來了。爲了不影響炎夜,他一直剋制著自己的情緒。雖然有過一次經驗,但再次看到這種場面,仍是讓他坐立不安。
“開了幾指了?”樓清羽問道。
沈秀清掀開薄被,檢查了一下,蹙眉道:“六指左右。”
“怎麼那麼慢?!”樓清羽接過司錦遞過來的布巾,幫炎夜擦拭身上的汗水。只一會兒的功夫,他身上已滿是汗水,整個人溼漉漉的,像從水裡撈出來。
“呃……”
迦羅炎夜幽幽轉醒,只覺溫熱的溼布巾擦去了粘人的汗水,身上清爽了一些,胸口也不那麼憋悶了。他睜眼雙眼,看見自己半靠在樓清羽懷中,腹部仍然高高隆起,孩子還沒有生下來。
“什麼……時辰了……”
樓清羽柔聲道:“過了丑時了。”
迦羅炎夜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沈秀清看看天色,低聲道:“王爺,若到了清晨,孩子還不落地,屬下要給您服催產藥了。”
迦羅炎夜此刻痛得沒有昏迷之前厲害了,聞言輕微地點了點頭,痛楚地抓緊牀褥。
迦羅炎夜用力挺起身子,狠命地咬牙,臉孔漲得通紅。他緊緊繃起身子有一兩分鍾之久,又頹然倒下。
樓清羽被他一次次狠命的掙扎嚇壞了,緊抱著他的雙手漸漸無力,肌肉開始發麻。不得已,他採納了沈秀清的意見,將炎夜的雙手雙腳綁在了牀頭。
到了清晨,迦羅炎夜已經沒什麼力氣了,慘兮兮地半躺在牀上,身子無力地向下滑,全靠樓清羽一直抱著他。
沈秀清喂他服下催產的湯藥,對樓清羽道:“待會兒產道完全打開,我要幫王爺推腹,你一定按住他。”
“什麼?!”樓清羽真的快瘋了。上一次的生產過於急促和悲傷,並未讓他感到如此可怖。看見炎夜蒼白扭曲的俊容,樓清羽恨不得能替他分擔痛楚。聽到沈秀清要爲他推腹,可以想象出那是如何痛苦。
迦羅炎夜因爲受不了後半夜的劇烈疼痛,四肢被束縛在牀頭上。他緊咬著雙脣,下脣已流出血來,樓清羽怕他咬傷自己,給他塞了一塊擰好的布巾。沈秀清和樓清羽的對話他一點也沒有聽見,因爲他的全部精力都用來對付腹中再次絞烈起來的劇痛上。
他的頭髮全部凌散開來,胡亂而粘溼的沾在身上枕上,臉色蒼白如紙。隨著劇痛的來襲,他猛然仰起頭,用力攥緊束縛的白布,整個身體痙攣起來,牙齒狠命地咬著嘴中的東西,喉嚨深處發出撕裂的悶哼聲。
樓清羽顫聲道:“能不能給他喝點藥……減少一點痛苦。或者……昏過去都可以。”
“不行!沒有王爺的助力和配合,孩子下不來。你要是不行,讓司錦來。”沈秀清也十分焦急,出了滿頭大汗,語氣有些不耐。他正在專心檢查迦羅炎夜的下身。由於羊水流得很快,再不快點大概就要流盡了,到時幹生,以王爺的狀況更加困難。
迦羅炎夜熬過這陣痛楚,再也受不了地鬆開嘴裡的布巾,粗重地喘息片刻,面色清白地乾啞低喊:“好痛……快點……快點讓它出來……清羽!清羽我……啊──”
樓清羽拉著他,極力鎮定聲音道:“沒關係,你放心,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催產藥發揮了功效,腹部又一陣猛烈的收縮,整個肚子都堅硬起來。迦羅炎夜痛得眼角溢出淚水,猛然大喊了一聲,拼命掙扎。
他真的沒想到會這麼痛,比上次痛這麼多。他想大罵樓清羽,甚至想掐住他的脖子狠狠揍他一頓。這麼痛!讓他這麼痛!
可是他連說話的力氣都很困難了。時間太長了,體力都快熬幹了,而真正的催產纔剛剛開始。
“樓清羽我恨你!……啊──啊啊──”
迦羅炎夜赫然大叫,司錦駭了一跳,手一滑,水盆!啷一聲落到地上。
迦羅炎夜之前一直低低呻吟,即使昨夜羊水破了,進入產程的時候,他的自尊也不允許他像女人一樣發出痛楚的尖叫。後來後半夜嘴裡咬著布巾,更加發不出聲音。可是此時此刻,他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樓清羽你混蛋!我恨你……啊──混帳!把你的手拿開……拿開!呃……好痛──”
迦羅炎夜咒罵樓清羽,然後又開始怒罵沈秀清,整個人進入癲狂狀態。
“炎夜,別叫了!別叫了!我求求你省點力氣吧。”樓清羽又急又痛,倒不像剛纔那般慌張了。
“啊──滾!別碰我……別碰我──”
迦羅炎夜絕望地衝沈秀清嘶喊。可是沈秀清遲疑了片刻,還是將手重重按在他的腹上,用力向下揉撫。
“啊──”迦羅炎夜完全被這種劇痛打敗,竟掙著坐起身來,眼睛瞪得通紅,臉上似乎憋出血來。
“按住他!快按住他!”沈秀清驚了一跳,見他劇痛之下竟幾乎掙脫了雙手的束縛。
樓清羽將迦羅炎夜緊緊按住,司錦也慌忙撲上來,按住王爺的上半身。
迦羅炎夜就這樣被他們按著,猶如案板上一條待宰的魚,只能不斷挺起沈重的腹部,反覆輾轉痛呼。
催產藥的效用十分驚人,不過半個時辰左右,後囧已經完全打開。沈秀清一次次把孩子向下推,可是在看到孩子的頭殼的時候,卻不由憂慮起來。
“炎夜,呼吸!用力呼吸……吸氣……呼……”樓清羽鼓勵著炎夜深呼吸。
迦羅炎夜隨著他的聲音張大嘴巴,反覆吸氣,可是仍然抵抗不了疼痛的折騰。他只覺得腹中的墜痛卡在那裡,孩子在裡面不停掙扎,迫不及待地想要掙脫母體的束縛。
“怎麼樣了?!怎麼樣了?!”當迦羅炎夜終於抵抗不住,再次昏迷過去之後,樓清羽衝沈秀清急切地問道。
沈秀清面色沈重道:“孩子太大,卡住了。”
樓清羽面色煞白,司錦也十分恐慌,顫聲道:“那、那王爺……”豈不是難產?
可是話在他嘴邊打了個轉,沒敢說出來。
沈秀清也有些害怕。孩子這麼大,怎麼出來?就是女人碰到這種狀況,也不知要熬多久。有些人兩天兩夜也生不下來,好不容易下來,可能孩子也憋死了。而且容易引起產後大出血。那樣的話,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樓清羽知道就是在現代,遇到這種情況必須使用產鉗,生生把孩子鉗出來。如果不行,也必須立刻剖腹產,不然後果十分危險。
他臉色煞白,低頭看著半昏過去的迦羅炎夜,見他面色青白,滿頭冷汗,髮絲凌亂,只有微微半張的雙脣中呼出的急促而虛弱的喘息。
樓清羽呆了片刻,對沈秀清命令道:“保大人!萬不得已一定要保大人!”
司錦捂住嘴巴,輕輕顫抖。
王爺上一個孩子因爲不足月早產,生下來不到一個時辰就夭折了。難道這個好不容易足月的孩子也……
沈秀清沒有說話。這種情況,如果孩子保不住,大人也一樣危險。
冷靜!一定要冷靜!
樓清羽掐著自己的額頭,拼命讓自己冷靜。
想一想!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想一想!快想一想!難道你想看著炎夜因爲生產而死嗎?!
迦羅炎夜呻吟一聲,幽幽轉醒。
太陽已經高高升起,明亮的陽光溫暖大地。可是他卻絲毫享受不到這種愉悅,因爲他被自己腹中的孩子推到了危險的境地。
“該死!”
樓清羽咒罵一聲,解kai束縛迦羅炎夜的布巾。
“你要幹什麼?”沈秀清吃驚地道。
“呃……”迦羅炎夜低低呻吟一聲,被樓清羽硬抱著半坐了起來。可是由於雙腿不由自主地大分,臀部似乎還墜著胎兒的感覺,讓他渾身痠軟,無法坐直。
樓清羽對司錦低低吩咐了兩句,看著他臉色蒼白的匆匆下去,對沈秀清道:“我曾聽說過一種生產的辦法,現在試一試。如果不行……用剪子剪開後囧,把孩子拉住來。”
沈秀清也想到了後一個辦法。可是王爺不是真正的雙兒,他的體形更接近男子,髖骨恐怕無法容納孩子過大的頭顱通過。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如果放棄了孩子而保住王爺,想必王爺也不會放過他,還不如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