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晃三年時間匆匆過去,樓清羽算算自己竟在這祥和村住了不少日子了。
如今迦羅炎夜已經登基爲帝,北郡王的叛亂早被平息了下去,只是退位廢帝迦羅真明仍然下落不明,迦羅炎夜明裡暗裡,也沒少查找。只可惜那北郡王在赫戰連戰敗的消息傳來便服毒自盡了,再難知道當年逼宮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樓清羽這幾年已經慢慢經營些自己的勢力,雖規模尚小,但在消息收集方面甚爲靈通。他一直暗中打聽著二哥樓清翔還有秋兒和司錦的下落。只是樓清翔與迦羅真明一起消失,不是那麼容易有消息,可秋兒和司錦也好似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無蹤,讓樓清羽擔心不已。
他尋思自己在這京畿附近已住了許久,只怕再過些日子該搬家了。何況白嵐對他的心思……總要斷一斷。只是念著這裡離皇城近,童兒又越發乖巧懂事,樓清羽竟不忍讓他離得那人太遠。
樓清羽嘆了口氣,自己終究還是心軟。何況他父親大哥仍在京城,現在都被朝廷擱置了,不定什麼時候有些事情,既然他現在暫時無憂,也想守得近些好。
樓清羽這麼遲疑著,始終下不了決心。轉眼童兒的四歲生辰就快到了。這日他將童兒留在家裡,託白嵐照顧,自己去了瑞山鎮。
瑞山鎮因爲是附近距京城最近的大鎮,一向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兩年,鎮上新開了一家一品堂酒樓,據說在京城裡赫赫有名,分店也開到這裡。
這一品堂推出的菜色新穎,價錢公道,又推行什麼連鎖經營,短短兩年,已在全國開了二十多家分店。
樓清羽來到酒樓後門,推門而入。一小二等候多時,看見他來,殷勤地接過他手裡的繮繩,笑眯眯地道:“先生,您可來了。”
樓清羽問道:“掌櫃的呢?”
“掌櫃的正在三樓的高級套間等您呢。先生,這次您又給我們帶什麼新故事來了?”
樓清羽笑而不答。
茶小二急得抓耳撓腮:“上回您那《西遊記》還沒講完,那孫猴子因爲三打白骨精被他師傅趕走,後來怎麼著了?”
樓清羽道:“李子,你是這裡的老人,可別壞了規矩,仔細你們掌櫃的罰你。”
那叫李子的小二聞言,立刻吐吐舌,不敢再問,規規矩矩地引他上樓。
這些店裡的人都知道這位姓肖的教書先生是一品堂專請來給說書編故事的。每次他編的故事都大受好評,讓店裡的生意蒸蒸日上,因此不但掌櫃的敬重他,據說連京城總店的大老闆都十分看重他呢。所以每次他來,不僅要好好招待,還要千萬小心,不能讓外人知道,不然把這位‘故事大王’拉走了,他們一品堂可就糟糕了。
一品堂分爲上下三層。一樓是專給那些散客和過路旅商坐的,堂心有個臺子,說書唱曲的都在那裡表演。二樓則是些雅間,留給那些消費較高,有點身份地位的貴客的。三樓,則是所謂的高級套間。是給那些來這裡談生意,尋清靜,檔次更高一級的客人的。
樓清羽從後樓梯避開前廳的人,緩緩來到三樓,瑞山鎮一品堂的掌櫃的趙老高,早已在套間裡等候多時了。看見他進來,規規矩矩地打聲招呼:“爺,您來了。”
“趙老,您又客氣了。”
“哪裡,是您不端架子。老奴叫您一聲‘爺’是應該的。”
這一品堂與清記店鋪不同,是他趁著內亂那會兒做了幾筆投機生意,用自己賺的錢開的,用的也是另一個身份另一個名字,萬萬不可與樓家或清記扯上一點關係。因此每次來他都打著撰寫評述的名號。只這趙掌櫃是他親自從清記裡選出來的人,做了樓府一輩子的隱僕,對他極爲忠心,樓清羽把他調了過來,有些事都著他辦理。
樓清羽也不羅嗦,上來就直奔主題:“最近京裡可有什麼消息?”
趙老高道:“皇上最近肅清了北方餘dang,正在整頓朝廷,京城有些風聲鶴唳。”
“那……父親那邊怎麼樣了?”
“老爺目前未受波及,還是老樣子,整日在鄉下種些花草,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那就好。父親是三朝元老,皇上應不會太爲難他。”
“二少爺仍然下落不明,清記那邊傳來消息,說姚管家那邊也未尋著。”
樓清羽嘆了口氣。
趙老高又低聲道:“另外,最近有人說在南邊尋著了失蹤三年的皇妃和皇子,宮裡正鬧著呢。皇上下了旨意,要親自去迎接回來。”
“哦?”樓清羽笑笑,他和童兒在這邊住得好好的,倒有人在南邊尋著了他們。
突然心中一凜,想到什麼,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有半個多月了。”
樓清羽蹙眉:“怎麼這個時候消息纔到?”
趙老高道:“前陣子才傳出風聲來。而且最近咱們正在整頓接收聽風樓的勢力,消息是慢了些。”
“聽風樓現在怎麼樣了?怎麼進展如此之慢?”
“爺,似乎有官府方面的人暗中出手,也想接收那邊的勢力。”
樓清羽頓了頓,道:“那咱們暫時不要插手了。官府既然整垮了他們,想要就拿去。民不與官鬥,咱們還是做自己的買賣好了。”
“是。”
樓清羽心裡嘆息一聲。他一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聽風樓當初在蒼州也是把他惹急了,事後總要報復回來。卻忘了迦羅炎夜是個比他更加牙呲必報的人,聽風樓落他手裡,肯定日子也好過不了。只可惜他們的勢力自己無法染指了。
樓清羽躲著迦羅炎夜還來不及,自然不會與他去搶。聽說這兩年他後宮也進了不少美人,想必少不了齊人之福吧。這兩年國事初定,後宮還無人給皇上增添子嗣,只怕過不了多久便不一樣了……
樓清羽心下一痛,忽然發現自己心思遠了,回過神來,面色如常地淡淡地道:“還有什麼其他事?”
趙老高又將經營上的一些事情一一彙報了。樓清羽只在一品堂坐了一會兒,看過賬簿,留下最新的幾集《西遊記》篇章,便去鎮上給童兒買了禮物,回了翔和村。
他在一品堂辦事一向不落痕跡,又以販賣評書小說爲名,每次都來去匆匆,決不多留。倒是清記的一些賬簿,每次都要好好覈查一番。
樓清羽一路上琢磨著那江南找到皇妃母子的事,誰知臨到了村門口,才發現自己想得簡單了。
他雖想過無數次迦羅炎夜找到他的可能,卻沒想到這一日來的這麼快,簡直有些措手不及。
看來安穩日子過久了,人還是疏忽了……
樓清羽被衆多侍衛團團包圍,剛來到小院門口,還沒進門便聽到童兒的哭叫聲。
“你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認識你!我不讓你抱!嗚嗚嗚……爹爹!爹爹快回來……”
樓清羽心下一緊,連忙幾步搶了進去,卻見一人皇袍在身,金冠加頂,身姿挺拔,正牢牢地把童兒緊抱在懷中,俊美英挺的面容上一派慌張和心痛。
樓清羽乍然看見這熟悉的人,有一瞬滯了滯,童兒已看見了他,衝他張開雙手叫道:“爹爹快來救我!”
那人聞言,渾身一震,迅速回頭,銳利的雙眸向樓清羽直射了過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童兒的生身之人,當今大齊國的九五至尊——迦羅炎夜!
原來樓清羽剛走不久,白嵐正帶著童兒在院子裡玩耍,忽然外面傳來一陣整齊低沉的腳步聲。白嵐覺得奇怪,正要開門看看,大門忽然被人慢慢地推開了。
那個人就那樣站在臺階上,緊緊地盯著在院子裡歡快地跑來跑去的童兒。
白嵐一見他的服飾,便知此人應是位高權貴之人,不由心下慌張,不明所以,連忙一把把童兒攏在懷裡,問道:“你是誰?”
那人只直直地望著童兒,童兒也不懼他,奇怪地回望著他道:“叔叔,嵐叔叔問你是誰呢?你怎麼不回答?”
那人聽見童兒的聲音,微微一震,回過神來。身後似乎有人要上前,他揮了揮手,都退了回去。
白嵐看得清楚,那些人的服侍分明是、是京裡的侍衛。
那人慢慢走了過來,白嵐被他的氣勢所阻,雙腿嚇得痠軟,一動不敢動,只緊緊摟住童兒。誰知那人一伸手,竟將童兒撈進了自己懷裡。
“童兒!我的童兒!”
童兒本不是怕生的人,但也許是被他的神情嚇到,叫道:“嵐叔叔!嵐叔叔!”
白嵐回過神來,慌道:“你幹什麼!?把孩子放下來!”
他話還沒說話,便有侍衛衝了過來,將他攔住。白嵐見狀更加驚慌:“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是什麼人?放開我!把孩子放下!”
童兒急了:“放開嵐叔叔!你們是壞人!壞人!放我下來!”
“童兒,我不是壞人!我是你的、你的……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可是童兒已經哭叫起來。他何曾見過這麼多人,還這麼霸道。
迦羅炎夜聽見他的哭聲,心痛之極,又不知如何哄他。院子里正鬧著,樓清羽已經匆匆趕了回來。
“肖大哥,你回來啦!”白嵐看見他如見了救星。
樓清羽慢慢走近迦羅炎夜。迦羅炎夜望著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長久的憤怒與怨恨竟似一剎那變得遙遠。
終於近在咫尺,卻又好像遠在天涯。
心臟一陣莫名的抽緊,迦羅炎夜不由自主地收緊手臂。
“爹爹!”童兒被迦羅炎夜弄疼了拼命掙扎,迦羅炎夜怕弄傷他只好鬆了手。童兒立刻向樓清羽跑過去。
樓清羽將兒子抱了起來,安撫了幾句,知道今日已避無可避,對迦羅炎夜道:“這件事與別人無關,你先放他走吧。”
迦羅炎夜看了一眼被侍衛押著的白嵐,擺擺手:“放開他。”
白嵐被侍衛鬆開,立刻跑向樓清羽。
迦羅炎夜眉間一冷。樓清羽避開白嵐兩步,低聲道:“你先回去吧。”
“肖大哥……”
“放心,我不會有事。你趕緊走吧。”
白嵐左右看看,遲疑不覺。
迦羅炎夜冷哼了一聲。白嵐微微一抖,輕聲道:“肖大哥,你自己小心。”說完擔憂地離開了。
迦羅炎夜忍不住諷道:“還真是情深義重呢。”
樓清羽輕輕一嘆,淡淡地道:“你要怎樣都隨你,但是不要扯進無辜的人。”
迦羅炎夜冷下臉,沉聲道:“和朕回宮。”
樓清羽連東西都來不及收拾,就這樣和迦羅炎夜踏上了回宮的道路。
路上童兒一直都縮在他懷裡,大大的眼睛有些不安地望望父親,又偷偷望望對面的男人。
迦羅炎夜拿起一個水果,柔聲道:“童兒,這個是西嵐進貢的鮮果,很好吃,你嘗一個。”
童兒瞄了那果子兩眼,謹慎地奶聲道:“爹爹說了,不能隨便吃陌生人的東西。”
迦羅炎夜臉色一變,被童兒那句‘陌生人’刺痛心扉。誰知樓清羽低頭道:“童兒,他不是陌生人,他是你父皇。”
“父皇是什麼?”
“父皇就和爹爹一樣,是童兒最親最親的人。”
“童兒最親最親的人是爹爹。”他想了想,又立刻補充道:“還有母父。”
迦羅炎夜心中一動,幾乎脫口而出“我就是你的母父!”,但卻忍住了。
樓清羽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對兒子道:“童兒,父皇……父皇就是你母父的意思啊。”
童兒聞言,略帶懷疑地望了望迦羅炎夜,過了片刻又轉過頭,縮在父親懷裡不說話。
迦羅炎夜見狀,不由失望不已。
他也知道分別三年,有些事不能著急,既然孩子已經找到,骨肉親情,總能慢慢彌補回來。但是一想到害他與親生骨肉分別這麼久的罪魁禍首,便不由心中惱恨,狠狠地瞪了樓清羽一眼。見他此時的模樣打扮,簡直與從前判若兩人。
迦羅炎夜暗中握了握拳,微眯雙眼,心中恨道:樓清羽,我該怎麼懲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