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
第二天醒來,樓清羽沒有對迦羅炎夜提過孩子的事,他知道炎夜已經知道了,可是二人卻對此事都避而不提。樓清羽不知道怎麼開口,也不知道炎夜是怎麼想的,漸漸的,也就把悲傷一個人黯然的埋在心裡。
“那首歌……很好聽。以前沒聽過。”
迦羅炎夜突然開口,讓樓清羽微微一愣。
“啊……那首歌啊……”
那是上一世小時候,母親最喜歡的歌。在父親離開的那段日子,母親經常唱給他聽。後來父母過世後,有一段時間他和童在孤兒院裡相依爲命,那時候童年紀小,天天吵着要媽媽,銳就耐着xing子一遍一遍唱給他聽。
遙遠的回憶讓樓清羽沉默。他幾乎已經快把上輩子的事情忘光了。有時候半夜驚醒,他會懷疑上一世只是他的一場夢。可是大夢醒來,前世殘留的點點滴滴仍然縈繞在他的心底,讓他始終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有種不認同,不歸屬的疏離。
迦羅炎夜並沒有追問,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輕道:“我從來沒有聽過。”
樓清羽頓了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迦羅炎夜於深宮之中長大,蔣皇后不擅長女道,照顧他的時間也不長。在皇太后那裡,他更是沒有得到過多少關心,恐怕幼時從沒有人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唱着兒歌哄他入睡過。
樓清羽不知道該說什麼,躊躇片刻,有些笨拙地道:“其實,我也沒怎麼聽過……”
他說的是上輩子父母去世的早,他也就聽母親給他唱過這首歌。迦羅炎夜則是想到他從小失母,被樓相送到鄉下撫養,同樣缺少親人的關懷。
兩人都沉默着,氣氛壓抑的回到守陵的宅院。蒼州附近的百鹿川是迦羅氏的發跡之地,立國之前迦羅祖先的墳墓都葬在這裡。後來反覆修葺,十分巍峨莊穆,但遠遠看去,讓人心生畏懼蒼涼之感。
雖然名爲守孝實爲發配,但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馬上就要到中秋,自然要準備祭祖的事宜。迦羅炎夜對這些事情並不關心,反正也是做做樣子,於是所有的事情都壓在樓清羽身上。他比較關心的是上次的行刺事件,一直暗中聯絡下屬去查,得到的消息並沒有告訴樓清羽。
兩人各做各的事,有時一天也碰不上一面。晚上即使同牀共枕,也不再有任何親密的行爲。這種情況沈秀清和司錦等人看在眼裡,暗暗着急。秋兒卻毫無所覺,仍然一心一意的照顧他的公子。
司錦看見他們倆一起騎馬歸來,十分高興,迎上去道:“王爺,王妃,沈大人今天帶着秋兒道百鹿河邊釣魚,收穫不錯,今天晚上咱們吃魚可好?”
蒼州府雖然奉命照顧被貶的安親王,但對於這位朝中失勢的王爺並不上心,蔬糧配給也有一搭無一搭。世態炎涼,此時盡顯。司錦撐得吃力,樓清羽看在眼裡,便想別的辦法貼補。迦羅炎夜對這些事不懂,但他並非一味的王孫貴胄,在軍隊中也是吃過苦的,因而並不挑剔。
迦羅炎夜點了點頭,隨意道:“好啊,就吃魚吧。”
秋兒此時蹭了上來,得意地對樓清羽道:“少爺,我吊了好大一條鮎魚,差不多有四斤重呢。”
樓清羽笑道:“了不起。秋兒本事漸長啊。”
秋兒嘿嘿一笑,想起什麼,拽拽樓清羽的袖子道:“少爺,咱們吃魚,就吃那個吧。”
“哪個?”
“就是咱們在鄉下時您做過的那種魚啊。好久沒吃了,好想吃啊。”
“水煮魚是嗎?確實好久沒吃過了呢。”樓清羽笑笑,摸了摸他的頭,道:“你怎麼就想着吃啊。唸書如果也記xing這麼好就好了。”
“少爺你嫌我?”秋兒瞪眼。
“不敢不敢。幸虧秋兒你提醒,今晚有好吃的啦。”
樓清羽與秋兒言笑無忌,自有一種輕鬆的氣氛籠罩。他們主僕多年,感情深厚。秋兒在鄉下時與樓清羽隨意慣了,進了京城收斂了一年,來到這個荒涼的地方之後見樓清羽心情黯然,便刻意放鬆態度與他寬心,漸漸好似回到了鄉下的時候。
樓清羽則一直視秋兒爲親人。他是他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自然有特別的感情,這麼多年來積累的東西,已經超越了真正的血緣。所以在秋兒面前,樓清羽也是極爲放鬆的。
迦羅炎夜在旁看着他們說話,默不作聲的將繮繩遞給司錦。
司錦看了一眼他的臉色,拉過秋兒道:“好了,別說了,快和我去廚房。再不收拾妥那些魚,晚上你就別想吃了。”
秋兒吐吐舌,乖乖的和司錦走了。
樓清羽回頭,見迦羅炎夜正默默望着他,不知在想什麼。樓清羽對他微微一笑,道:“晚上給你做道好菜,你會喜歡的。”
迦羅炎夜從他身旁走過,淡淡地道:“隨意。”
樓清羽望着他的背影,心裡升出無力疲憊之感。迦羅炎夜本就xing子狠戾冷絕,樓清羽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想做什麼。就像他同樣不瞭解他一樣。在邊境戰場之時,二人同患難,共生死,終於走得近一點的關係,也在後來發生的波波折折中消磨殆盡。
晚上司錦在院子中擺上酒席,沈秀清不知從哪裡摸來兩瓶陳年老酒,也一併擺在桌上。
樓清羽不喜以身份壓人,叫了沈秀清和司錦秋兒一起上桌。可沈秀清也就罷了,司錦和秋兒卻無論如何不肯。秋兒對迦羅炎夜始終隱隱畏懼,樓清羽也感覺迦羅炎夜對自己的這個貼身人有些冷漠不善,見狀也不再勉強,讓他們下去了。
沈秀清給二人斟上酒,舉杯道:“如此佳節,秀清敬王爺王妃一杯。”
樓清羽笑着飲了。迦羅炎夜也端起自己的酒盞喝了。
沈秀清吃了口菜,道:“想不到王妃還有這般手藝,秀清今日真是大飽口福啊。”
樓清羽笑道:“過獎。這水煮魚口味偏辣,還怕你吃不慣。”
沈秀清道:“我這人,什麼都不挑,就挑口饕餮之餐。王妃這魚做的與衆不同,口味獨特,真真是好味道。”
他大口大口吃的不亦樂乎,席間只他和樓清羽二人淺笑言言,迦羅炎夜卻未怎麼說話,菜也只是淡淡吃了幾口。
酒席過半,迦羅炎夜放下筷子,道:“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吧。”說完起身走了。
沈秀清望着他的背影,嘆息一聲,道:“你和王爺……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樓清羽晃晃酒杯,呵呵一笑:“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吟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他只吟了李白此詩的上半部。沈秀清聽出了其中流露出的孤獨和清冷,不由微微一震。
詩是好詩,但這意境……
“你會離開王爺嗎?”沈秀清沉默片刻,忽然道。
樓清羽啞然一笑,搖了搖頭,道:“你想太多了。”
“我總覺得你並不屬於這裡。你會一直陪着他嗎?”沈秀清凝視着樓清羽正色道。
樓清羽飲盡杯中酒,將酒杯往桌上一放,定定望着沈秀清,慢慢道:“只要他需要我,我就一直陪着他。”
半夜樓清羽回到內室,意外的看見迦羅炎夜竟還未入睡,甚至衣衫未寬,坐在牀邊等他。
這些日子二人不經意的都在彼此迴避,不是樓清羽忙到半夜回來,就是迦羅炎夜在書房睡。就算同牀共枕,也必是一個先睡一個後回。
樓清羽愣了一下,隨即笑道:“怎麼還不睡?”
迦羅炎夜看着他,沒說話。
樓清羽走到牀邊,慢慢寬衣。迦羅炎夜坐在一旁看着他。
樓清羽嘆口氣:“你有話要說?”
迦羅炎夜伸出手:“給我寬衣。”
樓清羽走到他身邊,幫他解kai衣襟上盤扣。天氣炎熱,彼此都只穿了一身單衫,脫xia後便只剩下單衣。
迦羅炎夜握住他的手,啞聲道:“爲什麼?”
“什麼?”
“爲什麼……”迦羅炎夜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只是緊緊握着他的手腕。
樓清羽無語。
迦羅炎夜的聲音恍惚,幽遠得像從最深暗的黑夜裡飄來。“爲什麼……從沒對我那樣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