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經歷了這次事情,樓清羽並沒有對前朝的事灰心。不過他開始反省,覺得自己是心急了點。
崔、林兩家根基深厚,以他現在的實力還不能同時扳倒他們,應該各個擊破纔好。只是李東明xing格秉直,手中握有兩家證據,沒有聽他的建議便遞交了上去,果然難以同時撼動他們。而後宮中那兩個女人,經歷了此次家族之事,大概也會暫時休戰,說不定這次自己被陷害,還是那二人攜手合作也說不定。
不過……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來暗的吧。反正現在在冷宮,清閒不少,時間富裕得很。
樓清羽靠在那棵桃花樹下,忽然強烈思念起那個曾經逝去的孩子。
那個孩子是個雙兒。雖然小小的身子,生下來還不到一個時辰便停止了微弱的呼吸,但他知道,那是個雙兒,一個聰明漂亮的,將來可或爲男,或爲女的可愛孩子。
那個孩子……是否現在仍靜靜地寧睡在蒼州郊外那小溪畔的桃花樹下?沒有爹爹和母父的陪伴,不知他寂不寂寞?
樓清羽忽然發自內心地希望迦羅炎夜這一胎是個雙兒。如果真的,將彌補他和炎夜的一個遺憾。
童兒被蔣太后接走了,暫時由太后教習撫養,如此讓樓清羽安心不少。他已被陷害入了冷宮。失去他的保護,只憑迦羅炎夜又如何能保證童兒的安全?還是蔣太后細心,親自接走乖孫,無人敢在他那裡下手。
樓清羽正在沈思,小興子忽然進來,在他耳邊低聲道:“主子,老爺那邊來信了。”說著塞給他一張紙條。
小興子是樓相的人,讓樓清羽與家族聯繫方便了不少。他打開紙條,上面只有幾個字:“少安毋躁,韜光養晦。”正是樓相的字跡。
樓清羽慢慢思慮片刻,將字條揉碎,散在了風裡。
這日樓清羽正在悠然地寫著他的企業策劃案,忽然小興子來報,說沈御醫求見。
樓清羽雖被撤去封號,入了冷宮,但到底還‘懷有’皇家子嗣,每月御醫都會來診脈。他收拾好東西來到前廳,看見沈秀清,剛笑一笑想說話,忽然看見他身後那人,不由臉色一變,震愕當地。
沈秀清身後那人看見他,激動地大叫一聲,撲了過來。
“少爺——”
樓清羽愣愣地望著他,過了半晌才喃喃道:“秋兒……”
這人正是當年與他失散的貼身小廝秋兒。如今已過三年,青澀的少年也成長爲一清秀的青年,面容也成熟穩重了不少。
“少爺!”秋兒撲倒在樓清羽身前,緊緊抱住他的雙腿。
“……秋兒!?”樓清羽終於回過神來,一把將他拉起,驚喜得語無倫次:“秋兒,你還活著?!你去哪裡了?你那時怎麼不來找我?司錦呢?司錦在哪裡?你是怎麼進宮的?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一連疊地問著,秋兒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一直熱淚盈眶。
沈秀清道:“娘娘,秋兒是進宮來陪您的。以後他會留在這裡照顧您。”
“進宮陪我?秋兒,這是怎麼回事!?”
秋兒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擦了擦眼淚,笑道:“少爺,以後秋兒留在您身邊服侍您,沒人能趕秋兒走。”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幾年去哪了?”樓清羽只覺自己滿頭霧水,許多疑問想問。
秋兒終於斷斷續續地將他們的近況講了一遍。原來當年他們引開追兵,要趕江去與樓清羽匯合,誰知司錦一路奔波,動了胎氣,忽然早產。他們沒辦法,只能在江邊的一個小村先安頓了下來,待司錦產下孩子再作打算。可是司錦難產,幾乎xing命不保,產後不能輕易移動。而且江面此時也被北郡王封鎖,與迦羅炎夜的大軍臨江對峙。秋兒和司錦見此情況也是大急,卻無法可施。
司錦身體慢慢好轉後,江邊的形勢更爲緊張,戰爭一觸發,二人不能在此久留,只能先行離開,找了個地方暫時隱居下來。後來內戰結束,迦羅炎夜登基,二人也曾數次潛回京城和當初約好的應州,卻沒有尋到樓清羽的蹤跡。
去年江南水患,沈秀清帶著太醫院的幾位太醫,一起隨同朝廷的人到江南治理瘟疫,卻巧遇司錦和秋兒。後來秋兒聽說了樓貴妃回宮和冊封太子的傳聞,立刻與司錦匆匆趕來了京城。
樓清羽聽他說得輕描淡寫,但也想象得出當時情況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沈秀清見他們主僕重逢,心情喜悅,自己在這裡不便,與他們說了會兒話便告辭了。
秋兒來服侍樓清羽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樓清羽對此大奇,心下起疑,問道:“你若留在這裡服侍我,那司錦呢?而且你又不是雙兒,怎能留在宮裡?”
秋兒眼神閃爍了一下,微笑道:“司錦留在外面照顧孩子,您放心吧,不會有事。我入宮是皇上允許了的,我現在的身份是雙兒。”
樓清羽微微吃驚,道:“皇上沒有爲難你們吧?我當初還以爲你們被他抓走了。”
秋兒道:“沒有。皇上其實是個口硬心軟的人,我看皇上對您還是十分上心的,特別叫我回來照顧您。”說著細細觀察樓清羽的神情。
樓清羽卻沒有應他的話,只是道:“你跟著我在冷宮,也過不了什麼好日子。我這裡還有個小興子,是宮裡的老人了,以後你和他好好相處。他也是樓家的人,不過還是莫讓他發現你是男子的身份好。”
“是。”
樓清羽覺得此事真像做夢一樣,迦羅炎夜竟如此輕易地原諒了秋兒和司錦?秋兒是他的人也就罷了,司錦卻是炎夜的人,背叛主子是多大的罪過,他真的能原諒嗎?還讓司錦照顧孩子,把秋兒送來給他,這份榮寵,實在匪夷所思。
樓清羽從不是自以爲是的人。他不認爲迦羅炎夜竟能爲了他愛屋及烏到這種地步,不過當這一晚迦羅炎夜忽然出現在他眼前時,倒讓他有些意外。
這日正是月圓之夜,也是樓清羽來到冷宮的第二個月,迦羅炎夜只帶著王宮侍一人,無聲無息地來到他的面前。
他似乎有些醉了,面色潮紅,腳步有些虛浮。
“你喝酒了?”樓清羽眉宇微蹙。
“只喝了一點。”迦羅炎夜似乎很累,斜靠在椅背上,歪身支著自己。
樓清羽遲疑了一下,走過去輕輕扶住他,低聲道:“怎?到這?來了?也不怕別人看見。”
迦羅炎夜低低一笑,道:“看見又怎?樣?這?還是朕的皇宮,你還是朕的妃子,朕來看看自己的老婆有何不可。”
樓清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皺眉道:“你到底喝了多少?你現在的身子怎?能喝酒,王宮侍也不勸勸你。”
迦羅炎夜伸手摟住他,將臉埋在他懷?,喃喃道:“我有些想你……”
樓清羽輕輕拍拍他的背,正要說什?,卻見迦羅炎夜忽然推開他,臉色大變。樓清羽還未及喚人,他已“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吐了滿地穢物,迦羅炎夜軟弱無力地倒在樓清羽懷?。樓清羽見他神態不好,連忙扶他進內室躺下。
王宮侍早已聽到聲音,進來指揮著秋兒收拾了地面。樓清羽出來正看見他,厲聲道:“皇上最近怎?了!?你怎?讓他喝這?多酒?!”
王宮侍苦笑,低眉道:“皇上最近心情鬱結,誰的話也不聽。何況奴才這種身份,有什?資格在皇上面前說話。”
樓清羽平靜下來,看了看他,道:“王宮侍,你是皇上身邊貼身的人,又是太后派來的,應該知道皇上的近況。如今皇上身體不比尋常,妄爲的時候你應該提醒他,纔不負你的本分和太后的囑託。”
王宮侍謹慎地應了。他貼身伺候皇上,就算再怎?瞞著下人,皇上的身體變化他還是知道的。只是他雖盡力服侍了,但皇上的脾氣又豈是他這個奴才可以約束的?
他十分清楚這位樓‘貴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因而今日見皇上離開宴會,只帶了他一人來到這清離宮,便知道皇上是想念此人了。此時見這樓貴妃的樣子,心?多少有底,便低聲道:“娘娘,自從您來了這?,皇上心?很是惦記。皇上這兩月都沒有召幸任何嬪妃,今日前朝舉行宴會,皇上看見樓翰林,差點脫口喚出您的名字來。”
說到這?,他擡眼偷窺了一下樓清羽的神色,見他神色不動,便又道:“皇上這些夜?都睡得既不安穩,沈御醫開了幾副方子都沒用。那天夜?奴才貼身服侍,親耳聽到……聽到皇上在夢?喚您的名字。”
樓清羽微微一顫。
王宮侍見他終於動色,再接再厲道:“娘娘,奴才伴在太后身邊多年,看多了這宮?的起起伏伏。皇上心?也苦,您多擔待些,皇上早晚會放您出去的。”
樓清羽失笑。沒想到這王宮侍如此忠心,倒還想著勸和他們。卻不知道他根本不想出去,住在這冷宮?倒比那後宮逍yao自在的多。
他點了點頭,道:“勞王宮侍費心了。你去幫皇上弄點解酒藥來,看皇上這情形,只怕要在這?歇歇。此時不宜宣揚出去,你多幫忙遮掩一下。”
“是。奴才明白。”
樓清羽回到內室,迦羅炎夜正閉目躺在牀上,雙手搭在腹上,見他進來,側頭望了過來。
樓清羽摸了摸他的額頭,問道:“還不舒服嗎?”
迦羅炎夜有些倦倦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樓清羽見他一直捂著肚子,便伸手撫了上去。那?早已圓隆起來,只是迦羅炎夜的身材實在好,加上衣物的遮掩,站著的時候看不太出來。但是一躺下,那?的隆起便無所遁形了。
“已經六個月了啊……”樓清羽似乎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著看見它出生……”
迦羅炎夜蹙眉:“胡說什?呢。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樓清羽低低一笑,道:“放心,我有能力保護自己。想要我的命不是那?簡單的。”
迦羅炎夜慢慢坐起身來,看了看四周,道:“你在這?還住得慣嗎?這?……也太清冷了些。”
樓清羽淡淡道:“這?是冷宮。”
迦羅炎夜似是醉了,竟呵呵笑了起來,指著房間道:“你不覺得這?有些像蒼州咱們住的地方嗎?你看,連桌子擺放的地方都一樣。”
樓清羽知道他不勝酒力,剛纔王宮侍說他並沒喝多少,只是宮宴慣例,小酌了幾杯而已。想是心情不好,所以易醉。
樓清羽拉下他的手,柔聲道:“你累了,躺下歇歇吧。”
迦羅炎夜確實十分疲倦,正好王宮侍送了解酒湯進來,樓清羽扶著他喝了,見迦羅炎夜從懷?摸出那瓶沈秀清制的安胎藥,就著湯水服了下去,想他還沒醉糊塗,竟記得吃藥。
迦羅炎夜身子沈了,又倒回牀上歇著。樓清羽幫他脫xia衣服,遲疑了一下,也脫xia自己的衣物,躺到他身邊。
迦羅炎夜忽然側過身來,長臂一伸,摟住樓清羽。
樓清羽輕柔地撫摸他的黑髮,手指一下一下順過他的髮絲。過了半晌,見他還沒睡,低聲道:“炎夜,和我在一起,也會讓你感覺寂寞嗎?”
迦羅炎夜靜了靜,輕輕搖了搖頭。
“那爲什?……”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一直那?以爲的……”迦羅炎夜的聲音似乎有些茫然。
樓清羽幽幽地嘆了氣,道:“炎夜,你想讓我怎?做呢?”
“……你什?也不用做……”迦羅炎夜低喃道:“就這樣就好……抱著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