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御書房是皇上處理前朝政事的地方,後宮不許參政,沒有特別恩赦,後宮裡就算皇后來了也要受罰的。不過因爲前些日子童兒中毒,迦羅炎夜特別恩准了樓清羽出入御書房和聽政殿的權利,好讓他隨時可以找到自己。
此時樓清羽匆匆趕來,皇上已經被移到內殿去了,尚書李東明還形色驚慌地在外殿侯著。
“傳御醫了嗎?”樓清羽急問道。
“已經去請沈御醫了。”王宮侍回道。
樓清羽在榻邊坐下,望著昏迷的迦羅炎夜,道:“怎麼回事?皇上怎麼會突然昏倒?”
王宮侍低眉道:“皇上議政,奴才一直在外面伺候,並不清楚緣由。似乎是看了李大人的奏摺,怒火上涌才突然昏倒。”
樓清羽蹙眉,想起剛纔瞥見御書桌旁邊的地上確實扔著一本奏摺,道:“把那奏摺拿進來。”
“這……是。”王宮侍遲疑了一下,還是照做了。
沈秀清來了,樓清羽遣退衆人,讓他專心診脈。
過了片刻,沈秀清低聲道:“皇上是怒火中燒,動了胎氣纔會暈倒。”說著拿出一個嗅瓶,在皇上鼻下晃了晃,見迦羅炎夜低喘一聲,緩緩醒了過來。
“炎……皇上,你覺得如何?”樓清羽連忙上前問道。
迦羅炎夜隱隱覺得腹痛,想起剛纔自己氣急,知道必是動了胎氣,捂著腹部皺眉道:“不太舒服。孩子有事嗎?”
沈秀清小心翼翼地道:“現在還未滿三個月胎息不穩,皇上不宜過度操勞和動氣……請皇上安心養胎。”
樓清羽蹙眉道:“你快去給皇上開副安胎藥,幫皇上好好調養。”
沈秀清道:“微臣想到每次給皇上準備這個藥有些不便,已製成了藥丸,請皇上服用後好好休息即可。”
迦羅炎夜心中舒了口氣,道:“拿來。”
“是。”
沈秀清呈上藥,樓清羽扶起迦羅炎夜,兌水服了。
沈秀清沈吟片刻又斟酌道:“恕微臣斗膽,皇上當年、當年……在蒼州……身體受過損,一定要仔細。”
他說得含糊,樓清羽和迦羅炎夜卻都明白他指得什麼,不由心中一悚。
迦羅炎夜不願提到當年那個失去的孩子,沈下臉道:“以前的事不用再提。你下去吧!”
“是。”
沈秀清極其鬱悶的退下了。心道還不如在江南治理瘟疫之患呢,現在王爺做了皇上,當真伴君如伴虎。
樓清羽輕聲道:“爲了什麼事生這麼大的氣,竟動了胎氣?”
迦羅炎夜看見旁邊的矮几上放著剛纔那本奏摺,心裡又來火,冷哼一聲,抽過那奏摺扔到樓清羽身上,道:“你自己看。”
樓清羽接過來一看,心下一跳,面上卻做吃驚狀,道:“林賢王和崔相國竟這麼大膽?!”
“朕已經封了他爲賢王,讓他在京城頤養天年,他竟私下囤積糧米,在江南擡高物價,置受災百姓於不顧!還有那個崔旺,私授官職,買官賣官,好大的膽子!”
“林賢王雖然世代受封江南屬地,但近兩代卻是商賈起家,執掌大齊經濟命脈,囤積糧米哄擡物價,本是商人本色,卻有失國丈德行。崔尚書的行爲更爲嚴重。買賣官爵之事猶如蛀蟲於棟樑,誰又知道他是不是藉機結dang營私。”
迦羅炎夜聽了,更是黑麪。
樓清羽神情一變,又柔聲道:“好了好了,他們這些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現在急也沒用,還是先養好自己的身子要緊。別忘了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說著柔聲勸慰了他幾句,道:“那個李尚書還在外面呢,你看怎樣?”
迦羅炎夜疲倦地揮揮手,道:“讓他先回去吧。”
“是。”
樓清羽讓他先睡下,拿著那奏摺來到前殿。李東明還忐忑不安地候著,見貴妃出來,忙上前道:“娘娘,皇上沒事吧?”
“皇上氣得不輕。”樓清羽將那奏摺放到御書桌上。
李東明束手不敢言語。
樓清羽道:“李大人,你奏摺裡寫的事可都是真的?”
李東明立刻擡首道:“自然是真的。”
“那你可有證據。”
李東明皺眉道:“微臣現在證據不足,所以特來向皇上請旨,讓微臣徹查此事。”
樓清羽微微一笑:“如此一來只怕大人什麼都查不到,反而要連累了自己的仕途,甚至連xing命也不一定”
他記得這位李尚書原是翰林院的首府,爲人剛正不阿,在北郡王謀亂時期因拒不臣服而下獄,受了很多苦刑也不肯低頭。後迦羅炎夜登基,因欽佩他的人品和節操,讓他去了吏部,短短兩年已升爲尚書,成爲歷代最年輕的吏部尚書。
不過樓清羽見他剛正有餘,變通不足,顯然智商高過情商,因此出言相勸。
李東明面色一沈:“娘娘何出此言?”
樓清羽微笑道:“李大人可曾見過貓捉老鼠?”
李東明一愣,不解其意。
樓清羽慢聲道:“貓都是潛伏在老鼠洞外的yin暗處,不動聲色,待老鼠探頭再一擊必中。李大人何曾見過大張旗鼓闖進鼠洞去的貓?貓聰明,難道老鼠就不狡猾嗎?”
李東明面露沈思之色。
樓清羽道:“崔相國和林賢王對大齊國和皇上來說,猶如老鼠鑽洞,貪婪而狡猾。李大人若非有萬全的把握,只會打草驚蛇,一無所獲。何況他們二人都是國丈,我大齊國以孝爲名,難道李大人要讓皇上下旨去查自己的兩位岳丈嗎?”
李東明心中一悚,臉上變色。
樓清羽見他明白了,又微微一笑,緊緊盯著他低聲道:“此事只能暗中進行,若李大人有心,便不要讓皇上爲難。無論李大人做了什麼,只要能搜齊證據,皇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明白嗎?”
李東明微微一震,看了樓清羽片刻,慢慢低頭道:“是。微臣明白了。”
樓清羽緩緩走了兩步,漫不經心地道:“李大人,我樓家雖然勢微,但家父在朝中二十載,還是多有門生的。如今家父閒賦在家,甚爲寂寞,若大人得空,不如多去走動走動,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穫。”
“這……”
“啊!對了。”樓清羽眼睛一亮,神態輕鬆地道:“我記得李大人和我大哥還是同科呢。既然有同窗共讀之宜,閒時和我大哥敘敘舊,聊聊史經,也是尋常交往,人之常情。”
李東明要是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明白樓貴妃的暗示,他就白長腦子了。
不過好在樓競天爲相二十載,爲官清廉端正,一直受人敬仰,李東明也對他推崇至極。何況樓清揚與他有同窗同科之宜,當年同在翰林院,也是知心相交,因此並不排斥樓清羽的提議。
而且李東明也明白,想憑自己現在的能耐和人脈辦成這件事十分困難,又暫時不能指望皇上,那麼與樓家走近實爲一個不錯的選擇。
再往下思量,如今崔相國腐敗,林賢王貪婪,都是國家之禍。而樓家書香門第,受人愛戴,在百姓和朝中都聲譽很高,樓貴妃又是太子的母父。與其自己孤身奮戰,不如和樓家攜手合作,更爲穩妥。
李東明思量明白,低頭拱手道:“多謝貴妃教誨,微臣一定不會讓皇上和娘娘失望。”
樓清羽微微一笑,知道他已接受了自己的拉攏,不過要徹底籠絡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輕聲道:“夜深了,大人回去安歇吧。”
“是。”
靜靜的御書房裡只剩樓清羽一人。他整了整衣袖,瞥了桌上的奏摺一眼,紅脣微勾,心中冷笑。
他正愁釜底抽薪之計如何下手,機會便送到了眼前。若不好好利用,豈不枉費了上天讓他再生的安排?
唔……看來明天得趕緊給大哥暗中送個消息。至於那個李東明是否是可塑之才,還需父親和大哥從旁協助了。
樓清羽隨手拾起那奏摺,漫不經心地放到燭旁,待火苗燃起,扔入了旁邊的香爐裡。
第二天迦羅炎夜醒來,問起此事,樓清羽將指點李東明的事說了,卻略去了樓家不言。
迦羅炎夜似乎還挺滿意,道:“那李東明是個人才,卻不通官務,著實讓朕爲難。你既指點了他最好,只不知憑他的本事能否辦成此事。”
樓清羽笑道:“你也太小看人家了。人既然是你自己選的,就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況他做了兩年的吏部尚書,怎麼也有點底子,你只要暗中給些方便就好。”
“這還用你說。”迦羅炎夜瞪了他一眼,道:“朕會交代暗衛暗中協助,便宜行事。”
樓清羽怕他發現李東明和樓家的來往,道:“只要幫他蒐集證據就好,莫要讓他以爲你不放心他。”
迦羅炎夜覺得有理,點頭道:“嗯。如此最好。”
樓清羽心情好,忍不住抱住他,摸著他的肚子笑道:“炎夜,你說我們這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迦羅炎夜靠在牀上,瞄了他一眼,道:“還不到兩個月,你著什麼急。”
“呵呵……不是我著急,是童兒著急。他早就等著咱們給他‘種’個弟弟出來呢。”
迦羅炎夜斜望著他,似笑非笑道:“怎麼突然心情這麼好?朕要處置兩個國丈就讓你這麼開心?”
樓清羽瞪他一眼,道:“反正那兩個國家蛀蟲早晚要處理,我高興不行嗎?”
“國家蛀蟲?這詞倒新鮮,形容的不錯。”
“再說,我爹也是國丈,如今還不是閒賦在家。”
“那可不怪朕啊,是國丈大人自己不願出仕的。”
樓清羽冷哼:“我二哥一天沒找到,你一天也別指望他老人家能回來。”
迦羅炎夜不語。
其實他內心很敬佩樓競天,甚至比起自己的外祖父蔣太師還要更敬重他。只是……樓清翔不僅是樓相,也是他和樓清羽之間的一個心結,輕易碰不得。
樓清羽也覺得氣氛不對,岔開話題道:“你也多注意一下自己。這才兩個月就動了胎氣,往後豈不是更讓我擔心。”
迦羅炎夜知他是故意轉移話題,但聽了還是甚覺窩心,故作冷淡地哼了一聲:“花言巧語。”
樓清羽知道他的脾氣,笑笑地抱住他,道:“我可不會花言巧語。花言巧語的一向是你,連我這個男兒身都被你當成雙兒娶進門了。”
迦羅炎夜也微微一笑。
二人說笑閒談,竟有幾分回到從前,眼中只有彼此。
迦羅炎夜到底動了胎氣,服了沈秀清的安胎藥丸後有些睏倦,過了一會兒便又睡了過去。樓清羽便回承乾宮去看童兒。
迦羅炎夜聽了沈秀清的話後,對自己的身體上了心,免了幾日早朝,安心在蟠龍殿養著。只是辛苦了樓清羽兩邊跑,每日在兒子‘老婆’之間奔走。
崔淑妃等人本來因爲太子中毒事件都老老實實的,不敢前去打攪,怕惹起皇上的怒火。可是最近聽聞皇上身體違和,卻不見她們,只天天招樓貴妃服侍,心裡都是又嫉又妒。
樓清羽這邊卻正好相反,兒子在漸漸好轉,‘老婆’肚裡又有了孩子,李東明那邊也初現眉目,不由心情也好了幾分。他第一次覺得,在深宮這個大舞臺上,有時客串表演也不是什麼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