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夜身上漸漸重了。過了春節天氣轉暖,南方本來也比北方氣候溫暖,衣服添得少了,身形就有些掩不住了。
“這次肚子好像比上次大。”迦羅炎夜坐在桌爆摸著肚子自言自語。
樓清羽拿著書在旁聽見他的話,微微一僵,道:“自然。這個寶寶肯定健康。”
迦羅炎夜似無所覺,比比肚子,還在道:“大多了。”
樓清羽想起第一個寶寶心裡就難受,但見迦羅炎夜似乎已經忘懷,淡淡道:“你這麼用心的養胎,寶寶自然長的快。”
迦羅炎夜聽他著重‘用心’二字,一時沈默。過了片刻,轉移話題道:“清羽,你說這個孩子咱們給他改個什麼名字好?”
“是男是女還不知道,這麼早想名字做什麼。”樓清羽聽出他話裡不易察覺的討好味道,心情更加煩躁,淡淡的回了過去。
其實孩子的名字他早已想好,在第一個寶寶的時候就想好了,只是沒有用上。大齊國的風俗,剛生下來就夭折的孩子是不能起名字的,不然孩子被凡世束縛,不好投胎。
迦羅炎夜吃了冷釘子,也不生氣,道:“你說叫坤澤怎麼樣?”
樓清羽的視線從手裡的書上移向炎夜,看著他沒有說話。
這個名字裡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樓清羽不喜歡。
迦羅炎夜見他不說話,道:“你要是不喜歡,還是留給你改好了。”
樓清羽想了想,垂下長睫,低低道:“童……”
“什麼?”迦羅炎夜心中一跳,臉色微沈。
“童,迦羅憶童。”
“不行!”迦羅炎夜立刻喝道。
“爲什麼不行?”樓清羽蹙了蹙眉,奇怪的望著他。
“我說不行就不行!”迦羅炎夜一掌拍在桌上,猛地起身走了。
樓清羽望著他的背影,不明所以。
迦羅炎夜不悅地回到臥室。他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方便出去遛馬,只能煩躁地在屋裡轉來轉去,終於抑不住暴躁的脾氣,掄起屋裡的擺設摔了出去。
屋裡的東西一陣乒乓亂響,樓清羽尋聲趕來,剛踏進房門,正一個瓷瓶摔在他面前。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要落頭上了。
“你在幹什麼?!”樓清羽驚詫地上前攔住他。
迦羅炎夜冷冷甩開他的手:“滾開!”
“到底怎麼了?!”樓清羽抱住他,皺眉道:“好端端的發什麼脾氣?你這麼折騰,小心傷了孩子。”
迦羅炎夜聽到孩子兩字,稍稍斂了怒火,推開樓清羽,在牀邊坐下。摸摸肚子,倒不覺得孩子有什麼,就是腰背些微痠痛,氣喘急了些。
樓清羽道:“你是不是不喜歡那個名字?那就不要用了。不值得爲這點事情生氣。”
迦羅炎夜聽了這話更是怒火高漲,好像自己自找氣受似的,越發冷了下來。
樓清羽知道他現在這個時候脾氣不好,不想惹他不高興,便避重就輕地道:“其實坤澤這個名字挺好。披澤乾坤,很大氣。就不知道若是女兒能不能用。”
“樓清羽,那個名字是什麼意思?!”
“什麼?”
“憶童。憶童。你憶的是哪個童?”
樓清羽微微一驚:“你什麼意思?”
迦羅炎夜冷笑:“若是那個孩子,你也不用憶他。夭折了便夭折了,那是他的命。我這個辛苦生他的人都忘記了,你還難受個什麼?”
樓清羽臉色一變,顫聲道:“你說什麼?”
迦羅炎夜道:“我說那個孩子死便死了,我再生一個賠給你。”
“賠、給、我?”
迦羅炎夜雙拳在袖下攥得慘白,面上卻冷冷笑道:“只怕再生一個你也忘不掉。因爲你忘不掉的不是那個孩子,而是那個童!”
樓清羽的眼神閃了閃:“你說什麼?”
“你連夢裡都喚著那個人的名字,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誰是!”
樓清羽到這個時候反而冷靜下來了。
肖童是他上輩子唯一的親人。從他兩歲那年圓圓胖胖,像個小麪糰似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六歲的銳便在心裡發了誓,一定要對父親的這個親生兒子好。不僅因爲他是他的弟弟,還因爲他那雙黑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他,嫩生嫩氣地喚他:“哥哥。”
銳喜歡他的黑眼睛,喜歡他叫自己哥哥。雖然他們後來被童的外祖父家族收養後,童便改了口喚他銳,但他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是他哥哥這個身份。
保護童,照顧童,讓他不被孤兒院的人欺負,讓他不被付氏集團的親貴算計,已經成了他時時刻刻的責任。即使後來童已經可以展翅高飛,在銳心裡,他還是那個拉著他的手晚上蜷在一張取暖的弟弟。
想到童,樓清羽的心裡痛了痛。那場人爲的飛機失事讓他和童永遠離別。他已經拋棄了前世種種,今生只想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他曾經在剛來到這裡時發誓,如果自己有了子女,第一個孩子一定要叫童。因爲那是他對上一世唯一的留戀,最終的緬懷。
當知道迦羅炎夜有了第一個寶寶時,樓清羽感到如此不可思議,如此欣喜若狂。可是他也知道那個孩子也許不能留下來,甚至親口說出了讓炎夜落胎的話語。但是他仍然在心裡無數次地對著馬車中昏睡的炎夜的腹部,默默地喚著童兒。他把那個孩子完全當成了自己對童的寄託和祈禱,祈禱童也能像他一樣在新的世界裡得到新生。
可是那個孩子還是夭折了。孱弱幼小的身子承受不了生命的重量,在生下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裡,只微弱的動了動自己蜷縮的手指,微弱的呼吸便靜靜的停止了。
親眼看著自己的骨肉消逝,猶如看見童在自己的身邊粉身碎骨。那種痛,讓樓清羽窒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樓清羽的聲音低沈冷靜,似乎不爲所動。“你說的童是誰?!”
迦羅炎夜感到更加憤怒。竟然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承認。在當初第一次見面的夜晚,在京城外的營帳裡,迦羅炎夜親耳聽見他喚自己童。然後,在來遙西和蒼州的馬車上,迦羅炎夜昏沈之中也曾數次聽見樓清羽模模糊糊的低喚。
童這個名字,決不是一個孩子的名字那般簡單。
其實童是誰對迦羅炎夜來說並不重要,他並不是真的在乎樓清羽的過往,也不會斤斤計較於他過去的人或事。但是‘憶童’‘憶童’,這個名字的好像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他與樓清羽之間除了那個失去的孩子,還隔著另外一個不知名的陌生人。
迦羅炎夜也不明白自己爲何如此暴躁地吼出了心裡的不滿。他最近的脾氣自己根本無法控制,這個一刻,他好像只有和樓清羽大吵一架纔會痛快。
“你告訴我他是誰?他究竟是什麼人,竟能讓你如此念念不忘?!”
面對迦羅炎夜的質問,樓清羽笑了笑:“殿下,他是誰有那麼重要嗎?你爲什麼一定要知道?”
迦羅炎夜攥緊拳頭,沒有說話。
樓清羽輕淡地笑:“如果你嫉妒,那是我的榮幸。如果你怨恨,我無能爲力。你想知道他是誰,就自己去查吧。我只能告訴你……”樓清羽慢慢傾身向前,緊緊盯著迦羅炎夜的雙眼,緩緩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一個人,重要到無人能夠取代。”
樓清羽的神情,清楚地在說:“即使是你,也不能!”
“臣妾失禮了。王爺早些休息。”樓清羽以標準的女雙之禮,向他行了一揖。不再理會滿屋狼藉,淡然轉身。走到門口,他微微側頭:“順便告訴你,他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活著的人,永遠爭不過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