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連山意猶未盡,但礙於三叔公的目光,他也不敢太過放肆。
“留下吃頓飯吧,家裡雖沒有山珍海味,但雞鴨魚肉還是不缺的。”
阿狗頷首應下:“雞鴨魚肉已是難得。”
聽到這話,顧連山挑眉,原以爲人會客氣客氣推辭一番,沒想到竟是這般爽快的答應了。
成吧,既然人爽快,那他就好生招待一番。
喚了一聲顧平安,父子倆一前一後的出了屋。
剛到外面,父子倆就看到顧棠從西廂那邊出來。
西廂屋裡放着阿狗送來的東西,顧連山看着閨女毫不遮掩的從西廂出來,眼皮狠跳了幾下。
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堂屋,隨後便一臉緊張的快步來到顧棠跟前兒。
“客人還沒走呢!好歹等客人走了再進去看啊!”
“我就進去瞅了一眼,又沒動東西,您急什麼?”
顧棠進屋看那些東西,是想調換一下揹簍裡的東西。
二十個揹簍,隨便調換一兩個就行。
她挑選了兩個揹簍,將裡面的東西拿掉一些,一個揹簍裡放了三百兩銀子,兩個揹簍就是六百兩!
阿狗頭一回登門,放個六百兩就行了,等他日後再登門時,每回放一點,細水長流。
“爹去煮飯,你去堂屋露個臉,好歹人是衝你來的,怎麼着你也得去瞧瞧。”
北安城這邊民風比較彪悍,沒有姑娘家不能見外男的說法,顧連山更不會約束顧棠,衝她擺手,示意她去堂屋。
沒有了顧連山,堂屋內的氣氛緩和了好多。
三叔公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想着這般富貴的人家,日後與他們也不會有什麼來往,等飯後送走人,估摸再也不會再見面。
相較於顧連山的刨根問底,三叔公是一句都沒問,只招呼着人吃茶,隨口聊起北安城這一帶的人情風貌來。
顧棠進來時,倆人剛聊到城外的各種山頭道觀上,說是春日的時候,是踏春的好去處。
看到顧棠進來,一直繃着神經的阿狗,猛然鬆了一口氣。
終於來了!
他站起身,下意識衝顧棠行了一禮:“姑娘安好。”
顧棠:……這如釋重負一般的模樣是鬧哪樣?
“公子多禮了。”顧棠回了一禮,接着便暗中剜了他一眼!
等着!事後再算賬!
阿狗被這記眼神瞪的有些懵,完全摸不着頭腦。
仔細回想一遍前後發生的事,他感覺都挺好,沒有錯處。
可爲何又惹到了人?
回了一禮後,顧棠不再理他,走到三叔公身側站定,開口道:“我去竈房換我爹,今兒有客人在,讓我爹陪客人說說話……”
“不用不用!”
三叔公還未開口,阿狗突然一臉忐忑的嚷嚷起來。
他連連擺手,表示不用顧連山過來,“我是來感謝姑娘的,哪裡好勞煩顧老爺陪我說話?我一個人待在屋裡就行,不用費心的。”
顧棠瞪向他,這又發的什麼瘋?
先前不是說好了,一定要在她爹面前好好表現,爭取雙方常來往,日後見面碰頭時,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的。
可眼下這是什麼情況?
她剛說換她爹過來,這人就開口拒絕?!
頂着顧棠的目光,阿狗滿臉委屈。
他知道不該拒絕的,可主人她爹真是太可怕了!
那問的問題都是他從來沒遇到過,每個問題都要仔細的思考,另外還要前後呼應以免穿幫。
這…真的真的耗費心神!
察覺倆人之間氣氛不對,三叔公輕咳一聲,臉上很是不自在。
阿狗還在,他也不好將顧連山方纔的表現說給顧棠聽,只道:“你爹手藝不錯,今兒有貴客上門,讓你爹做飯。”
不對,這裡頭指定有事。
顧棠瞥了一眼三叔公,又斜了一眼阿狗,覺得倆人的反應怪怪的。
她心中一動,面上卻不動聲色的笑着開口:“確實,我爹的手藝那是沒得說!我去竈房幫着搭把手,這貴客就交給您了,您陪着說話吃茶。”
一聽這話,三叔公心裡便明白了,這丫頭鬼精鬼精的,這是察覺到了什麼,想去竈房那邊套她爹的話。
老爺子無奈的擺手:“去吧,你……悠着點。”
“唉!”顧棠笑着應下,聲音清脆。
往屋外走時,正好路過阿狗。
顧棠又斜了他一眼,眼神中的火氣非常明顯。
阿狗那叫一個冤!
他真的啥也沒幹!
看着伸手準備掀簾子的顧棠,他沒忍住開口喊住了人:“那個……要不,我去竈房做飯,讓你爹來堂屋吃茶說話?”
這回該對了吧?
阿狗這話一出,屋內瞬間死寂一片。
三叔公一臉懵的看向他,這是故意讓主家難堪?還是無心之話?
顧棠可不管他這話是有心還是無心,深吸一口氣,臉色微微猙獰:“好啊!既然公子這般誠心,那今兒這頓飯就託付給你了!”
她將簾子掀開,露出可供一人進出的空間,皮笑肉不笑請阿狗出去:“請吧,家裡的竈房在東耳房。”
阿狗頓了頓,這個反應好像也不太對……
“愣着作甚?反悔了?”顧棠冷了臉。
“沒有沒有!這就去、這就去……”阿狗連連擺手,趕忙出了屋往東耳房那邊走。
眼睜睜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三叔公,臉都綠了!
“你這丫頭這是怎麼了?哪有讓客人自個兒去竈房煮飯的?!”
“這有什麼?往年家裡來客時,我奶就是這樣使喚親戚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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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公:……他那二嫂子真不是個東西!瞧瞧!都把孩子帶歪了!
“你奶做的是錯的,咱不能學她!”
起身拿過柺杖,三叔公一臉急色的往竈房去:“得把人請回來,人家可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少爺!莫說是煮飯,就是那竈房的門檻怕是也沒踏進去過!”
顧棠:……不至於,他是冒牌貨,人家之前是做乞兒的。
看着老爺子步伐急切的往竈房去,顧棠拍拍額頭,嘆了一口氣。
先前商議的全是個屁!
眼下的走向崩的一發不可收拾!
顧連山正在屋裡剁羊腿,一隻羊腿將剁完,餘光瞟到竈房門口站了一個人。
扭頭望去,竟是顧公子。他忙放下刀迎出去:“顧公子,你咋上這兒來了?竈房煙氣繚繞的,可不是什麼好地兒,還是回屋去的好……”
“我是來替換您做飯的。”阿狗搶過話頭,“您是長輩,我是晚輩,哪裡能讓您煮飯?這活計應當我來做纔是!”
說着,竟是伸手解開了顧連山腰間裹着的圍裙,接着便非常自然的裹在自個兒身上,隨後又挽起袖子,繞過顧連山進了竈房。
這一連串的動作極快,快的讓人反應不過來。
等三叔公趕到這邊來,看着發愣的兒子不明所以:“你愣在這作甚?顧公子呢?”
顧連山終於回過神來,臉上的神色極其古怪,他道:“進竈房了,說要替換我煮飯!這人……”
他用手指了指自個兒的頭,悄聲問:“是不是有毛病?”
三叔公瞪了他一眼:“別瞎說!趕緊把人請出來!”
推開顧連山,三叔公臉上賠着笑進了竈房。
原本是想賠個不是,勸人回去的,可剛到竈房裡,整個人便僵住了。
一身綢緞的阿狗,腰間圍着打滿補丁的圍裙,袖子挽的高高的,右手拿刀,左手扶着羊腿,砰砰幾下,一隻羊腿便剁完了。
剁完羊腿,看到旁邊放了一隻雞,順手拿過來一起剁了。
還有魚,拿過來用刀在魚身上劃出幾刀,方便入味。
菜簍裡還有一塊豬肉,阿狗沒動。
顧棠不喜歡這裡的豬肉,他一直記着的。
扭頭看向三叔公,阿狗問道:“葷菜就做三道吧?頓一道羊湯,炒一份茱萸雞塊,再煎個魚。素菜的話,您看您想吃什麼?我都能做。”
三叔公:……
門口的顧連山:……
燒火的顧平安:……
跟着過來的顧棠:……
乖乖!
是誰說富貴人家的公子少爺養尊處優的?!
瞧瞧!瞧瞧!
別的不說,就這剁肉時的利索勁兒,沒個幾年功夫下不來!
“還愣着幹啥?趕緊接手!這做飯是你的活計,哪裡能讓客人出手?”
三叔公回頭斜了顧連山一眼,示意他趕緊上前接手!
這…實在是不像話!
訓完顧連山,三叔公一臉歉意的對着阿狗行禮:“實在是失禮……”
“老爺子這是作甚?”阿狗嚇了一跳,忙將人扶起來,“您是長輩,我是晚輩,可不敢受您的禮!”
長輩?晚輩?
三叔公再次僵住,誰是長輩?誰又是晚輩?這話怎麼聽着不對頭?
“顧公子,還是我來吧,您是客人,從沒有讓客人自個兒動手做飯的。”
顧連山接過他手裡的刀,隨意瞟了一眼他剁好的肉,眉頭一挑,下意識誇了起來。
“可以啊!顧公子!你這刀功不錯!看看這羊腿和雞剁的,每一塊都差不多一樣大小!你這富家少爺也學這竈上的活計?”
阿狗靦腆的笑了笑:“我喜歡竈上的活計,所以便學了一些,今兒算是獻醜了。”
“這手藝怎麼能是獻醜?這可我比強多了!”
“不敢、不敢,顧老爺的手藝也是極好的。”
“那是!別的我不敢吹!就這竈上的手藝我可是數一數二的!家裡的閨女小子都愛吃我做的飯!”
“顧老爺真是勞苦功高!”
……
看着倆人你來我往的互相吹捧誇讚,三叔公眼前一陣陣發黑!
這便宜兒子真是一點兒不讓人省心!
“您別生氣。”顧棠來到老爺子身後,悄聲安慰他。
“您看看,這人一點兒沒生氣,反倒還樂呵呵的。一瞧就知道,這是愛極了竈上的活計!
沒準人家在家裡時,礙於家人在不好進竈房,今兒來咱們這,正好話趕話的接了這竈房的活計。”
是這樣嗎?
三叔公一臉狐疑。
顧棠卻是堅定的點頭,就是這樣!
雖說她是在胡說八道,但她相信阿狗一定聽到了她方纔說的話,定會幫她圓了這謊言。
顧棠猜到沒錯,阿狗確實聽到了她說的話,也非常識時務的幫她圓了這慌。
轉身面向三叔公,阿狗深深一禮:“實不相瞞,小子別的都不愛,只獨愛這竈上的活計。
只往日在家不好進竈房,今兒在這邊,實在是沒忍住,這才唐突了一把,不想卻驚到了老爺子您,實在是太過失禮……”
聽到這話,三叔公下意識看了顧棠一眼。
顧棠兩手一攤,瞧,她就說吧,這人是自個兒願意的!
三叔公眉心突突的跳,雖然阿狗親口解釋了,可不知爲何,他這心裡還是覺得怪怪的。
“爺,咱們回堂屋烤火去,既然阿……顧公子喜歡做菜,那咱就別在這打擾他了,讓他跟我爹一起商量着做,咱們等着吃就行。”
“對對對!丫頭說的對!這裡有我跟顧公子就行,你倆回屋等着開飯就行!”
難得碰上同樣喜愛做飯的男子,顧連山此時滿腦子都是交流手藝,將三叔公先前交待的全忘了個乾淨。
三叔公拿他沒辦法,又被顧棠拉着往外面帶,只好依了他們的意。
只是回到堂屋後,三叔公卻神情嚴肅,一言不發。
“爺?您生氣了?”顧棠小心翼翼的瞅着人。
“那倒不是,爺就是覺得……這顧公子不對頭!”
顧棠心中一跳:“哪不對頭?”
雖然事情的走向已經偏的拉都拉不回來,但阿狗的富家公子的這個身份應當能立住。
畢竟送了那麼多東西來,一般的人家可不捨得。
可惜,三叔公懷疑的就是他這個“富貴公子”的身份。
“這人……不管是言談舉止,還是那…剁肉的手藝,全然不像富貴人家出來的公子。”
啊?
穿幫了?
顧棠眨眨眼,不動聲色的套話:“您細說說。”
“眉眼間沒有一絲傲氣,言談舉止間,反而將自個兒放的很低,隱隱……有些討好的意味!”
哎呦!老爺子眼神夠利的!
顧棠有些頭大,張嘴胡扯起來:“上次我就說了,這人實誠的很,沒有一點心眼子,也沒有富家公子的脾性。
加上我又救了他的命,他那樣實誠的人,面對救命恩人時,有這反應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