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善妊娠四個月才顯懷, 太醫說是她本身體質較常人要弱一些,胎兒發育慢,需好生調養。這段日子她也沒太大動靜, 王府大門不再跨出, 活動範圍只在後花園和寢宮。天氣過了最熱的時候, 秋天來了, 蕊秋打理的菊圃也都開了花, 這天傍晚,身披紅霞,她坐在花園的亭子裡靜靜賞菊, 不許任何人打擾。
“公主額娘!”忽然,一句歡快地童聲擾了她的清淨, 這聲音她一聽便認出了, 朝蕊秋使了個眼色, 道:“是莫格德來了嗎?”
蕊秋正要回話,三歲的莫格德已經跑到亭子裡, 有模有樣地朝雅善請安:“公主額娘吉祥!”
出了那件事後,雅善對烏蘭的態度冷淡許多,可對莫格德的喜愛始終未變,小丫頭十分活潑,府裡的下人誰都管不住, 年紀雖小, 可一雙腿跑得比誰都快, 發音雖不全, 奶聲奶氣, 說的話卻也靈巧。上個月得了一場病,如今見好了, 也懂事了,見了雅善就知道請安行禮了。
雅善把莫格德招攬到身邊,可因懷着身子,沒能抱她,看看她的氣色說:“讓我好好瞧瞧,嗯,氣色見好了,臉蛋兒也圓回來了。”
“公主額娘,我發熱罷了,早早好全啦!”莫格德咧嘴笑得天真無邪,露出尚未長齊的幼齒,暖化了她長久以來冰冷的心。
“告訴我,你怎麼跑這兒來了?你額娘呢?”領莫格德來花園的是她的看媽,並不見烏蘭。
莫格德撲閃着眼睛,說:“額娘跟着阿瑪……阿瑪賽馬呢,公主額娘,我也想學騎馬,可可威風啦!”
這段日子,僧格林沁似乎待烏蘭格外恩寵,所有活動都帶着她,倒冷落了別的侍妾,她們常到她跟前抱怨,她覺得心煩,後來索性免去了她們的請安禮,還自己一片清淨。
“你還太小,筋骨嫩着,容易受傷,過兩年,咱們過兩年再學可好?”雅善摸着她的頭說。
莫格德非常喜歡這位漂亮的公主額娘,所以公主額娘說的話她認爲都是對的,也就乖乖地點了點頭,隨即她眼珠子滴溜溜轉,看見石桌上的幾碟點心,忍不住嚥了咽口水,雅善瞧着直髮笑:“去吃吧,愛吃什麼就吃什麼。”
雅善一說話,蕊秋笑呵呵地把點心地給莫格德,莫格德吃得高興,吃完了留了一嘴的碎渣,雅善俯身用手絹爲她擦嘴,莫格德看到雅善隆起的肚子,不禁感到好奇:“公主額孃的肚子裡也塞了小墊子嗎?”
雅善愣了愣,“這是小娃娃,不是小墊子,莫格德,你告訴我,爲什麼認爲額娘塞了小墊子?”
莫格德昂起小腦袋回想,說:“是是張夫人,她跟額娘吵架……小墊子從肚子裡跑出來啦!”
雅善一臉驚訝,“張夫人是誰?”
蕊秋趕在莫格德回話前說道:“回公主,這張夫人是額駙爺三個月前新納的侍妾,本是要與您交待的,可您不肯見額駙爺,就自個兒做主收了房,才進府兩個月就有了孕,怎知道那肚子是假的,塞了個墊子在腹上,前兒跟烏蘭夫人吵了一架,那墊子不爭氣,給掉了出來,鬧了不少笑話。”
雅善“哦”了一聲,再無別的表情,自她有孕以來,甚少關心王府瑣事,除了莫格德,不準任何人求見,便不知道這張夫人的來歷,也不知道這段醜事了。
“現在啊,那張夫人閉門不出好幾日,額駙爺也不去管了,也真夠可憐的。”蕊秋嘆道。
雅善看着莫格德臉上略帶倦容,朝她的看媽吩咐道:“你領小格格下去歇息吧。”
看媽領命,莫格德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向雅善拜辭之後,就跟着看媽走了。
莫格德走後,雅善仍坐在亭子裡,天色越發暗了,她沒有回寢宮的意思,蕊秋擔憂道:“公主,起風了,奴才扶您回去吧。”
雅善顧左右而言他:“這張夫人是什麼來歷?”
蕊秋道:“回公主,這張氏沒什麼身份,家裡頭是種花苗子的,給咱府裡送了幾回花苗子,準是什麼時候叫額駙爺給瞧上了,才收了房。”
雅善閉目養神,慢悠悠道:“懂得拿墊子裝孕,想來也是個心術不正的,往後府裡的花苗子別要他們家的了。”
蕊秋應了聲是,擡眼時見小德子端着銀盤穩穩當當地走來,又說:“公主,時辰到了,該進藥了。”
雅善“嗯”了一聲,彷彿已經習以爲常。
每到這個時辰,蕊秋便會奉上一晚安胎藥。她的體質弱,必須靠藥物保胎。
藥飲盡後,蕊秋便又勸她回寢宮,雅善終於點了點頭,由蕊秋攙扶着走下漢白玉階,只是沒走幾步,便見一個穿着淺藍色氅衣的身影從花叢中閃過,小德子厲聲道:“是誰在那兒鬼鬼祟祟!”
他們停下等了片刻,方纔的身影終於現身了,即便現身,也顯得鬼祟,那是一名年輕的婦人,雅善不曾見過,倒是蕊秋一眼認出了:“張夫人?”
雅善微微一驚,原來她就是僧格林沁新納的侍妾。
雅善仔細瞧了她一眼,“你就是王爺新納的侍妾張氏?”
張氏忽然下跪,哭喊道:“妾身張氏,求公主做主啊!”
雅善眉頭蹙了蹙,問她:“你要我做什麼主?”
“王爺已經好多天沒見我啦,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對我啊!”然而她裝模作樣的哭訴狀絲毫沒有打動雅善,反而遭到冷漠地迴應:“王爺不見你,與我何干,你做錯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說完,雅善便要從她身邊走開,誰知張氏忽然抱住她的一條腿,哭道:“公主!我知錯了!我也是沒有辦法啊!進府以來,王爺就來了我房內一回,我也不過想要王爺多看看我,可是王爺他……他心裡只有那個烏蘭,何曾想到過我,想到過……公主您,您還身懷六甲,那烏蘭哪裡把您當是這王府的女主人啊!”
雅善感到一陣頭疼,對小德子吩咐:“小德子,把她拉下去,我不想看到她。”
“公主!公主!您聽我說啊……”張氏本是打算來找公主做主,哪知公主絲毫無動於衷,彷彿府中的傳言都是真的,她與王爺的感情早已疏遠……
人被帶走後,雅善對蕊秋說:“找人看着她,這人心思多得很,往後不知會鬧出什麼事兒來。”
“公主,既然這人心術不正,爲何不直接趕出府去?”蕊秋不解道。
“人是他帶進來的,我不想多管閒事。”雅善平淡地說。
蕊秋沒再多說,扶着她繼續向前走。
*
雅善的顧慮在三天後應驗了——莫格德在花園玩耍的時候被貓抓傷了臉。
起初大家都當這是一場意外,畢竟王府初建那會兒就養了許多飛禽走獸,可是王府的貓不及野貓,都是經過的馴化的,通常不會攻擊人,如今鬧出這種意外,誰都沒有想到。
好在醫治及時,不致以後留疤。
“公主,這事兒奴才總覺得蹊蹺。”莫格德出事後,雅善曾讓蕊秋去西院看過那孩子,那孩子臉上包了一層紗布,一哭就牽動了傷口,蕊秋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發現不大對勁,回來後直接對雅善稟報:“當時是看媽陪着小格格在後花園玩耍,那貓子是忽然躥出來的,直撲向人,看媽受了驚嚇,沒能及時護住小格格,小格格這才受了傷。”
“是王府裡的貓弄傷的?”雅善問。
蕊秋道:“確認過了,是咱府裡的貓。”
“這貓現在哪裡?”
“據說當時情況緊急,幸好張夫人路過,急中生智,用髮簪把那貓刺死了……”
“死了?”雅善瞳孔驟縮。
蕊秋點頭,道:“雖說是張氏救了小格格,可這手段也過於殘忍了。”
雅善沉吟片刻,道:“姑姑,派人叫張氏過來一趟,我有話問她。”
蕊秋應了聲,出去了。
不久,張氏來到雅善的寢宮,朝她行了一禮,雅善淡淡看着她,也沒有賜座,問:“說吧,今兒早上發生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張氏回答:“回公主,妾身今早去後花園遛彎,正巧撞見小格格在那兒,本想過去陪她一塊兒玩的,誰曉得,一隻野貓躥了出來,看媽嚇壞了,我生怕那畜生傷到小格格,情急之下,拔了頭上的簪子刺了過去。”
“你沒被那畜生嚇着?”雅善的目光忽然變得銳利,直射張氏。
張氏身子一顫,很快收住心神,道:“妾身這出身,打小有啥沒見過,自然什麼都不怕。”
“我瞧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天不怕,地不怕,連皇家格格都敢害了!”
“公主!冤枉啊!”張氏見雅善懷疑自己,立馬下跪,強自辯白:“是妾身殺了那畜生,救了小格格啊!”
“那是王府養了多年的家貓,性情溫順,爲何無緣無故突發野性?又爲何這般巧合,偏是你路過救了小格格?”雅善目不轉睛地盯着張氏。
“妾身不知哪裡得罪了公主,公主非要這般冤枉妾身……”張氏忽然哭了起來,好像揹着一身的委屈。
雅善自然不會被她的眼淚欺騙,自這張氏入府以來,麻煩連連,她派人盯着張氏,也並非一無所獲。
“小德子,把你搜到的東西拿來。”
小德子隨即揣着一個紙包進來,遞呈於雅善,雅善把那紙包扔向張氏,道:“你自己瞧清楚了,這是什麼!”
張氏盯着那紙包,頓時露出了驚慌的神情,爲自己狡辯的陳詞已然匱乏。
“這幾日你常去後花園給王府的貓餵食,食物里加了什麼你真以爲沒人知道了?你早已策劃了這一切謀害小格格與烏蘭是不是!”
“我沒有!這東西不是我的!”張氏仍在拼命否認,然而雅善一句也聽不進去。她不會平白無故冤枉人,這東西是從張氏房中搜出,叫太醫查驗過,是寒食散,其毒害性不比鴉片弱,人一旦吸食便會迷幻心智,動物便會失去控制。
早前叫人盯着張氏,已有人向她稟報張氏的行爲,只是她故意放任,靜觀其變,果不其然,短短三天,張氏終於暴露惡劣的本性,加害了莫格德,至於殺了那貓,怕是爲了毀屍滅跡吧。
“無論你承認與否,其他的我可以不追究,但這王府你不能再待下去了,你走吧,別讓我再看到你。”
“哼,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可說,沒錯,就是我做的!什麼威風凜凜的僧王,不過就是個好色之徒罷了,要了我的身子又將我冷落,壓根兒沒把我當回事兒,我要這王府雞犬不寧,我就要毀了這一切!”
雅善不願聽她胡言亂語,命人把她拉了出去,逐她出府,至於逐出府的原因便是她暗害小格格,而從始至終,僧格林沁都是睜隻眼閉隻眼,沒有多過問,彷彿張氏只是他們生活中的匆匆過客,並不重要,過去了也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