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方纔迎來一場令人歡愉的相逢,今日就要經歷一場潸然淚下的送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說的大約就是這個道理吧。
天色朦朧,東方透露出一段象牙白色的天光,沉寂了一整個黑夜的世界終於在一聲聲嘹亮的打鳴聲之中緩緩甦醒。
關了一夜的窗戶早起的婦人從屋內推開,勤奮的夥計已經打開了店門,準備開始今日的迎來送往。
厚重的城門在幾個身着甲冑的禁衛軍的合力之下吱吱呀呀的打開,宵禁已過,這座城市很快就會喧鬧起來。
“主子,這麼早就要走嗎?”意之牽着兩匹馬站在四合院的外面,問百里沙。
百里沙沒有收回了瞧着四合院某一個方向的目光,點了點頭。
意之偷偷地看了看百里沙,心說明明就是不捨得裡面的牧姑娘,卻連一個送別的機會都不給人家,真是彆扭。
但是這種調侃的話僅限於自己心中想想,知道就好,說出來的話……指不定會被惱羞成怒的百里沙狠狠地來上幾個爆慄。
一時間,氣氛極靜。
只能夠聽見馬兒乖巧的低着頭吃着地上的嫩草之時發出的咀嚼聲,意之擡手拍了拍這兩匹溫順的馬兒,馬兒輕輕的打了一個響鼻,抖了抖自己的鬃毛。
一牆之外的大街上逐漸開始有了人聲,買早點的小販已經開始吆喝了起來。
百里沙這才戀戀不捨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伸手牽過一根繮繩,對打了一個哈欠的意之道:“我們走吧。”
意之道了一聲是。但是看起來又有些躊躇,想了又想還是開口對百里沙道:“主子,真的不告訴牧姑娘一聲?要是人起來看見你不辭而別了,會不會生你的氣啊?”
百里沙輕笑一聲,反問意之道:“若是跟她去告了別,她看着我離開,又要傷心不捨一次,既然如此,還不如不要看着我離開,或許心中還能夠好受一些吧。”
意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雖然因爲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其中的奧妙,但是想着百里沙說的話多半是不會有錯的。
就是有點遺憾吶——主子跟牧姑娘,站在一起看就是一對璧人,現下卻因爲各種俗事非要分開,人說相思最苦,這段日子,也是夠他們煎熬的了。
“我們走吧!”
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再有任何的猶豫,百里沙翻身上馬,率先離開了這個有着他牽掛的地方。
就在百里沙離開之後不久,牧秋語從原本還緊閉着的大門之後探出一個腦袋來,看着已經連背影都消失在巷子轉角口的百里沙,臉上露出落寞的神情來。
“姑娘,既然你已經來送了,爲什麼不出去見見公子?”牧秋語的身邊,墨畫也十分的不解,問道。
她倒是習慣了天不亮就起身做事的,只是沒想到今日牧秋語起來的比她還要早上一刻。穿戴整齊卻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的柱子後面發着呆。
墨畫那個時候還以爲牧秋語這是遇上了什麼煩心的事情,擔憂的走上前去一問,這才知道原來她是在等百里沙。
不過,在墨畫看來,牧秋語特地起了一個大早,就是爲了給百里沙送行,爲什麼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在百里沙面前?這樣的話,百里沙怎麼知道牧秋語前來送行了?
“既然他不想讓我看着他走,我當然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讓他以爲我還在睡夢之中,不是挺好的?要是我出現的話,他指不定會捨不得想要多待上一會兒,那不是耽誤了他的行程嗎?”牧秋語靠在門邊,久久沒有收回自己的目光,好像她的雙眼還能夠透過千山萬水看見已經離開的百里沙一般。
她瞭解百里沙,所以她很清楚百里沙會提前一步,不驚醒所有人就悄悄地離開。
悲莫悲兮生別離,要是這是在現代那個各種交通工具都發達的要命的地方,離開也不算什麼大事,畢竟只要有飛機,幾個小時或者幾天到達一個地方根本就不是問題。但是現在不是,一旦離開,想要再見,那就是要耗費不少時間精力。
已經讀過了太多描寫送別場景的古詩,這麼悲傷的事情,若是見面的話,豈不是真要像柳永寫的那首雨霖鈴一樣“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了麼?
“姑娘不要擔心了,公子那麼厲害的人,一定能夠將那邊的事情平平安安的解決,然後儘快回來找姑娘的!”墨畫站在牧秋語的左後側,看不見牧秋語的表情,但是她本能的看覺到了牧秋語身上的悲傷,忍不住出言安慰道。
牧秋語回過頭,給了墨畫一個安心的微笑,道:“別擔心你姑娘我了,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嬌滴滴的脆弱姑娘嗎?”
墨畫看着牧秋語臉上的微笑,也忍不住笑出來,搖了搖頭,道:“姑娘當然不是,墨畫知道,姑娘是個堅強的人!”
牧秋語笑着不置可否。
其實她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但是她卻是一個會學着去堅強的人。在百里沙在的時候,她尚且不會像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一樣事事都依靠着他,那麼在百里沙不在的時候,她更是要學着比任何人都堅強起來。
畢竟,現在自己不是孤家寡人,自己身邊還有那麼多跟隨者。他們跟自己一樣,都有着同一個目標,而自己也答應過他們,有一日要讓他們實現。
彼時在皇宮之中,算是她牧秋語無能,沒能夠從赫連雲玉的手中保住那些選擇相信她的可憐女人們;吃一塹長一智,這一次,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
“墨畫,你去,把若雨、付鑫、尋兒叫起來,準備準備,我們去富貴樓。”整了整自己因爲倚靠而有了些褶皺的衣襟,牧秋語的目光在逐漸升起的朝陽之中,顯得無比的神采奕奕。
墨畫看着這個她從沒有見過的牧秋語,心中似乎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微微福了福身,墨畫領命退了下去。
鳳雲皇宮
水紅色的半透明紗帳在不知從何處吹進來的風中輕輕搖晃,好似身姿曼妙的紅衣舞女正在展示着自己的絕世舞姿。
層層薄紗掩映之後,赫連雲玉身着一件白色的綢緞寢衣,十分慵懶的靠在牀頭,像是一隻方纔從睡夢之中醒過來的貓兒一樣。她伸出一隻白玉一樣的手,自有侍女跪在她的身邊,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手,另一個侍女手拿沾染了新鮮花汁的毛筆,一筆一筆的給赫連雲玉的泛着微微透明光澤的指甲上,繪上鮮紅得丹蔻,紅得如同朝霞,豔麗得如同鮮血。
“女帝。”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紅綃之外,單膝跪地,冰涼的如同海底玄石一樣的聲音響起,帶着十分的恭敬,一分不多一本不少,聽着就十分讓人滿意。
“何事?”赫連雲玉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只是看着自己剛剛上完丹蔻的左手,紅脣輕啓,輕輕的朝着指甲上的豔麗吹了吹,問道。
“回稟女帝,據我們安插在青霄的探子來報,青霄國的皇帝出了事情,已經有幾日沒有上朝了。”黑影不緊不慢地道。
“哦?”赫連雲玉的左手手指如同花朵收攏花瓣一樣輕輕握起,眼皮微微一擡,聲音之中帶着濃濃的興趣。
“女帝讓屬下們關注牧秋語百里沙等人的動向,想必這一次,百里沙一定會前往青霄國。”黑影繼續說着自己的猜測,“女帝,需不需要我們動手?”
紅脣微微勾起一個迷人的弧度,赫連雲玉輕聲的笑了笑,道:“自然,這麼好的機會,若是放過的話,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吧?”
若是百里沙跟牧秋語一起,一直都躲在北齊的都城之中的話,赫連雲玉想要動手還真是要忌諱着一點,畢竟北齊的國力雖然不如鳳雲,但是鳳雲經歷了這場內亂之中,國力有所下滑,而北齊則是蒸蒸日上,跟北齊人明面對上,可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現在,是百里沙自己將這個機會送給她的!
百里沙是牧秋語最大的依仗,要是百里沙死了,牧秋語一個人,也是成不了什麼氣候的!而且,他們兩個不是傾心相愛麼?牧秋語奪走了巫修晨的心,讓巫修晨不再屬於她赫連雲玉一個人,那麼來而不往非禮也,就讓百里沙去死,讓牧秋語也嘗一嘗這種失去摯愛的滋味!
吧嗒一聲,手指上傳來一陣疼痛。
赫連雲玉猛地低頭,發現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時緊握成拳,小指的指甲因爲太過用力直接折斷了去。下意識的收回自己的右手想要覆上斷裂的指甲,可還在爲她的手指塗上丹蔻的侍女沒有料到赫連雲玉的動作,手一歪就在赫連雲玉白皙的手指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紅色痕跡。
“女帝恕罪女帝恕罪!”兩個侍女連勝求繞,磕頭的聲音在偌大的寢殿之中迴響。
赫連雲玉長眉一皺,不耐煩的呵斥道:“滾出去!”
“是……”兩個侍女這才手腳並用地消失在了赫連雲玉的視線之中。
“你去,安排人手在北齊前往青霄的必經之路上埋伏着,務必,要將百里沙殺死,提着他的人頭來見我!”擡手輕輕揉着自己的小指,赫連雲玉的聲音輕輕地,卻陰狠的讓人脊背發涼。
“是,女帝!”黑影深深垂頭,而後身形一閃,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