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澍真沒想到楚晴的親事會是如此艱難,西北的戰事剛開始時,他就琢磨着替楚晴說親,如今兩年過去,戰爭已經結束,還是沒有說到合適的人家。
這期間,他相看了四五家,頭一家是翰林院章翰林的孫子,剛剛十八已然考取進士的功名,在文人士子中頗具才名。相貌也頗佳,生得脣紅齒白眉清目秀,只是稍嫌瘦弱些。楚澍考問過幾句,對方應對從容落落大方。
楚澍頗爲滿意,正打算交換庚帖,楚晟不知從何處得來消息,說此人因讀書用功太過,身體素來不好,幾乎藥不離身,尤其是冬天,能把藥當飯吃。
這樣的人自然不能嫁。
相看的第二家倒是身子健壯,那人穿件藏青色長衫,胸前的腱子肉把衣襟撐得鼓鼓的,看着就知道身強力壯。
家世也不錯,祖上以前曾任遼東總兵,後因年邁回京養老,幾個孫子都承繼祖業,練得一身好功夫,長孫在遼東頗受器重,其餘幾個都留在京都。
楚澍相看的是排行第三的孫子,也是十八歲。
只可惜,那人精力也太旺盛了些,身邊伺候的都沾過身。這倒罷了,外頭還養着個兩歲的私生子。
楚澍尚未發表意見,讓明氏先給否了。
這樣亂糟糟的家事,楚晴嫁過去得多鬧心。
有過前次的教訓,楚澍在相看之前先託人打聽好對方房裡的情況,總算相中了第三家。
是浙江布政使的第四子程遠。
浙江布政使祖籍京都,輾轉在好幾處地方任職,如今有了年歲,想重回京都安家,便讓程遠先頭準備着。
程遠在戶部任主事,官職不大,但他能力頗強,既能討得上司歡心,與同僚相處也和睦,升遷指日可待。
楚澍見過程遠,相貌雖然一般,但是個能支撐起門戶的人,便有幾分意動。
兩家剛交換完庚帖沒幾日,程遠去衙門上值,走在路上突然摔了個大跟頭,磕掉了一顆大門牙。
有看相的經過說程遠二十四歲之前不應動紅鸞,否則會有血光之災,對女方也不利,就是不成親只定親也不成,最好把親事退了。這次摔跟頭只是月老略施懲戒,要是再置若罔聞的話,可能後果會更嚴重。
剛好那幾天楚晴吃壞了肚子,折騰了好幾日纔好。
話傳過來,程遠不信也得信,央求着媒人打算把親事延後,程遠現年二十歲,到二十四還差四年,而楚晴年近十五,過四年就該十九了。
楚晴等不得,再者誰知道四年以後又會是什麼樣子?
楚晴連續幾次說親都不成,國公府裡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替她惋惜。
尤其是楚晞,日夜在觀音像跟前上香,期望楚晴千萬不能成就姻緣。
這兩年往國公府跑的媒人的確不少,可都是替楚晴說親,沒一個提到楚晞。雖然前太子的事早已經淡出人們的視線,但有些事情總不是那麼輕而易舉就被遺忘的。
楚曈自成親後就極少回孃家,就連三日回門也只是匆匆回來走了個過場,連午飯都沒吃,方平也沒有陪着。
據說,方平自從前太子出事以後腦子就壞掉了,半癡半傻地,常常說些驚天動地的胡話。因怕被人聽見惹來殺身之禍,所以承恩伯闔府才閉門謝客,不在人前露面。
又有人說承恩伯夫人請過好幾個郎中給方平診治,但他們都說沒有十足把握,嘗試了一年多,半點成效都沒有。無奈之下,承恩伯夫人乾脆放棄了兒子,準備生個孫子好生教養着,這才急火火地把楚曈娶了進門。
楚曈娶進門剛滿一個月,承恩伯夫人又先後給方平收了三個丫頭,採取了廣撒網的政策,哪個先有孕,哪個就能提拔成姨娘。
方平腦子不好使,可那方面的功能一點兒都不受影響,三個丫頭先後懷了身孕,唯獨楚曈肚子沒有動靜。
楚曈以求子爲藉口到過護國寺一趟,偏巧那天魏明俊也約了人到那裡遊玩,被楚曈堵了個正着。
楚曈哭得梨花帶雨控訴在承恩伯府的日子如同煉獄,請求魏明俊拉她一把,她當捨命相報。
魏明俊指着兩人合抱粗的大槐樹道:“你既捨得下命,乾脆一頭撞死,求個永遠的解脫,何必來求我,我也不用聽你哭嚎。”
楚曈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愣在當地半天沒出聲,魏明俊早甩着衣袖離開了。
這事不知怎麼傳到承恩伯夫人耳朵裡,承恩伯夫人便拘着楚曈再沒讓她出過門。
與之相反,楚晚卻每個月都會回孃家,看望過老夫人與文氏後,就到倚水閣小坐片刻。
成親後的她明顯比之前沉穩內斂了許多,說話也不像之前那麼心直口快,而是字斟句酌的,“早先見六妹妹戴過一隻珍珠花冠,近來得了些珠子,也想仿照着鑲一隻,不知道行不行?”
楚晴笑道:“二姐姐怎麼這般客氣了,別說照着樣兒鑲一隻,就是二姐姐想討了去,我也不會說個不字。”
楚晚眸光閃動,“六妹妹此話當真?那我就不客氣了,花冠我不要,別的首飾可是要好生挑一挑的。”
“隨便你挑,”楚晴慷慨地讓春喜把幾隻首飾匣子都打開,一字擺在炕桌上。
楚晴這幾年着實添了不少首飾,徐嬤嬤說得出做得到,先前的一家鋪子現在已變成了四家,每年交到楚晴手裡的盈利少說也有五六千兩銀子。
不過楚晴並沒有動用這些銀錢,而是根據徐嬤嬤所說,一半存在錢莊裡,一半在京郊買了兩百畝地。
她增加的首飾主要還是明氏給的。
明懷遠果真與凌峰一道去了江西婺源,臨行前來跟明氏告別。明氏想起楚晴說親過程中的百般不如意,不免又斥責他見異思遷不守信用。
明懷遠不得已說了實話,“我實在無法與女子同宿,倘或娶了六表妹更是對不住她……我這一生不會有子嗣,姑母找機會跟我娘說一聲,家裡財產我什麼都不要,就是請大哥從他那幾個兒子中挑一個記在我名下,等我作古之後也好有個祭拜的人。”
明氏驚得半天才反應過來,舉着雞毛撣子將明懷遠打了出去。待明懷遠走後,又暗自垂了會淚,找出套赤金點翠的頭面給了楚晴。
此時楚晚正端詳着那隻赤金鑲紅寶石點翠簪讚不絕口,“都說點翠工藝難得,也是,單是尋顏色這般漂亮的翠羽已經極爲不易。”
那一套點翠頭面包含頂簪一隻、小簪一對、側簪一對、釵一對還有相配的耳墜子。
楚晴笑道:“二姐姐喜歡就拿了去。”
“算你有良心,”楚晚眼眸裡有了光彩,嗔道,“好歹我也是個王妃,還能拿你的東西?只不過瞧着這做工真是精細,我手裡也有幾套點翠頭面,式樣自然是極好的,可細看起來卻不如這個做的精緻。”
“是大伯母給我的,江南那邊的手藝比京都要好一些。”
“不單是因爲地方不一樣,時候也不同了,現在的首飾除了樣子新穎之外,做工和用料都不如從前,”楚晚很自然地拿起一隻鐲子,仔細地打量着,“以前沒見你戴過,這也是十幾年前的東西了吧?”
“這是我娘以前的首飾。”話出口,楚晴心裡突然“咯噔”一下,狐疑地瞧了眼楚晚。
楚晚神情有些緊張,小心地放下鐲子,又掂起一隻戒子,手指輕輕地拂過戒面,輕輕彈了下,然後又掂起支金簪,不動聲色地彈了彈細長的簪尾。
這情形,與當年楚曉一寸一寸拂過布料何其相似。
楚晴深吸口氣,笑着問道:“二姐姐要找什麼東西?”
楚晚不防楚晴有此一問,手下一抖,那支金簪便要落在地上,楚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笑道:“二姐姐喜歡這些老舊的首飾?我倒是覺得放得時候太久,顏色都不鮮亮了,還想着那天炸一下,或者熔了重新打製。”
楚晚穩穩心神,狀做隨意地答道:“熔了可惜了的,據說那些匠人每熔一次首飾,都能搜刮點金屑下來,你要嫌棄顏色發暗,就炸一下便是。”
楚晴當着楚晚的面,把那幾樣老舊的首飾挑出來另找只匣子放起來,遞給暮夏,“先登個記,然後請四哥哥得空帶到福盛銀樓,讓他不用着急,反正我一時半會戴不着。”
暮夏答應着接過匣子退下。
楚晚略說了會兒閒話就告辭離開,楚晴恭敬地將她送到倚水閣門口,等她的身影拐過彎去纔回身往屋子裡走。
問秋便道:“二姑奶奶面相越來越嚴肅,越來越有王妃的氣度了。”
楚晴沉思片刻答道:“二姐姐確實越來越不像她了。”
以往的楚晚要找東西,會頤指氣使地讓她把首飾都擺出來,恨不得讓楚晴一樣樣都扒拉給她看,怎可能這般不動聲色裝模做樣。
好像楚晚三日回門時就有了很大的變化,那會兒她每說一句話之前都要擡頭看一眼四皇子。
當時,楚晴只以爲他們是夫妻恩愛,還笑着打趣楚晚說她才只兩天就學會察言觀色以夫爲綱了。
楚晚羞窘得都快哭了。
現在想起來,楚晚分明是在害怕,是怕得要哭。
也不知四皇子到底有什麼可怕的,讓她短短兩年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回到屋裡,暮夏笑吟吟地將匣子還給楚晴。
楚晴欣慰地瞥她一眼,“就你聰明。”
暮夏笑道:“姑娘都說那麼清楚明白了,又說不用着急,又說戴不着,我要是還傻乎乎地往四少爺那邊送,這腦子就白長了。”
楚晴學着楚晚的樣子,手指細細地拂過首飾表面,又時不時地用手指彈幾下,不到一刻鐘,幾樣首飾都查了個遍,並未發現有什麼異樣。
當夜楚晟屋裡卻進了賊,好在楚晟的兩個小廝發現得早,賊人空手而返,並沒有什麼損失。
楚晴情知與楚晚脫不了干係,悄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來楚晟。
楚晟沉吟良久方道:“事隔這麼多年,那些人仍不死心,想必要找的東西非常重要,要東西不可怕,就怕他們把主意打在六妹妹身上。以後六妹妹出門千萬得小心,儘可能地多帶幾個侍衛纔好,我也會陪着妹妹……至於其他,我再慢慢尋訪。”
***
八月中,寧夏戰事終於以萬晉朝的勝利而結束,二皇子先前的傷不但好來個利索,且在對敵過程中立下首功,三皇子卻不慎被韃靼人用毒箭射中了小腿,不得已砍斷半條腿成了殘疾。
古往今來,就沒有殘缺不全的人當帝王,這便意味着三皇子已經失去了資格。
四皇子心頭暗喜,面上卻愈加恭順,輕輕將碗裡的藥吹涼,遞給了順德皇帝。
這兩年順德皇帝身體日漸衰敗,雖能堅持着上朝,精力卻差了許多,大多數摺子便交給四皇子代爲批閱。
四皇子在朝臣心裡的分量越來越重,隱隱有超過二皇子的架勢。
便在這個關鍵時刻,二皇子統率大軍班師回朝。
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同樣獲得軍功無數,已經晉升到千戶的周成瑾。
魏明俊聽說周成瑾回來,長舒一口氣,這兩年,都說楚晴的親事艱難,豈不知他魏明俊過得才真正艱難。
每次都費事巴拉地挑人家毛病,挖別人隱~私,有時候還得裝半仙碰瓷,這容易嗎?
這下週成瑾回來了,他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能不能抱得美人歸,就看周成瑾自個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