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凱旋,順德皇帝特許兩位皇子一早帶親兵入城,並令四皇子代他在皇城門口迎接。
那天幾乎滿京都的百姓都自發地彙集到安定門瞻仰兩位皇子的風采。
魏明俊也約了楚晟一道迎接周成瑾,誰知越到城門人羣越擁擠,到後來簡直寸步難行,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除了烏壓壓的人羣還是人羣。
魏明俊到底是京都有名的紈絝,硬是敲開路旁一家尚未開業的酒樓,扔下一小錠銀子,急匆匆地奔到二樓,找了處絕佳的位子。
伴隨着士兵的吆喝聲,沉重的黑漆鐵門被拉開,大街上的喧鬧驟然消失,詭異的安靜。
自城外徐徐而來一大羣人,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正中身穿紅色甲冑的兩位皇子。
二皇子英姿勃發神采飛揚,眉目之間盡是掌控一切的自得,反觀三皇子,臉色卻有幾分說不清的沉鬱,便是熱烈沸騰的人羣也驅散不掉眼眸深處的陰寒。
魏明俊捅捅楚晟胳膊肘,使個眼色悄聲道:“你瞧三殿下左腿,從膝蓋往下都沒了。”
因被馬匹遮掩着,楚晟瞧不太真切,只感覺甲冑下的膝褲似乎空蕩蕩的,又過分長了些,連靴子都蓋住了。
不由道:“既是受傷,爲何不乘車,反而跟二殿下一道騎馬?”
“這你就不懂了吧,”魏明俊脣角撇一撇,“真要躲在車裡,誰還記得他三殿下,風采豈不盡都落在二殿下頭上?再者,沒人提醒,這滿大街的百姓誰知道三殿下少了半截腿?”稍頓頓,續道:“也不知在出征途中發生了什麼事,你瞧着吧,三殿下就是坐不上那個位子,也絕對不會輕而易舉地放手,肯定得給二皇子使絆子。”
兩位皇子之後是幾位將領,再然後,楚晟看到了身穿黑色甲冑騎着白色駿馬的周成瑾。
以往看慣了穿着張揚的緋衣,滿身痞氣的周成瑾,乍一看眼前這個神情肅穆不苟言笑的人,楚晟感覺有些不敢相信,拐了下魏明俊問道:“左邊第二個是阿瑾?”
魏明俊不屑地點點頭,“除了他還有誰,看着人模狗樣的,其實一肚子壞水,你是不知道,他腦子裡的壞點子是一個接一個。”
楚晟早就習慣魏明俊時不時地貶損周成瑾,並不往心裡去,抿脣笑了笑,“我覺得阿瑾這幅裝扮很是英武神俊,好男兒自當保家衛國成就一番功業。對了,阿瑾看中的姑娘到底是哪家的,他這次回來應該去求親吧?”
周成瑾比楚晟年長四歲,已經二十一了。
“過兩天你問阿瑾好了,我不方便說,”魏明俊看着楚晟半真半假地問:“你覺得阿瑾有沒有戲?”
“至少六七成,阿瑾以前是名聲太差,這兩年他不在京都,先前的事幾乎忘得差不多了,再加上這次立了軍功,皇上肯定要嘉獎。阿瑾可以請旨賜婚,不就是十足十的把握了?”楚晟很認真地分析,“要是親事定下來,我可得好生備份厚禮給阿瑾。”
魏明俊笑道:“阿瑾不見得會要你的禮,你別拆他的臺就好。”
“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我自當爲阿瑾歡喜,怎可能拆臺?”楚晟不滿地分辨一句,因周成瑾已走過,也便沒了再接着看的興趣,正轉身要走,眼角突然瞥見對面街旁站着的一個女子。
女子約莫十五六歲,穿身八成新的青碧色褙子,烏黑油亮的頭髮梳成流雲髻,只戴着兩支銀簪,跟周遭一衆少女一樣,沒戴帷帽,露出嫺靜嬌弱的面容。
只是她打扮雖然普通,可週身的氣度卻遠非街上其他少女可以比擬。
楚晟看在眼裡,俯在魏明俊耳邊道:“你看對面那個穿青碧色褙子的,是不是宮裡那位?”
魏明俊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正好女子也轉身要走,恰恰看了個正着,不由訝然低呼,“銀平公主……也不知她來幹什麼?”
銀平自打太子出事後,就天天誦經茹素,一爲順德皇帝祈福,二爲太子贖罪。除去上元節以及中秋節的宮宴,平常很難見到她。
順德皇帝雖恨太子不爭氣,卻完全沒遷怒於銀平公主,反而因爲她的這種做法愈加憐惜喜愛她。
初一大朝會時,謝貴妃半是認真半是戲謔地對外命婦誇讚銀平,“不愧是皇家公主,在規矩禮儀上可爲天下典範,又懂事孝順,皇上曾說過,只要銀平看中的男子,不管是誰,都會下旨賜婚。”
一時,着實有幾個夫人變了臉色,忙不迭地回去給自家兒子相親。
萬晉朝的公主雖尊貴,但駙馬不得參與政事,不得擔任官職,換句話說尚了公主就意味着失去了仕途前程。
而且,公主有專門的府邸,身邊跟着教養嬤嬤,駙馬要想與公主同寢需得經過教養嬤嬤同意。
除去那些貪圖皇室名聲的人,但凡有點血氣的都不願連房事都聽從別人的安排。
當然,要是家中男丁旺盛,也不在乎讓次子或者三子等尚主,畢竟能夠娶個公主媳婦,說出去還是相當榮光的。
楚晟卻堅決不願意尚主,所以假作沒有瞧見,催促着魏明俊匆匆離開了。
大軍班師,宮裡照例會有慶功宴,順德皇帝見到自己兩個兒子平安歸來,心情極好,不顧身體勞累,親自犒賞立功將領。
這兩年周成瑾在鄭戎與鄭和的輔佐下,軍功累積了不少,回京前就榮升到正五品的千戶。這次順德皇帝見到他改頭換面英姿逼人頗有和靜大長公主的風範,心裡更是歡喜,御筆一揮賜給他顯武將軍的封號,並任命他爲三等帶刀侍衛,可以在御前行走,又和藹地道:“阿瑾年紀不小了,既已立業,就該考慮成家的事情了,你可有心儀的姑娘沒有,朕替你做主。”
周成瑾胸口熱熱的,張口便要說出楚晴的名字,可終不願用一道聖旨強迫她,便笑道:“眼下還沒有,等有了合適的人選,一定會來求皇上恩旨。”
四皇子見順德皇帝高興,笑着湊趣,“父皇可不能厚此薄彼,五弟與六弟年紀也不小了,如今二哥與三哥得勝歸來,又有這麼多能征善戰的將領,不如來一場馬球比賽,邀請世家貴女都來觀戰,興許阿瑾跟五弟他們就能遇到合心的姑娘。”
順德皇帝興致勃勃地答應,並着令四皇子預備。
二皇子聞言脣角彎了彎,欣慰地衝四皇子點點頭。這幾位皇子中,二皇子出征過兩次,真正在戰場上歷練過,騎馬技術最好,自身的力度和敏捷性也最好,可以說不出意外的話,肯定會獨佔鰲頭獨領風騷。
五皇子有些忐忑,“必須要參加嗎,騎馬的功夫我不行,比賽時要是一個球沒進就太丟臉了。”
六皇子興高采烈地說:“怕什麼,勝負乃兵家常事,這次我一定要玩個痛快……五哥,我不怕輸,你跟我一隊好了,我陪你練習騎馬。”
五皇子笑着應允,“要是輸了你可不許哭鼻子,摔着了也不許哭。”
六皇子“嗷”一聲叫道:“我幾時因爲騎馬哭了,五哥別誣陷我。”
歡聲笑語中,唯獨三皇子陰沉着臉,半天沒有說話。
四皇子目光閃爍,淺淺地笑了——馬球固然是在姑娘面前展示自己英姿的好時機,可也是動手腳的好機會。三皇子可不是白受氣的主兒,他在戰場上斷了腿,難免不會在比賽中報復回來。
如此一箭雙鵰,兩人都討不得好,剩下六皇子年紀尚幼,看不出有什麼大作爲來,五皇子倒是聰明,可他的聰明都用在行商做生意上頭了,對政事漠不關心。
到時候四皇子豈不就一枝獨秀了,東宮之位舍他其誰?
馬球訂在中秋節後,八月十八日,正是一年最舒服的時候,暑氣剛好褪盡而秋風乍起算不得太涼,無論上場打球的衆人還是在臺下觀看的衆人都不會覺得難熬。
衛國公府楚晴與楚晞也接到了邀請,勢必要出席的。
明氏已猜出這次馬球少不得跟幾位皇子有關,一早吩咐兩人打扮得要合體得宜,切莫太過華麗出衆。
楚晞穿件水紅色杭綢褙子,烏黑的青絲綰成緊實的圓髻,頭頂插了一排赤金鑲成的桂花簪,亭亭玉立地站在當間,楚晞本就生得出色,這樣一打扮好像靜水照月,更顯出溫柔嫺靜來。尤其她身上薰了桂花香,若有若無的,讓人感覺那排桂花簪就像是真的似的。
楚晴則穿着天水碧繡雙雁紋的杭綢褙子,腕間籠一串珍珠手串,襯着細嫩的手白淨修長。耳垂掛着珍珠耳墜子,珍珠有蓮子米大小,用細細的金線吊着,正垂在臉龐,說話的時候兩粒珍珠便一搖一晃地在腮邊擺動,別有風情,頓時讓旁邊站着的楚晞黯然失色。
明氏笑一笑,帶着兩人上了馬車。
馬球場就在演武場西側,場上是用細土夯成,結實又平整,東西兩端各有一球門。球場三面用白灰壘了矮牆防止白球滾出,唯獨北邊空着,建成了八排看臺。
看臺上架着涼棚,又擺放了案幾,上面一溜細瓷碟子盛着各式點心以及應季水果。
正中是順德皇帝帶着嬪妃們以及宗室子弟,左邊是世家公子,右邊則是各府的夫人太太以及姑娘們。
明氏三人剛入座,就聽震天的鼓聲響起,十數位英姿颯爽的男子騎着駿馬跨過矮牆站在了球場中央。
男子都穿箭袖長袍,帶黑色襆頭,足蹬黑色麂皮靴子,個個神氣十足,不同的是,左邊一隊穿着紅色箭袖,而右邊一隊則穿藍色箭袖。
紅隊領隊的是二皇子,排在第二的是四皇子,其餘的瞧不出是哪府的公子,明氏低聲告訴楚晴,“膚色稍黑的是威遠侯府的三少爺,個子高大那個是福建總兵的二兒子……”
介紹完紅隊又介紹藍隊。
藍隊領隊的是五皇子,緊跟着是六皇子。六皇子還不滿十五,個子已竄起來了,可身量卻是單薄,比五皇子瘦弱些,與旁邊那個肩寬背直的人相比更顯得孱弱。
楚晴不禁把目光投向站在第三位那人。
那人似是察覺到楚晴的目光,驀地轉過頭來正與她對了個正着,與此同時,緊抿的脣微微翹起彎成一個美好的弧度。
那般俊美無儔的容顏,和脣角似有似無的一抹笑,不是周成瑾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