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琳在她身邊將楚晴和周成瑾的情形也瞧了個清楚,心裡頗多感觸,沒想到萬花叢中過,連銀平和銀安都沒放在眼裡的周成瑾也會有這麼溫柔多情的時候。
不知那個呂懷中是怎樣的品性,會不會也能陪着自己在花園裡喝茶釣魚?
正思量着,就覺得腕間吃痛,卻原來是孃親手下用力抓疼了自己。
周琳正要開口,卻瞧見孃親臉色變得鐵青,眉頭也豎了起來。她熟知孃親脾氣,這已是要發火的前兆。
可週成瑾跟楚晴並無過錯,跟前又有一羣僕婦,孃親真要發作,周成瑾絕不是傻站着不回嘴的人,少不得說出些不中聽的話。明天又是祖母生辰,鬧出去周成瑾固然擔着不孝的罪名,可孃親的名聲又會好聽到哪裡去?
況且呂懷中在京都的姨母也會過來,自己也得不了什麼好。
再者,楚晴是沒在跟前幫忙跑腿,但說起來何嘗不是孃親怕兒媳婦掌權死不放手?京都勳貴都是人精兒,豈會看不出這些道理來。
短短數息,周琳腦中已有無數個念頭閃過,眼看着高氏便要動怒,她搶先一步捂住肚子“哎喲”一聲,“疼死了。”
高氏聞聲,只見周琳眉頭緊皺,臉色發白,滿腦門都是細汗,不迭聲地問:“怎麼回事,是肚子疼?”
“不知道,”周琳揉着肚子用力做出痛苦狀,“許是走得急,岔氣了。”
“快,讓人請太醫來,再傳頂軟轎。”高氏急急地吩咐僕婦,完全把周成瑾拋在了腦後。
周琳暗鬆口氣,仍是虛弱地搖搖頭,“不用麻煩,我稍站會兒就好了。”
站得片刻,果然臉色好了許多。
高氏不放心,堅持讓她坐上軟轎,一直擡回正房院。
等僕婦們都離開,高氏遣退身邊丫鬟,沉了臉道:“你耍什麼花樣?”
“娘,”周琳自知被高氏識破,也不再裝,懇切地說,“我知道娘心裡有氣,便是我看着也替娘不值,可現在不是時候,娘這會兒發作了,祖母那邊立馬就知道……明天鬧出事來全家跟着丟人,娘好歹忍上兩天,等過了明日,娘怎麼教訓大哥都成。”
“這叫我怎麼忍?”高氏啪一聲拍在炕桌上,淚水汩汩而下,“銀子都送出去上千兩,連個響聲沒聽見……你祖母的心偏到胳肢窩底下了,都是親生的孫子,你二哥還是嫡出,又有秀才的功名,怎麼在她眼裡就不如那個畜生?阿晴要是個好的,知道家裡忙,怎麼就不過來問個話幫把手,她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婆婆?”
周琳有心替楚晴分辯兩句,可眼下並非好時機,只忍着不作聲,況且高氏說得也在理,身爲兒媳婦難道不該在婆婆跟前伺候?
好說歹說,總算勸得高氏消了氣,正好太醫也來了,分別給母女兩人把過脈,兩人都康健無事,周琳告辭回了怡園。
高氏悶坐片刻,叫了杜嬤嬤進來,“嬤嬤明天做些綠豆糕待客吧,天氣熱,吃綠豆敗火消暑。”
杜嬤嬤心知肚明,“是各處都送,還是單往凌波閣送?我怕一時半會做不出太多來。”
“只送到凌波閣,再加上綠靜居,給那些姑娘小媳婦兒送去就成……”高氏想一想加了句,“單吃綠豆糕沒事吧?”
杜嬤嬤應道:“沒事兒,就是加了點滑石米分,滑石米分通利竅不礙什麼,就是對有了身子的人不太好,而且除非與麝香同用。”
高氏不是不明白,通常有身子的人都不會隨意出門走動,即便出門,她們在吃食上也極爲小心,不會隨便動用飯食,再者肯定沾不得半點香料。
看名單,好像來賀壽之人只有魏二奶奶挺個大肚子,萬一真有事,就讓她找楚晴,楚晴可是負責招待年青婦人。
如此想着便也放了心。
此時暮色更濃,楚晴與周成瑾折騰半天只釣上來兩條巴掌大的小鯽魚,清蒸或者紅燒都不夠吃,只能勉強燉個湯,不過這完全沒有影響兩人的興致,釣夠魚,又划船折了兩支蓮花才盡興。
周成瑾早就吩咐尋歡把魚送到樂安居,這會兒便跟楚晴一道往大長公主那邊蹭飯。
進門時,淺碧正擺了滿炕宮紗堆的絹花,奼紫嫣紅的倒是好看。
大長公主笑道:“還是先前那些,白放着就舊了,等明兒給那些姑娘小媳婦每人一朵戴着玩兒。”
楚晴便道:“祖母上次賞我的還有幾朵沒戴過,我平常也戴不着,祖母一道賞了人吧?”說罷吩咐暮夏回去取盛絹花的匣子。
大長公主擡眼瞧她發間只兩支南珠攢的珠花,打扮得很素淨,臉也素着,卻因適才玩鬧過呈現出健康的米分色,與南珠的光澤輝映着,顯得生機勃勃容光煥發,不由點頭:“你原也不需要這些花哨東西,回頭讓阿瑾尋摸些好珠子鑲幾支釵。”
楚晴連忙推拒,“我那裡有,先前孃家伯母給了我一匣子,還剩下一大半。”
大長公主道:“好珠子不容易找,多備點兒留着用,或者磨成米分敷臉也好,你模樣長得好……”側頭看一眼周成瑾,“阿瑾也不差,生個孩子出來必定漂亮。”
呃,她就知道,每次到樂安居,大長公主必定會把話題引到孩子身上。
楚晴偷眼瞧向周成瑾,見他鼻樑高挺,脣角微翹,眉梢眼底盡是歡喜,不由也有三分意動,生個像他這般俊美的孩子,嬌嬌軟軟的,倒也不錯。
周成瑾察覺到她的目光,回視過來,目中頓時漾了柔情。
這空當,暮夏已將匣子取來,裡面除了四支大長公主之前賞的絹花外,還有兩支米分紫色的是明氏給她的,從江南流傳過來的樣子。
楚晴取出來交給淺碧,“不如宮裡的大氣,卻勝在別緻婉約,你留着戴吧。”
淺碧道謝接過,又將其餘絹花整整齊齊地擺放好,笑道:“共十八朵,差不多夠了。”
大長公主道:“不夠也將就吧,這東西就圖個新鮮,有些人興許已經得了反而不稀罕了。”
淺碧笑着應是,因見小丫鬟端了托盤過來,忙張羅着擺了飯。
回觀月軒的路上,周成瑾提議,“要不明日給祖母磕過頭,咱們就出去挑珠子?你平常在哪家鑲首飾,是福盛銀樓?”
楚晴嗔道:“祖母不過順口一說,你倒是當了真,哪裡就這麼急了,明天我還得待客。”
周成瑾卻是沒事幹,往常府裡來客自有沐恩伯跟周成瑜招待,他從不跟着摻和,除非客人指名來找他。不過這樣的情況是少之又少,所以府裡忙碌的時候,他反而最是清閒。
只是想起楚晴明日還有差事,便囑咐道:“一應茶水點心都讓府裡的人伺候,你身邊的丫鬟別沾手,免得出了事情牽連到你身上。再有,別帶着人往僻靜地方去……不過都是成了家的,應該有分寸,不像有些小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最會惹是生非。”
楚晴知他關心自己,莞爾一笑,忽地想起一事,問道:“明天兩位公主也會來吧,聽說她們跟你都頗有淵源。”
皓月當空,如水的月色給楚晴籠上一層朦朧的薄紗,面容有些模糊,可那雙黑眸因着映了月色卻愈加生動。
細密的睫毛忽閃着,幾多戲謔與好奇。
周成瑾展臂攬過她的細腰作勢欲吻,思及後面跟着的暮夏與尋歡,只輕點一下她的鼻尖,低聲道:“你想哪裡去了,她們都喊我表哥,自是有淵源。”
“再沒有別的?”楚晴歪着頭問。
“從哪裡聽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周成瑾手中用力,緊緊地箍住她往湖邊滴翠亭帶,“一邊賞月一邊說。”
暮夏正低頭走着,忽見前頭兩人掉轉方向進了滴翠亭,正欲跟過去,被尋歡一把拉住,“沒眼色,在這邊等着就行。”
暮夏狠狠地瞪他一眼,想甩開他的手,沒想到尋歡看着清瘦,力氣卻不小,怎麼也甩不脫。剛想開口罵,便覺得手被鬆開,掌心裡卻多了一個小紙包。
尋歡淡淡地說:“在廟會買的松子糖,我不愛吃甜食。”
“不愛吃還買,你缺心眼兒?”暮夏毫不猶豫地扔給他,“奶奶也買了,不稀罕你的。”
“不要拉倒,”尋歡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有心把紙包扔進湖裡,又怕驚動亭子裡的兩人,只瞅個樹叢底下,將紙包塞了進去。
暮夏見了,往遠處挪了挪,悄聲嘀咕道:“還真是病得不輕。”
這邊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不理睬,亭子裡,斜展開來的廊檐遮住了月光,裡面卻是比往常更暗些。
周成瑾怕石凳上涼,抱了楚晴在腿上,細細地啃咬她的頸。
楚晴躲閃不過,只能軟軟地依在他身前半點聲響不敢發出,就聽他低柔地道:“銀平的乳孃是太子的人,從小她就被教導着爲太子造勢,結交的人全都是對太子有用的人,之前她從來沒把我看在眼裡,有一陣子往府裡跑得勤,也是想借祖母的勢把太子放出來。”
“那銀安公主呢?”
周成瑾沉默片刻,“銀安怕是要跟南越那邊和親了。”
“南越?”楚晴驚呼一聲,隨即也跟着沉默,不管這兩人是否曾經有過情,只要銀安遠嫁,從此再無交集可能。
“別瞎想,”周成瑾低笑,“我從沒想過跟金枝玉葉扯上關係,宮裡長大的都是人精兒,輕易沾不得……五殿下應允過我,假如有天他坐上那個位子,許我當個閒散侯爺。我帶着你遊山玩水去。”
楚晴無聲地笑了。
一夜好睡,翌日兩人早早便起來,頭一件事就是給大長公主磕頭,奉上賀禮。
賀禮是一身細棉布的中衣,衣裳很簡單並沒有繁複的刺繡,只在衣襟不着眼的地方繡了幾簇松針。
這是明氏提點的,她說大長公主這般人物看慣了世態炎涼,也看多了太多奇珍異寶,再珍稀的東西在她面前也不算什麼,倒不如就跟平常人家那樣做套衣裳。
楚晴想了想,大長公主的外衫都是針線房精心縫製的,無論針法還是衣料都是極好的,她也不必爭這個。倒是中衣,年老之人肌膚容易發癢,穿棉布衣服最舒服。
又怕繡花多了扎皮膚,索性也省掉了繡花,只在針線上下工夫。
周成瑾看過之後說祖父生前最愛松樹,所以觀月軒周遭才種了成片的松柏,故而楚晴又加了簇松針上頭。
大長公主看着賀禮並沒有多話,只吩咐淺碧收了起來。
緊接着沐恩伯與高氏等次第進來,都磕過頭之後,一家人陪着大長公主吃了長壽麪。
辰時剛過,一撥接一撥的客人就上門來賀壽。
幾位皇子均都帶着王妃來了,其中便有四皇子妃楚晚以及許久不見的三皇子妃孫月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