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馨寧不由自主地頓住了腳步。
段御鋮的話,十句裡頭有九句半是不可信的。
可是皇帝的話呢?
她實在不敢冒險。
靜默許久之後,葛馨寧緩緩轉過身來:“什麼罪名?”
“通敵叛國,證據確鑿。”段御鋮依舊笑嘻嘻的,絲毫不當回事的樣子。
他的態度讓葛馨寧稍稍放心。她坐回原處,裝着不在意的樣子道:“‘通敵叛國’的話題,很早之前就提過。你應該知道,那只是有心人的無中生有。”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殺他。朝中看他臉色行事的人太多了,宮裡也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你該明白的。”段御鋮悠悠地笑着,很坦誠地說道。
這話倒也是實情。
葛馨寧將信將疑,一時卻不敢便走。
段御鋮笑嘻嘻地看着她:“你這次回來,是想做什麼呢?見他最後一面麼?”
葛馨寧的心裡一陣陣發慌,面上卻還要強裝作若無其事。
段御鋮似乎很悠閒,一點也沒有爲她的怠慢而氣惱。
見葛馨寧久久不語,段御鋮便笑道:“我猜,你多半是爲了孩子回來的吧?恩永待你並不好,他死了,你應該如釋重負才對。”
葛馨寧怔怔地點了點頭。
段御鋮便笑道:“既然這樣就好辦了,我先前還怕你傷心過度……畢竟夫妻一場,你得空去看看他吧!正月裡不許探視,出了正月他就該上刑場了。”
葛馨寧仍是渾渾噩噩地點頭應着,段御鋮便拍手叫來了小太監:“送她到刑部大牢裡去。”
葛馨寧聽見“刑部大牢”,心尖立時一顫。
他真的在刑部大牢?
本來,看到段御鋮說說笑笑與從前並無不同,她的心裡隱隱有着一絲奢望,盼着所謂的“死罪”不過是段御鋮的一個玩笑,如今看來……
她尚未來得及完全放下的心,再次揪緊起來。
下輦換車,幾經輾轉,終於走到那座熟悉的刑部大牢前的時候,葛馨寧忽然發覺自己竟已沒有勇氣再向前走了。
小太監乖巧地過來攙住了她的臂彎:“夫人慢些走。”
葛馨寧索性閉了眼睛,由着他帶進那昏暗的大牢裡去。
這個地方,她已算是熟門熟路了。
小太監顯然也是常來的。兩邊的鐵欄之後伸出一條條幹枯的手臂,一雙雙黯淡無光的眼睛或企盼或怨毒地盯着經過的人,一聲聲哀嚎或者喊冤的聲音瘮得人頭皮發麻,那小太監都能面不改色地忽略掉。
葛馨寧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了。
她知道越往裡走,犯人的罪名就越重,刑罰自然也就相應地加重。
比如說,叔父被關進來的時候,只是一個忤逆犯上的罪名,所以是被關在外面那一排牢房裡的。在那裡雖然隔三差五有例行的審問,但刑罰不重,飲食也還算周全。
當年外祖父他們的罪名是“謀逆”,所以被關在了牢獄的最裡面,地上鋪的稻草都是溼的,踩上去“唧唧”冒水,蟲蛇遍地。在那樣的地方,多數犯人往往沒有等到行刑就染了疫病死掉了。
如今走了這麼久都沒有見到韓五,難道他也會被關到最裡面去嗎?
葛馨甯越走腳下越軟,渾身發顫,幾次要停下,都被小太監拖着繼續往前走了。
她不敢想象裡面會是怎樣的情形。
那裡面的犯人,是每日都會上刑的。韓五一向養尊處優,能受得住刑罰嗎?
葛馨甯越走越怕,幾次想轉身回去,都咬牙堅持了下來。
終於聽到小太監說一聲“到了”,葛馨寧幾乎虛脫,險些癱倒在地上。
擡眼看時,只見此處竟不是一排排的鐵欄,而是一個完全由生鐵打造的鐵籠子,大小不過一丈見方,隨意丟在一個髒兮兮的水坑裡,也不知裡面浸了多深的水。
葛馨寧怔怔地看着,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地方是用來關人的。
他們把人當野獸嗎?
這樣的折磨,誰能受得了?段御鋮何時變得這麼喪心病狂了!
因爲籠子太小,裡面的情形一覽無餘,所以倒也省了獄卒過來開門關門的麻煩。
藉着窗口照進來的一點微弱的天光,葛馨寧眯起眼睛細看籠中的情形,只見一個勉強能看出人形的“物體”掛在籠子的一角,也不知是死是活。他的頭髮亂糟糟地垂下來遮住了臉,身上的衣裳也早已辨不清原來的顏色。
這個人,應該不是韓五吧?
葛馨寧這樣想着,回頭看向那小太監。
小太監見狀便走向前,狠狠地在籠子上踹了兩腳:“世子爺,有人來瞧您了!”
籠子裡的那人緩緩擡起頭,葛馨寧霎時呆住,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雖然那張臉已辨認不清,可是那雙冷漠的眼睛,卻是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忘記的。
葛馨寧以爲自己可以裝作不在意,可是確認籠中之人是他的那一刻,她還是感覺到了自己眼眶中尖銳難忍的痠痛。
“寧兒?”籠子裡的人遲疑着開了口,聲音卻低沉沙啞,十分陌生。
葛馨寧緊咬住下脣,若無其事地擡起頭來看着他:“旁人說你要死了,我來看看是不是真的。”
籠子裡的韓五低低地笑了一聲:“很快就會如你所願了。”
那笑聲像是菜刀從磨刀石上蹭過去的聲音,嘶啞之中帶着一道尖細的顫音,十分難聽。
葛馨寧的喉頭忽地被酸澀塞滿,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韓五緩緩放開抓住籠子上方鐵條的手,落了下來。
葛馨寧這才注意到他的身上並沒有鎖鏈,先前那樣掛着,只是爲了避開籠底的水。
此時他落到籠底,那水瞬間便沒過了他的小腿。
這可是寒冬臘月,那水面上還結着一層薄薄的冰!
葛馨寧的胸口不可遏止地劇痛起來。
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什麼叫“如她所願”?她何曾說過願意看他落難至此?
不管心裡有多麼恨他厭他,她都只願他安好……
葛馨寧怔怔地看着,終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韓五若無其事地蹚水走到葛馨寧的面前,隔着鐵欄看着她,半晌才嘆道:“你不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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