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家之間的友誼,總是離不開擁被夜談的,一年多未見,兩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莫丟丟拉着葛馨寧在自己房中睡下,喈喈呱呱地談了一整夜,竟也絲毫不覺得睏倦。
至於談了什麼,反倒沒有那麼重要了。
將近天亮的時候,二人才意猶未盡地沉沉睡去,醒來已是日中時分。
看見葛馨寧懶洋洋的模樣,莫丟丟深感詫異:“從前你是最勤謹的,一向都是天不亮便起身,如今是怎麼了?嫁人之後,怎的反倒變懶了?”
葛馨寧微紅了臉,忙解釋道:“我從去年春天起,便一直斷斷續續地病着,又無人管束,不知怎的便一天天慵懶起來了……”
“是麼?”莫丟丟將信將疑。
葛馨寧慌忙點頭,就差沒有指天發誓了。
莫丟丟賊笑起來,拉長了聲音:“哦——我明白了,可是,你臉紅什麼?”
臉紅?有嗎?
葛馨寧有些慌,忙伸手摸摸自己的臉頰,卻聽見莫丟丟毫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葛馨寧知道上當,卻已經來不及後悔。
趁小宮女們尚未進來,莫丟丟湊到葛馨寧的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別以爲我不知道,是五爺的功勞吧?”
葛馨寧啐她一口,急道:“當皇后的人,怎的這樣不正經!他……他是個……他能怎樣!”
莫丟丟又捂着肚子大笑起來。
葛馨甯越發臉熱,乾脆跳下牀,急道:“你再笑,我便走了,再不理你了!”
莫丟丟艱難地收住笑聲,依舊抱着肚子一抽一抽的。
葛馨寧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這時小宮女推門進來,見二人笑成一團,竟也沒有絲毫詫異,只低頭向莫丟丟道:“皇后娘娘,國師一早就來了,在前廳等您到現在呢!”
莫丟丟聞言,笑容立刻淡了。
葛馨寧定了定神,在旁問道:“國師來這裡做什麼?”
“誰知道那個死老頭一天天往我這裡跑是爲了什麼!”莫丟丟黑了臉,竟是勃然大怒起來。
那小宮女垂着頭,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只小心翼翼地道:“國師帶了一對漂亮的小鳥過來,說是給皇后娘娘玩的。”
葛馨寧心下越發疑惑。
關於國師,她知之甚少,只聽說是自從前朝時候便深受皇帝寵信、在朝中說一不二的一個人物,據說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斷成敗知興衰,又能知前世今生的一個活神仙。
可是這樣一個連朝政都不屑參與的人物,怎麼會到莫丟丟這裡來示好?聽小宮女的意思,居然還不止一次?
葛馨甯越想越不明白了。
莫丟丟不耐煩地叫宮女過來替她梳洗一番,叫人送上早點來不慌不忙地吃了,然後才帶上葛馨寧一起,優哉遊哉地到了前廳。
那位國師大人,居然還在。
聽說要見這樣一位神仙似的人物,葛馨寧心下有些慌。
莫丟丟卻不管不顧,叫宮女在前面開路,昂首闊步地走了進去,葛馨寧也只得跟上。
一進門便看見一位鬚髮皓白的老者坐在客座上,身穿白色道袍,果真有飄飄然有神仙之態。
莫丟丟一進門,那“神仙”便慌忙站了起來,堆起一臉的笑容:“丟丟啊,你終於來了……”
身旁的小宮女咳了一聲,國師忙正了正臉色,躬身道:“給皇后娘娘問安。”
莫丟丟“哼”了一聲,大喇喇地在主位上坐下,又叫人給葛馨寧搬了一張椅子,就坐在她的手邊。
葛馨寧有些不自在地坐了,忽然意識到這廳裡竟沒有設簾子,不禁更是詫異。
太后的壽康宮尚且要以珠簾隔斷,皇后這裡怎的反而可以隨意接見外人呢?
國師到皇后的宮裡來見,難道不會不合規矩麼?
這時國師似乎已經彎腰彎得累了,忍不住咳了一聲,笑道:“皇后娘娘,可以叫老夫起來了麼?”
莫丟丟又是一聲冷哼,隨後陰陽怪氣地道:“年紀大了,身子拖不動了,便不要到處亂走,免得一把老骨頭在哪兒散了架,拼不起來可怎麼辦?”
“是是是,皇后教訓得是。”國師慌忙點頭應着,順勢站直了身子。
莫丟丟見狀便冷笑道:“看也看過了,你現在可以走了吧?以後沒事別到我這裡來礙眼,顯得誰愛看到你似的!”
國師忙躬身稱“是”,隨後又陪笑道:“昨日兩個小徒兒從西域回來,帶了幾隻小鳥兒孝敬我,我見它們生得好看,便想送來給你解悶,你看……”
莫丟丟瞥了一眼,淡淡地道:“留下吧。”
國師喜出望外,笑得滿臉的褶子都開了花,隨後又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綢布包遞過來:“我見皇后衣飾簡樸,上個月特地託朋友從南海淘來了幾顆珍珠,算是稀罕玩意兒,皇后閒了可叫人鑲花兒戴。女孩子家家嘛,就是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纔好看……”
沒等他說完,莫丟丟已不耐地打斷了他:“我從來不喜歡那些東西。不過你今兒來的倒是時候,我的好姐妹在這裡,東西便送了她吧。”
國師的笑臉轉爲苦惱,顯然是極不情願。
葛馨寧細看那珍珠時,不僅大感詫異。
南海珍珠不稀奇,稀奇的是這數十顆珍珠,顆顆精圓,俱有指肚大小,流光溢彩,乍看之下似乎泛着淡淡的粉紫色光芒,細看卻又不見,不知是什麼緣故。
葛馨寧不算是個沒見識的,卻從未見過這樣東西,一時不禁生出滿腹疑雲。
那國師露出苦惱的神色來,向莫丟丟求肯道:“這是我的朋友特地從南海極深處挖來的,那是九死一生的地方,以後再要也沒有了,你總該收下賞玩幾天,纔不枉了那些朋友的辛苦,怎能隨手給了不相干的人……”
“你給了我,就是我的,我當然可以隨手給人!況且寧兒也不是外人!”莫丟丟滿不在乎地道。
國師彷彿直到這會兒纔看到有葛馨寧這個人,皺緊了眉頭用一雙銳利的眼睛看着她:“這位夫人似乎有些眼生。”
夢中說夢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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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韓宅走水
葛馨寧忙站起行禮,身旁的小宮女替她解釋道:“這是宮裡韓總管的夫人。”
國師的臉色稍稍好看了些,依舊轉向莫丟丟:“這麼說,是你進宮前的小姐妹了?”
莫丟丟不耐地點了點頭:“我的事,你不用管。”
國師慌忙應下,陪笑道:“既然如此,一切聽憑皇后喜歡就是了……”
葛馨寧忙笑道:“皇后只是說笑罷了,國師且莫當真,我哪敢收這樣貴重的東西?”
國師微微點了下頭,捋着鬍子道:“你倒是個識趣的,不像韓五……那小子的性子最可惡,撞倒南牆也不回頭!”
葛馨寧訕訕地一笑,不敢多言。
莫丟丟冷笑道:“總比你這離南牆還有老遠就給自己想好八百條出路的老滑頭強!你要是沒什麼事,還是趕緊走吧,我這兒可不歡迎你這種見風使舵的老狐狸!”
國師雪白的鬍子抖啊抖的,似乎十分惱怒,但臉上居然一直是笑着的,甚至有些賠小心的意思。
葛馨寧禁不住替莫丟丟擔憂,卻又不好插言,一時難免有些尷尬。
正不知該不該出言相勸的時候,國師忽然轉向了她,咧嘴道:“你今後怕是要在宮裡長住了,皇后性情疏懶,你可要費心多多照應她纔是!”
葛馨寧慌忙欠身,笑道:“那是自然的,國師不勞多慮。只是……您如何知道我要在宮中長住?”
“你韓家的宅子這會兒已經成了灰了,你不在宮裡長住,還能住哪裡去?”國師眯起眼睛,笑得沒心沒肺。
葛馨寧“噌”地一聲站了起來。
莫丟丟忙按着她坐下,急道:“什麼叫‘韓家寨子已經成了灰了’?你說清楚!”
聽見她問,國師立刻恢復了小心翼翼的神情,耐心地解釋道:“昨天后半夜,韓宅忽然起火,驚動了大半個京城也沒撲滅,燒到今兒早上,什麼東西燒不完?”
葛馨寧怔怔地站着,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莫丟丟按住她的手,自己卻站了起來,向國師急道:“你既知道這件事,爲什麼不幫忙?那宅子真的燒完了嗎?有沒有人傷亡?”
國師捋着鬍子,不慌不忙地道:“我跟韓五又沒什麼交情,我爲什麼要去幫忙?韓五又不是什麼好人,他家裡只怕也沒什麼好人,燒死了就燒死了嘛,不耕不織的閒人,死一個少一個!”
葛馨寧再也忍不住,推開莫丟丟便衝出門去。
莫丟丟沒有攔住,只得叫兩個小宮女跟上,自己對國師怒吼道:“見死不救,你還有良心麼?五爺好歹收留過我,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卻連他家裡人的死活都不管……他不是什麼好人,難道你就是麼?”
國師搔了搔頭皮,揪着爲數不多的幾根頭髮,訕訕地道:“我只是看那傢伙一副鼻孔朝天的樣子不舒坦罷了……何況水火無情,我也沒法子啊!”
“你不是活神仙麼!”莫丟丟一屁股坐了回去,氣得渾身發顫。
國師聞言更加尷尬,“嘿嘿”地笑着:“活神仙——那也不是真神仙啊!”
葛馨寧一路衝出昭陽宮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並不知道應該到哪裡去。
兩個小宮女氣喘吁吁地趕了上來,見葛馨寧在猶豫,其中一人便忙笑道:“夫人是要去找韓總管吧?這會兒韓總管多半還在壽康宮,咱們往那裡去就是……”
葛馨寧慌忙點頭,忽然發現另一個小宮女在悄悄地對先前那一個使眼色,卻不知是爲了什麼。
她無心多想,只管催着兩個小宮女,急衝衝地往壽康宮去了。
葛馨寧的印象之中,上了年紀的人多半都是醒得極早的,是以壽康宮宮女回道“太后未曾起身”的時候,葛馨寧不禁有些發怔。
隨後才意識到,所謂“太后”,也不過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婦人罷了。
她此行原不爲拜見太后而來,聽了小宮女的話,急得跺了一會子腳,試探着問:“能否悄悄替我回了韓總管,就說我有急事見他……我只說一句話,不會耽擱太后的差事……”
小宮女似乎有些爲難,遲疑了一陣之後才勉強應着走了進去。
宮裡規矩大,葛馨寧不敢亂走,只得老老實實地在原處等着。
小宮女過了好一會子纔出來,跑得氣喘吁吁:“夫人請稍待,韓總管馬上便出來。”
葛馨寧慌忙道謝,心中不由得有些發酸。
許是因爲韓五在外面太威風的緣故,她總記不得他在宮裡是個奴才的身份,一言一行都要受人管束的。
實在難以想象,韓五這樣的性情,做那些低三下四的差事該是怎樣一種情形。
他如今是總管,或許並不會像尋常的太監那樣做些提水掃地端茶倒水這樣的活計吧?
葛馨寧這樣安慰自己,心裡卻始終有些難堪。
不管如今怎樣,韓五從前畢竟是從小太監一路做過來的,箇中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葛馨寧從未想過、更從未問過這些問題,此時忽然想起,忽覺滿口酸苦。
這時韓五急衝衝趕了出來,也不管是當着小宮女們的面,一把便將葛馨寧攬到了懷裡,語氣急切:“聽說你急着找我,出什麼事了?”
葛馨寧生怕小宮女們嘲笑,慌忙推開他,卻發現小宮女們不知何時早已躲遠了。
韓五滿臉憂急之色,抓住葛馨寧雙臂急問:“是皇后宮裡出事,還是有什麼人要爲難你?你一向是最不肯驚動我的……”
葛馨寧見他神情急切,只得反過來安慰他:“你先別急,或許並沒有什麼大事,我只是聽說,咱們……咱們家夜裡走了水,不知道有沒有傷到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來找你……”
“走水?”韓五的臉色已經鐵青下來。
葛馨寧遲疑了一下,憂慮地道:“我總擔心事情沒那麼簡單……”
韓五的手臂忽然收緊,重新將她箍進懷裡:“萬幸……萬幸你昨日便進了宮裡來,否則我該怎麼辦……”
“我是沒有事,可是,難道我沒事就足夠了麼?”葛馨寧急得幾乎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