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冉看了看澹臺君澤匆匆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還呆愣在花廳的敬王敬王妃,感受到坐在對面的人對她投來的複雜難辨的目光,不發一言,也跟着走了出去。
澹臺君澤一路府內走去,白墨冉本以爲他是要會自己的房間,但是走着走着她就發現,他根本沒有看路,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覺到府中漫無目的的瞎轉悠。
走了半天,澹臺君澤最後終於在一棵樹前停下,他看着那棵樹,就好像見到欠了他八輩子的仇人一樣,一拳就打了上去,卻沒有用上任何內力。
結果自然是兩敗俱傷,那棵樹受到他的擊打,瘦小的樹身搖了搖,然後終究沒承受的住他暴怒下的力量,轟然倒地。
而代價是澹臺君澤的手上鮮血淋漓,手背的骨骼突出處皮膚全部磨破,還沾染上了些許的泥土污漬。
“師兄……”白墨冉在她的身後擔憂的喚他。
澹臺君澤聽到她的聲音,慢慢地轉過身來,露出了一雙充滿猩紅的眸子。
白墨冉被驚得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誰知道這個舉動卻是徹底激怒了他。
澹臺君澤一步一步的向她邁進,白墨冉見他這樣子,不欲正面迎上,只能他進一步,她退一步,直至她被他逼到了這個院落的牆角處。
再也無後路可退。
“師兄。”她無法,只得再次開口喚他,企圖能夠爲自己爭得一絲轉機。
澹臺君澤看着她,將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收入了眼中,最後自嘲的笑了笑,“就連你,現在也怕我了嗎?”
白墨冉瞧見他臉上那般孤冷寂寞的神色,不知爲什麼突然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而就在這時,澹臺君澤忽然抱緊她,一低頭準確無誤的,一口咬在了她的脖頸上。
疼痛瞬間從白墨冉的肌膚出傳至大腦,她眨了眨眼,有淚水順着她的面龐滴落,打溼了他的紅衣。
他咬她沒有絲毫的客氣,彷彿用盡了渾身所有的力氣,白墨冉很疼,但是卻沒有推開他,反而擡起手來回抱他,一隻手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臉上再也沒有半點的畏懼。
就好像,一個在寬容安慰她自己孩子的母親。
沒過多久,白墨冉感覺到自己的脖頸上有一滴溫熱的液體滑落,與此同時,澹臺君澤也漸漸地鬆了口,只是安靜的抱着她,再也沒有了其他的動作。
白墨冉知道他有着他的驕傲,因而也就安靜的呆在他的懷中,沒有做任何的掙扎。
“其實剛剛,我很想爭。”
不知道過了多久,澹臺君澤終於開口,聲音已然恢復了平靜,可是不僅沒有放開她的打算,抱着她的兩隻手還緊了緊。
“只是這一切都在我看到他的那張臉時,被毀的徹徹底底,因爲我在那時候突然明白,不管我說多少話,不管我做多少努力,那樣的掙扎,在牢不可破的血緣關係面前,都是那樣的不堪一擊!他與父王母妃長得有多麼相似,我的辯駁就會有多麼的悲哀。”
“這些年來,雖然在我來了敬王府後,他們漸漸地放開了失去親子的痛苦,但是作爲他們的兒子,我卻清楚的知道,不管時間過去多久,他們心中總有一個位置是我走不進的,我也從未奢望自己能夠走進,因爲我能諒解,作爲父母,他們永遠不可能拋卻自己的孩子,我只是希望這麼多年的陪伴,就算有一天那孩子回來了,父王母妃至少能夠給我,最公平的對待,只要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可是剛剛,在我站在那人面前時,他們的那樣緊張擔憂的眼神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悲,就好像這麼多年來,我只是作爲一個別人的影子在他們身邊存活着,如今真正的人回來了,作爲影子,也應該功成身退了。”
澹臺君澤不急不慢的在她耳邊傾吐着,此時的他褪去了在世人面前玩世不恭的樣子,只是一個被父母傷透了心的男子,在脆弱的發泄着他的不滿傷心。
“所以你現在是不是想說,你想和你的那個北寒國的二哥回去,自此以後再不回東臨,讓敬王敬王妃就此之後悔不當初痛不欲生直到閉眼的那一刻都還心心念念着你覺得愧疚於你?”
白墨冉見他訴說的差不多了,可是一雙魔爪還是緊緊的箍着自己不肯放開,也顧不得會不會傷到他現在無比易碎的心肝了,一下子用力掙脫了他的手掌,撫了撫自己被弄得褶皺的衣服,斜着眼睛用很鄙夷的眼神看着他。
澹臺君澤頓時被激怒了,之前那低沉沮喪楚楚可憐的氣場徹底散去,用一副天下誰有我狂的架勢對她譏諷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本世子有想去北寒國的意思了?本世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澹臺君澤是也!本世子纔不管剛剛那人是誰,這東臨國上到皇上下到黃口小兒,都只認識一個君世子,那就是我!”
“的確,這東臨國哪裡還能有第二個君世子呢?”白墨冉被他這樣嘲諷也不生氣,反而對他露出了一抹讚賞的笑容,目光中盡是對他的鼓勵。
澹臺君澤被她這麼一看,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開了眼,沒有再說話。
“現在見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就不在敬王府多留了。”白墨冉說着,繞過他就走了出去。
路走到一半,身後澹臺君澤的聲音忽而輕輕地傳來,帶着些彆扭,更多地是誠摯道:“謝謝你……阿冉。”
這是澹臺君澤第一次這麼叫她,白墨冉有些訝異的頓了頓腳步,不過卻沒有覺得反感,很是受用的接受下了他的謝意,緩緩地走遠了。
可她沒曾想,會在離開敬王府得路上遇到轍鈞,彼時他正有一名婢女爲她帶路,大概是去往敬王他們幫他安排的住處。
白墨冉沒想搭理他,雖然說他身爲敬王府真正的世子,現在回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沒什麼資格去生氣,只是在他之前,她已經先入爲主的認識了澹臺君澤,再加上那次在三姨娘房間裡有過的短暫相處,她沒有辦法對他做到毫無芥蒂。
“等等。”
誰知道白墨冉沒有理他,轍鈞倒是先一步的攔住了她的去路。
白墨冉擡眼看他,眼中平靜無波,仿若就在看一個陌生人。
“抱歉,勞煩姑娘能不能到旁邊稍等一會兒?在下有些事情要與墨冉小姐相商。”
見白墨冉停住了腳步,轍鈞對旁邊爲他領路的婢女很是君子的行了一個禮,反倒是把那婢女嚇了一跳,連連擺手到:“齊公子您不要這麼多禮,這要是被王爺王妃看到了,還不打斷奴婢的腿?您是王爺王妃的貴賓,想要做什麼和奴婢說一聲就是了。”
“姑娘不必驚慌,在下和姑娘一樣,皆是普通人,談不上有貴賤之分。”轍鈞依舊不慌不忙的回答,那婢女無法,知道爭不過他,只得勉強的受了他的禮,紅着臉幾步走到遠處等候去了。
“不知道世子有何吩咐,墨冉等會兒還有事,怕是沒有時間相陪。”見他朝自己看過來,白墨冉也對她行了個禮,聲音很是冷淡。
她也知道他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麼,自己這樣對待他不公平,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澹臺君澤方纔失控的場面,她就壓抑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氣。
轍鈞見她對他行禮,眸光閃了閃,卻是沒有阻止,只是在她起身的時候苦笑了一聲,隨後道:“你在生我的氣?”
“世子言重了,我與世子無冤無仇,又怎會生氣?如果世子只是想和我說這個的話,那麼完全沒有必要,墨冉先告辭了。”對他,白墨冉沒有什麼話可說。
“你就這麼走出去,難道想讓外面的人都看到你脖子上的齒印嗎?”轍鈞見她對他始終沉冷的語氣,無法,只得說出了他叫住她的真正原因。
白墨冉一愣,下一刻立即用手覆上了自己的脖子,面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懊惱之色。
轍鈞見此,嘆息着搖了搖頭,從自己的身上卸下藥箱,從裡面拿出了沾了酒精的棉花和紗布。
“把手拿開,我幫你做點簡單的處理,你要是不放心,回去以後可以請其他的大夫來幫你開點祛疤的藥,大約七日左右就能完全消退了。”轍鈞一邊說一邊用夾子夾起了棉花,就要替她的傷口做消毒。
白墨冉還是不想妥協。
“把手拿開!”出乎意料的,轍鈞在見到白墨冉到這種時候還遮掩着傷口,語氣瞬間變得嚴厲了許多,以至於白墨冉受到驚嚇,自然而然的放下了手。
轍鈞的臉色這才緩和了許多,手法熟稔輕柔的將用棉花在他的傷口處擦拭着,見血跡清理的差不多了,纔在她的脖子上貼上了紗布。
直到他把紗布貼好把藥箱收拾好重新背到身上以後,白墨冉才驟然收回了自己的心神,看着他的眼神出了怒火之外還多了些防備和探究。
這人在走失的這十多年裡又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生活?在剛剛他訓斥她的那一瞬,白墨冉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作爲醫者的不怒自威,這才讓的她順從的放下了手。
“你爲什麼要回來?”白墨冉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句話,想了想,又補充句:“你爲什麼要現在回來?”
在這之前,他有數不清的年年歲歲可以回到京都找敬王敬王妃認親,他沒有回來;在這之後,他更有大把的時間,但爲什麼偏偏挑在了這個北寒來人的時候?難道他非要將澹臺君澤逼回北寒國他才能甘心嗎?
面對白墨冉的質問,轍鈞沉默了很久,只是道:“因爲我必須回來。”
然後緊了緊背在身上的醫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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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很快就過去了,轉眼已是深秋,這日夜晚,白墨冉推開房中的窗戶,看着院中的樹葉飄零,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蕭瑟之情。
已經三個月了,皇帝還是未能調查出御花園刺客的身份,這讓他大爲的惱火,因爲事情拖到現在,已經不是替臣子們討回一個公道這麼簡單的事了,而是他身爲東臨國的皇帝,覺得東臨國的臉面受到了挑戰。
而在皇帝調查的這段時間裡,北寒的人竟然也就在東臨呆了三個月,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北寒給皇帝的說法是,雖然這事情不是北寒所爲,但是在真相還沒有查清楚之前,他們得留在東臨,以證明自己的清白,不然若是就這麼回去,北寒的君主也不會放過他們。
說是這麼說,但是白墨冉心中明白,扶桑炎對澹臺君澤這個弟弟還是不死心,這是他會留在東臨的最重要的原因。
想到澹臺君澤,白墨冉嘴角漸漸地浮現出了一絲笑意,不爲別的,只爲這些日子裡,這人做的那些幼稚到不行的事情。
聽手下的人說,那日她離開了敬王府之後,敬王和敬王妃就專程跑到了他的院落裡去哄這個兒子去了,說他們並不是對他不信任,只是他們因爲剛剛見到失散多年的兒子,在情緒上一時間有點過分的保護,那種想要把世上所有的東西都買來補償他的心情,希望他可以理解,並且保證說,以後絕對不會再對他產生半點的懷疑。
澹臺君澤對此的表示是“絕食”了三日,這可把敬王和敬王妃兩人嚇得夠嗆,他們可不想剛剛找回親生兒子,就失去這個這些年來已經當做比親生兒子還親生的兒子。
可憐敬王已經一大把年紀了,在晚年的時候還要爲自己的兒子操碎了心,夫妻兩見到澹臺君澤如此,尋思着再這樣下去不行,兩人商量了半天,竟然狠下心決定去找轍鈞,想爲他在靠近敬王府的周圍找一處府邸,讓他住到那裡去。
可就在這時,澹臺君澤突然淚眼汪汪的出來了,在敬王敬王妃面前一陣自責,說之前是他不對,沒能體諒到兩人的心情,轍鈞一人在外漂泊這麼多年也不容易,他先前只是一時接受不了,現在想開了,一點都不計較轍鈞了,還非常主動地詢問道要不要把自己的院子讓出來給轍鈞住。
敬王夫妻兩被澹臺君澤這前後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弄懵了,知道他願意接受轍鈞後已經是非常欣慰的了,在聽到他說要讓出院落的時候連忙拒絕了。
開玩笑!他們這兒子好不容易纔想通,他的性子他們再瞭解不過了,現在話是這麼說,但是他們知道,若是自己真的應下來,那承擔後果的還是他們。
再者說了,即便轍鈞是他們的親骨肉,他們也不會太過偏袒於他,畢竟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就算澹臺君澤與他們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但是那份親情,早就不可磨滅的深入他們彼此的靈魂。
也不知道敬王妃是太過於信任澹臺君澤還是什麼,最終兩人竟然是把轍鈞安排住在了他旁邊的院落,由此希望她的兩個兒子可以多多交流,培養點親情,只要他們兩個感情好了,她和敬王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於是往後的這些日子裡,轍鈞迎來了他人生中最爲不堪回首的一段時光。
例如他時不時的會發現自己在院中種植的草藥少了一兩株,問及打掃看守的侍衛和婢女,都說沒看見有人進出。
直到時隔一段時間之後,某日澹臺君澤匆忙跑到他的院子裡慌張道:“兄弟,我實在是對不住你,前段時間我見你院中的幾個花長得實在漂亮,便忍不住採了幾朵拿去送給了美人,你不會建議吧?”
轍鈞除了給人看病時偶爾會露出點強勢的一面,在平日的生活中是一個十足十的文弱書生,聽到澹臺君澤的話,就算心中知道他是有意爲難,面子上還是會很君子的表現出不在意,最後回了屋只會一個人默默地暗自神傷。
再例如,某日澹臺君澤在無意中知道,轍鈞是個葷腥不沾的人之後,興致大發的竟然親手下廚想要做菜,這可把廚房的丫鬟嬤嬤們嚇得夠嗆,礙於身份,卻也無可奈何,只能隨着他胡鬧去了。
等到澹臺君澤一臉興奮的把整整一大盤的五花肉端到轍鈞的面前時,轍鈞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就像絲毫未察般,一副哥倆好的攬住轍鈞的肩,一邊親手夾了一塊肉放在他的嘴邊道:“兄弟,在外面的這些年辛苦你了,我見你身子這麼單薄,於心不忍,所以特意下廚親手給你燒了這盤菜,想給你補補肉,手藝不好,還望兄弟你不要嫌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轍鈞作爲一個標準的君子,就算是再不願也不可能拒絕一個人這樣的“好意”,硬着頭皮總算是吃了一塊,只是在這之後,他的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一把就推開了澹臺君澤跑出去吐去了。
澹臺君澤見此,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跟着他跑了出去,還一臉歉疚的道:“兄弟你怎麼了兄弟?難不成你是不能吃肉?不能吃肉你早說啊,你不早說我怎麼知道你不能吃肉呢?”
類似於這樣的事情數不勝數,白墨冉一開始聽着還覺得師兄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分了,不過在知道他在每做完一件這樣的事情後,對轍鈞的排斥就少了一些,也就不欲再插手了。
或許,這是他們兩人間培養感情的一種方式也說不定,又或許,這是轍鈞在用他的寬和包容,來讓澹臺君澤慢慢地接受他。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只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在給白易之下了連心蠱之後,除了當天晚上有過強烈的感應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發現過他的異常。
若不是她還能夠清楚的感知到他的方位,她會覺得是不是白易之身上的蠱蟲出了問題。
她雖不關注政局,但是近期,她很明顯的感覺到朝中的局勢愈發緊張起來,因爲白易之下朝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在書房呆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長,有時候甚至會一直在書房呆到半夜,小憩一會兒,到得凌晨又衣不解帶的趕去上朝。
白墨冉對此很不解,因爲據線人來報,同爲丞相之位的左相與之相比就清閒了許多,只是最近,左相的府中似乎異常熱鬧,總會有一批又一批的大臣往來不絕,也不知道是去與左相在商談些什麼。
方家……她心中念着這兩個詞,眼神變得尖銳而又寒冷。
“姐、姐夫!”
一陣孩童的呢喃聲打斷了白墨冉的沉思,她回頭看去,才發現不知道何時,秦夜泠已經出現在了她的屋內,而坐在搖籃裡的永樂在看到他時,一下子眼冒金光的拍拍自己的小手,標準的求抱式的姿勢。
自從上次她在書房中喊過白易之“舅舅”,沒過多久,她又自己學會了叫“姐姐”,再接着就是“祖母”、“姑姑”一類的詞彙,每次請安的時候,直把老夫人和元如逗得合不攏嘴。
這還沒什麼,最尷尬的是又一次在秦夜泠來府中看她時,這孩子不知道打哪裡來的智慧,張開口就叫了他一聲“姐夫”,兩人當場就愣住了,等到回過神來時,秦夜泠破天荒的來到搖籃旁,伸出手來抱了抱她。
也是自從那次以後,一旦他過來,她必然會張口一個“姐夫”,閉口一個“姐夫”,秦夜泠也樂於買賬,每次都會抱一抱她,白墨冉一開始聽着還覺得有些羞赧,到得最後總算是看穿了這孩子的小心思,她會叫他“姐夫”,一方面是爲了降低她對她的防心,而另一方面,是爲了讓秦夜泠將她抱在懷裡。
識破了她的計謀之後,白墨冉就沒有再讓他抱過她,她還記得當時秦夜泠看着她的那意味深長的眼神,直讓她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纔好,天地良心,她是爲了他好才這麼做的,絕對沒有半點私心!
不過後來,她在見到永樂比她更加憂傷哀怨的目光後,心裡總算得到了平衡。
“都這麼晚了,你怎麼想起來我這裡?”白墨冉在瞪了一眼永樂,讓她收起那副口水巴拉的表情後,纔對秦夜泠詢問道,只是話一出口,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什麼叫這麼晚了?這話怎麼聽怎麼有些……
果然,秦夜泠聞言眼底立即閃過一抹輕笑,不過很快就被他掩飾了過去,“我來看看你和孩子。”
這一句話,回的更加的意味深長,若是不知情的人聽了,還真的會把他們當做溫馨的一家三口。
沮喪的永樂一聽到這話,眼睛又亮了起來,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叫出一句話。
白墨冉見到她這個樣子,內心倒吸一口涼氣,語速比她更快的威脅道:“你敢叫一句‘爹爹’試試?”
永樂一下子就閉上了嘴,因爲太過突然,一張笑臉憋的通紅。
饒是秦夜泠這清冷的性子,在見到這幅場景時也忍不住的發笑,感嘆道:“看樣子,我以後若是有了孩子,就不愁他的管教了。”
白墨冉的臉又紅了,張了張嘴想要辯駁,但又覺得那更像是欲蓋彌彰,便沒有再說話。
一旁的永樂看到她嬌羞的臉,很不屑的扭過了頭,自己玩自己去了。
“你今天是‘傷愈’之後的第一次上朝,闊別三月,朝中可有什麼變化?”白墨冉在平復了自己的心緒之後,岔開了之前的話題。
這三個月中,秦夜泠向皇帝請了三個月的假期,雖然沒有提原因,但是澹臺宏心裡早就清楚,所以也沒有多加阻攔,極爲痛快的批准了。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秦夜泠斟酌了一下,淡淡的吐出了這四個字。
“父親他……也在爭?”即使白墨冉心中早就有了底,但是面對這樣的事實,她仍舊不願意相信。
她不願意相信在她記憶中那個淡泊名利、兩袖清風只心繫百姓的父親,如今也變成了他曾經最深惡痛絕的那種人。
“阿冉,你要知道,有些時候,就算你不想去爭,但是在這個大局勢的推動下,你爲了自保,也不得不爭。如今在朝中,左相頻頻彈劾右相,而右相所做的,就是每次都將他的那些所謂的證據給駁回去,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右相要是想要安全的在他這個位置上呆下去,唯有先一步的扳倒左相。”
秦夜泠瞭解她,因此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右相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他還記得在前世,他對她誤會至深,可她從頭到尾,始終沒有爲自己辯駁過一句,到得最後,卻爲了白易之,爲了她的家人,拋棄她僅剩的自尊跪在了他的身前,請求他出手相救。
可是當年,他的動手固然加快了白家的滅亡,但是他沒有告訴阿冉的是,那些官兵從白家搜得的那些龍袍珍寶,卻是真實存在的。
而他今天之所以會這麼晚還來到這裡,是因爲他心中很不安,他不知道這種不安是源於何處,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除了阿冉,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讓他如此掛懷。
“又是左相,又是方家!”白墨冉在這一刻,對方家的不滿與仇怨已經堆積到了極點!
在兩個月前,軟紅閣派出人去調查永樂中蠱的幕後黑手,最後查出的人是永和,也就是在御花園中,那個年僅十歲的公主!
因爲在永樂中蠱的那天,碧雲宮除了伺候的奴婢奶孃,沒有一個外人進出,而唯一去碧雲宮探望她的,就只有永和。
但是正因爲永和才十歲,所以白墨冉不相信,她能有如此歹毒的心腸,會對一個剛出生的嬰孩下這種毒手,就算是有,也不會有這等的手段,這樣厲害的蠱蟲。
所以白墨冉讓人順着這條線索往下面查,讓軟紅閣的一位易容高手化爲永和貼身侍女的樣子,去她的口中套話,果不其然,永和告訴她,她是因爲聽人說小公主從生下來到現在都沒有哭過,說那是一種病,小公主要是再不哭的話會有危險,然後那人就給了她一根針,告訴她如果她喜歡小公主,想要幫助小公主的話,就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用針扎一下她的腳板心,小公主感覺到疼痛,自然就會哭了。
末了,永和還很天真的問了一句,爲什麼她按照那個人的方法做了,小公主還是沒有哭?
而那個人,就是宮宴時坐在她對面的方涵煙!
心口驟然翻涌起一陣滔天巨浪,因爲來的太過突然,白墨冉措手不及,眼前一黑,後退了幾步,整個人差點跌倒在了地上!
“阿冉!”秦夜泠速度極快的抓住了手,扶着她的肩膀,將她攬在了自己的懷中,聲音擔憂的喚她。
白墨冉有好一陣子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依偎在他的懷中,閉上眼睛等待那股疼痛過去,同時也在感知着白易之的方位。
果然不出她所料,白易之又身處在了一個極爲怪異的方位中,只是這次,她更清楚的能夠感受到,他所在的位置是在書房的下面!
白墨冉此刻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距離上次她感受到的這股疼痛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了,在這三個月裡,她因爲沒有發現白易之的反常,心裡固然是失望的,但更多地是安心,因爲至少這代表着,父親他很好。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自己內心的痛楚,對着門外喚道:“綠綺秋霜。”
“是。”兩道聲音整齊的在窗外應道。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們照看好小公主,聽到了嗎?”
“小姐您放心的去吧,我們一定會保護好小公主的。”秋霜信誓旦旦。
“我也一樣。”綠綺緊隨其後。
“你要去哪裡?”秦夜泠聽出她的話外之意,蹙眉看她。
“我要去父親的書房看看,因爲我能感覺得到,父親他現在很痛苦,上一次我感受到這般情緒得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以前了,錯過這次機會,下次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我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三個月了。”
白墨冉坦誠的對他解釋道,當初她之所以會想到給白易之下連心蠱,還是因爲秦夜泠,所以對他,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好,那我陪你去。”
秦夜泠在知道她的痛苦是來源於連心蠱之後,眉頭皺的更緊了,若是那時候他知道她給白易之下了連心蠱之後,會有這樣的反應,他是怎麼也不會給她出這樣的主意的。
白墨冉沒有拒絕秦夜泠的陪同,因爲憑着她現在的精神狀態,要想一個人避開所有的耳目去往白易之的書房還是有些困難。
她自覺的依偎到秦夜泠的懷中,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就像一隻被人半路撿到的貓兒一般。
“抱緊我。”秦夜泠看着這樣的她有些心疼,用衣袖替她拭了拭她額頭因爲疼痛而出現的冷汗,將她整個人打橫抱在懷中。
白墨冉點了點頭,環着他的手又緊了緊。
夜色已經深了,秦夜泠身着一身黑色錦袍在右相府中靈活的穿梭着,以前白墨冉一直不明白秦夜泠喜愛穿黑色的理由,後來有一次因爲好奇隨口問了他一句,他笑了笑道:“不是因爲喜歡,而是因爲習慣了,在戰場上,要想不成爲敵人的目標,首先就要學會如何收斂自己的氣息,而黑色,無論何時都是最方便行動的一種顏色。”
右相府並不大,但是因爲右相府內護衛本就衆多,前段時間因爲她帶回了小公主,更增添了許多宮中的暗衛,秦夜泠必須恰如其好的將自己隱匿於各個死角,才能成功的避開那些人的眼線。
等到到達書房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鐘,秦夜泠在迅速的環視了一眼周圍隱藏的護衛後,將自己的氣息壓制到極點,仿若與周圍的環境融爲了一體。
他算準時機,就在一個護衛眨眼的瞬間,瞄準了書房的後窗,等到那護衛再睜眼時,秦夜泠已經置身於書房裡。
白墨冉從她的懷中跳下,在雙腳落地的那一刻,她才吐出了一口氣。
只是她的這口氣還沒舒完,就重新被秦夜泠攬入了懷中,躲到了屋裡的一隅牆角處。
“怎麼了?”白墨冉毫無頭緒的看着他這番動作,眼中有些茫然。
秦夜泠沒有說話,眼神瞥向書桌前點着的那兩盞燈。
白墨冉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向那燈,幾乎同時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爲有這兩盞油燈,所以在外面的侍衛,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裡面的人的一舉一動,她和秦夜泠突然出現的兩個人影,如果被外面的人看了去,勢必會引起懷疑。
若是想要躲過他們的視線,只有在經過有紗窗的位置時彎下身走過去,才能隱去自己的身形。
“父親他果然不在。”白墨冉掃了一眼書房,除卻書桌上一大堆剛剛被人處理好的奏摺正整齊的放置在一旁,屋內空無一人。
“這說明你的猜測是正確的。”秦夜泠也打量了一眼書房,裡面的東西一目瞭然,並不存在什麼可以藏人的地方,“你現在感知一下,右相他是不是還在這裡?”
“他在。”
白墨冉在來到書房的那一刻,那種心悸的感覺更爲的濃烈了,大概是離白易之愈發近的緣故,她甚至能感覺得到他呼吸的頻率。
“我現在很確定,父親在書房裡,一定藏有着什麼秘密,現在書房的燈未滅,就代表着父親一定還在這房中,而房外又無時無刻都有護衛盯守,若是有密室,那就一定設在護衛們目不能及的地方,那麼什麼地方,是可以讓父親消失這許久而不讓護衛們起疑心,又是他們看不到的死角呢?”
白墨冉在得到確定的答案之後,理智的開始分析起來,到得最後,她與秦夜泠的目光齊齊的落到了書桌對面,那張擺放在陰暗處的臥榻上。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同時蹲下了身子貼牆而行,動作迅速而敏捷的移到了對面。
“這臥榻既然平時供右相休息之用,那麼問題應該不在其本身,而一個人在睡覺的時候,最不會注意到的地方,又是哪裡?”
來到臥榻前,秦夜泠亦是有條理的分析起來,話音剛落,白墨冉已經蹲下了身子,手掌去撫摸臥榻的背面。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白墨冉很快就在下面摸到了一個凸出的物件,她擡眼看了一下秦夜泠,然後試探性的,緩緩的轉動了一下那個物件,站起了身。
隨着“咯噔”一聲,臥榻有了動靜,漸漸的往地面沉去,直到降到與地面同等的高度時才停止了動作,卻在同時,只見原本表面光滑如新,用紅木製成的臥榻,就像是自己有了意識一樣,在兩人的目光中緩緩地段成了一截、兩截……最後形成一個臺階的樣式,形成了一個通往下面的道路。
等到機關完全啓動成功,白墨冉和秦夜泠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驚歎,只是比起秦夜泠,白墨冉更多的還是震驚與質疑。
“走吧,或許在今天,你就能知道一直以來困擾你的,所有問題的答案。”
秦夜泠當先下了臺階,在走到一半時轉過身來,對她伸出了手。
白墨冉看着身前的這隻手,在屋內燈火的照耀下,仿若玉器般暖潤,她垂眸,對上他對她看來的寬慰的目光,終於鼓起了勇氣,將手置於他的手心,鄭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