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當下一片沉默,就連秦夜泠似乎也沒料到秦老夫人會是這樣的態度,握着白墨冉的手緊了緊,身體微傾,像是要開口說些什麼。
白墨冉預料到他可能的動作,先他一步的掙開了他的手,態度堅定利落,快的讓秦夜泠來不及阻止。
只見她聽了秦老夫人的話,臉上不怒反笑,話語中帶着幾分乖巧道:“大概秦老夫人早就知曉我,不過無論如何,我是晚輩,怎麼也要向長輩介紹一下自己的,晚輩名爲白墨冉,自知容顏醜陋,無傾城之貌,亦無驚世之才,唯一能做到的承諾只是榮辱與共、福禍相依,從這些來看,我的確不堪爲秦世子良配。”
白墨冉的每個吐字都很清晰,她說這番話時,神色從頭到尾都很平靜,更是開始嘗試着與秦老夫人對視。
秦夜泠在一旁看着這一切,面上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心中卻是暗自讚賞。
不愧是阿冉,在面對不同的人時,她永遠知道說出什麼樣的話最能博得人心,而剛剛,倒是他莽撞了,當真是關心則亂。
方纔他如果真的衝出去幫她說話,即使言語上再過婉轉,但是也否認不了他已經站在阿冉這邊的事實,難免有違了孝字,不但不會爲她挽救什麼,反而因此會讓祖母心裡多了些對她的反感之意。
而白墨冉的話,雖然字字都在謙卑,但卻沒有一句不在爲自己爭取最大的好感。
她說她叫白墨冉,沒有提及她是右相府大小姐的身份,這看似是謙卑的舉動,實際上卻別有一番它意,既然她只代表了她自己,那麼在她不是右相府小姐的時候,她更不是太子的未婚妻,她是想讓老夫人明白,後者對她來說其實和前者是一樣的,她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而這個婚約對她來說,也不是當初的她可以抗拒的。
她說她無才無貌,只能陪他左右,這看似是最平凡不過的誓言,卻總是能說到老人們的心底,他秦家到得現在,世代榮華,地位尊崇,還能奢求什麼?最需要的不過就是一個體己的人,伴着自己走過一生而已,老人們的願望,也無非是希望自己的兒孫能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健康和樂。
而她的最後一句話,更是在敲打秦老夫人,若是她真的是因爲才貌這樣的東西就去否認一個人的價值,那麼作爲秦家的一家之主,目光就未免真的太夠膚淺。
秦老夫人的臉色終於變了,她重新擡頭看了白墨冉一眼,目光裡多了些深思,可卻仍舊沒有與她說話的意思。
她繼續看着秦夜泠,面上的冷意退散了一些,但整個人看上去還是極爲的嚴肅,“夜泠,祖母倒是沒有想到,你會喜歡這樣牙尖嘴利的女人!”
秦夜泠這次沒有再保持沉默,對秦老夫人笑道:“牙尖嘴利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在外人面前吃不了虧,也不用我時時刻刻擔心自己的女人被別人欺負了。”
“要是連自己都保護不好,談何榮辱與共、禍福相依?”秦老夫人絲毫沒有領情,依舊冷沉着臉,這次卻是連秦夜泠也一起訓了進去,“你何時也這般沉不住氣了?因爲一個女人,你將你這些年的修養都拋到了哪裡去?”
“那是因爲祖母您忘了,不讓女子在自己面前有所爲難,也是君子之禮的一種。”秦夜泠並不惱怒,仍然笑看着秦老夫人,而就是他的這個樣子,才最讓秦老夫人覺得無可奈何。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早就知曉你,我的孫子明裡暗裡爲你忙碌了那麼多事情,我就算不想知道都很難,我現在只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那就是你到底喜歡夜泠什麼?”
知孫莫若祖母,雖然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這個孫子爲眼前的這個女子付出了許多,但是她不親自驗證一下,又怎麼能夠放心?
見到秦老夫人對自己的態度突然緩和起來,白墨冉愣了一下,等到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麼的時候,又是一陣啞然。
她喜歡他什麼?這個問題她似乎從來沒有想過,就如他從前所說的,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可是現在既然秦老夫人問到了這個問題,白墨冉倒也認真的思考起來。
從她認識秦夜泠的那天起,一直以來,都是他在默默的付出,他用着潤物細無聲的辦法,就那樣悄然無聲的在自己的心裡種下一顆種子,而後他每付出多一點,那粒種子就會離破土而出之日快一些,直至最後他成功的讓它在她心中發了芽生了根,等她意識到的時候,想要拔除卻是晚了。
這麼想着,白墨冉也學着秦夜泠的模樣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他什麼,但是我可以告訴老夫人的是,我對他的喜歡,只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你又憑什麼這麼篤定?現下你對他的喜歡可以讓你有勇氣說出這番話,但是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你又如何保證?這樣的話,連上天都沒把握去保證,你卻說的這般的輕易,單憑這點,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秦老夫人稍好的臉色在聽到白墨冉的回答時又沉了下去,她素來最厭惡輕易許諾之人,更何況還是這樣一輩子的事情?若是眼前的人只是爲博得自己的好感,就將這番話給輕易的說出口,那麼她是萬萬都承認這個孫媳的!
“秦老夫人,上天不是我,它又怎知我的心情?我白墨冉一旦認定一個人,那就會是一輩子的,我知道這對您來說或許只是一句空話,但是就算是不對我,您也得對您的孫子有點信心,他可是這般出衆的人啊!”
白墨冉說完這話看了一眼老夫人,見她神色還是那樣的冷漠,猶豫了一會兒,這才又道:“老夫人,我相信每個女人的一生中,總會遇到這麼一個人,你們相知相惜,相愛相許,儘管一輩子很漫長,但會有很多個時刻,你心裡很清楚的知道,這個人,就是你要與之攜手一生的人,除此之外,再沒有了,對於這種感覺,我相信老夫人也一定明白,不是嗎?”
秦老夫人擡頭,再次看向了她,目光中摻雜了一些複雜的情緒,白墨冉面對她的打量,絲毫沒有退縮,眼神真摯的看着她,好讓她知道,她所言半句非虛。
大概東臨國的每一個人都會知道,這位秦老夫人和當年的秦老王爺的那一段佳話,秦老夫人出生將門,閨名趙珂,年輕時也是一代絕色佳人,自幼就酷愛習武練劍,更是熟讀兵書,在兵法謀略方面,甚至遠勝過許多大好男兒。
她的父親見她有如此天賦,再加上趙珂時不時就會請求他,讓他帶她同去疆場征戰,一日終於是向當時的皇帝提出了這番請求,哪知皇帝知道以後,非但沒有怪責他胡鬧,反而很是欣喜的答應了他,自此,趙珂就開始了她傳奇的一生。
一開始她作爲女子在行軍的路上難免遭到男人們的輕蔑與戲謔,但是面對這些,她從來都是無視到底。
後來到了邊關,烽火連天,趙珂並沒有莽撞的一開始就提刀跨劍的就上戰場,而是一連幾日都賴在兵帳中沒有出來,衆人見她這樣,在心裡紛紛表示瞭解,女兒家嘛,在沒見到戰場的時候肯定會好奇的,現在一旦親眼目睹,知道疆場的血腥了,難免會退縮。
誰知道在第五日,敵軍突然出其不意,突破了重重包圍兵臨城下,衆位將士見到這局面都聚攏在了一起討論着應對之策,卻無一人能有良方。
萬般無奈之下,趙將軍終於想到了自己的寶貝女兒,在一干將士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從兵帳裡終於拉來的趙珂,衆人本以爲聽到這個消息,她怎麼着也應該嚇得臉色蒼白不敢來見人才對,豈料她來了主帳之後,只見她神色悠閒,面色紅潤,哪有半點被嚇到的樣子?
她對每個人都淡淡的掃了一眼,而後冷嗤道:“廢物。”
沒等他們發怒,她已奮筆疾書的在一張紙上寫下了退兵之計,最後像扔廢紙一樣的扔到了地上,擡步就走,領走之際,又再次掃了那羣人一眼,再道:“男人也不過如此!”
衆人這才明白,原來是在這個地方他們得罪了這小姑奶奶,他們錯了還不成?
於是在以後的日子裡,趙珂終於開始了她的馬上生涯,而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敢說她的半個“不”字,要是你敢說,成啊!你去退兵,你去打仗,不成?就等着被罵廢物吧!
趙珂就像是上天派來的一個蓋世女英豪,又彷彿生來就是應該屬於疆場的,自從有了她的加入以後,東臨國的大將稱得上是如虎添翼,沒過幾年,就徹底平定了讓皇帝頭疼的邊疆紛亂。
而戰功赫赫的趙珂,也成爲了東臨國曆史上的第一位女將軍,而這個稱謂,她拿的的確不辜負盛名。
也是在戰場上,趙珂結識了當年的秦老王爺,據說,她這一生與其他將軍比試計謀,從未輸給過任何一個人,唯獨只有秦老王爺,是她久攀不下的高峰,也因此,註定了兩人一生的姻緣。
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幾年,邊關戰事再起,那時候的趙珂已經成爲了秦王妃,更是身懷六甲,上戰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儘管再不情願,兩人還是就此分開了,而這一分開,就是永別。
此後以她的條件,其實只要願意改嫁,京都放着是大把的人會前來求娶,可是直到她的孫子都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紀,她還是沉默的守着秦王府,等着一個人孤獨終老。
秦老夫人不知道因爲她這話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神色竟是異常的柔和,良久,她纔回過神來,看着白墨冉的眼神終於變得和緩起來。
最終,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看着她道:“我但願你真的能懂,去上柱香吧。”
說完,她從桌上站起身來就走出了屋子,論起年紀,她比白老夫人還要大上些許,可是身子骨卻極爲的硬朗,行走時步伐仍舊穩重有力。
白墨冉見她出去,疑惑的看了一眼秦夜泠,見他點了點頭,這纔來到了她進屋時一眼就能看到的佛像面前,取出旁邊裡的三炷香點上,躬了三身後纔將香火插入了香爐。
做完這些,兩人也走出了屋子,白墨冉在院子裡看了一圈,就見到秦老夫人站在其中的一棵梧桐樹下擡頭看着枝葉,那身影在她看來,竟顯得有些寂寥,讓她心口莫名的一酸。
“走吧。”秦夜泠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在見到秦老夫人的背影后,眼神也是微微一黯。
“我們不需要和她請辭嗎?”白墨冉回頭納悶的看着他。
“祖母她不喜歡告別。”秦夜泠撫了撫她的頭髮,沒有再多說什麼,當先踏步離開了院子。
白墨冉看到他離開的身影,見他真的就這麼頭也不會的走了,無法,也只得跟了上去。
“剛剛老夫人爲什麼讓我上那一炷香?”
追上秦夜泠後,白墨冉問出了她早就想說出口的疑問。
“那是她認可你的表示,也就是說從現在起,你已經是我上過門的媳婦了。”秦夜泠看着她,眼中有着陰謀得逞的愉悅。
“是嗎?那你們家的儀式還真是有些奇怪。”白墨冉無視他的喜悅兀自喃喃着,想到那尊她從未見過的佛像,她不禁又問道:“那佛像供的是什麼人?又有着什麼含義嗎?”
聽到他的問話,秦夜泠面上的喜色退去了些,道:“那是南無金剛不壞佛,長期供奉,唸誦佛經,可以消除過去一生中的罪孽。”
“罪孽?”白墨冉一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秦家爲國爲民做了這麼多事,何談罪孽一說?”
秦夜泠的嘴邊勾起一抹諷意道:“或許我們只是在爲了別人償還罪孽。”
白墨冉看到他的表情,不欲再多問,心裡已經隱隱知道,大概秦家的秘密,並不比白家的要少。
兩人此後一路無話,直到快出內院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名女子,看上去大約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穿着一聲湖綠色蝶戲青蓮裙衫,容貌姝麗,在見到兩人時,略顯愕然之下,露出了一抹溫婉的笑容。
真是個讓人倍感舒適的女子!
白墨冉只感覺眼前一亮,極少有人會讓她看一眼就產生好感,而這女子,顯然就是那極少的那一部分人了。
“蘇姨娘,這是我常和你提及的阿冉。”
秦夜泠在看到那人之後,身上略顯冷沉的情緒明顯放鬆了下來,讓察覺到這樣變化的白墨冉心中詫異萬分,對眼前的女子更是上了心。
“阿冉,這位是蘇姨娘,也是我父親唯一的一位姨娘。”秦夜泠對白墨冉介紹道,只是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略微壓低了些。
白墨冉心中頓時了悟,當初秦王爺英年早逝,秦王妃更是以身殉情,偌大的秦王府,唯一能對秦夜泠有所照應的也就是這位姨娘了,現在看秦夜泠對蘇姨娘的態度,想來蘇姨娘這些年來對秦夜泠一定很好。
這麼想着,白墨冉心中對蘇姨娘更增添了幾分好感,對着蘇姨娘露出一抹和善的笑,恭敬道:“墨冉見過蘇姨娘。”
豈料蘇姨娘在看到她的笑容後,卻是怔愣在了原地,最後緩過神來只是驚歎道:“像,真是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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