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並沒有如秦夜泠想象的那樣發展,他回頭,就看到白墨冉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眸子裡看不出什麼情緒,直教人琢磨不定。
過了好久,白墨冉才平靜的開了口,聲音裡已然沒有了怒氣,“其實你並不需要這麼做。”
她在猜到秦夜泠用意的時候固然生氣,可是現在過了這麼久,她心底的怒火都被時間給沖淡了,這也讓她有更多地理智去冷靜的想這件事。
他爲什麼會這麼做?顯然是爲了她。
他有傷害到別人嗎?顯然也沒有,除了讓她覺得遭受矇騙之外,並沒有損害到任何人。
綜合以上的兩點,她漸漸地釋懷了。
一個人如果能這麼大費周章的爲你做這些事情,只是爲了想要得到你,誠然有些讓人氣憤,可若同時你也是喜歡那個人的,他現在更是成了你的夫婿,你又能如何?
所以,最後她心中所有的波瀾起伏,只能化爲這麼一句話。
不需要這麼做的,因爲對她來說,如果喜歡,早晚都會喜歡,不是憑着天下人的悠悠衆口就能逼迫她就範的。
而且她喜歡上一個人,眼裡就不會再容得下其他任何人,所以他也不需要有過多的擔心。
“只此一次。”
雖然白墨冉將自己所有的意思,都簡單的融合在了那一句話裡,秦夜泠卻是很輕易的就聽懂了,眉眼瞬間柔和起來。
就如她所想的那般,他會這麼做,只是因爲內心深處的不確定,她太會逃,逼不得已,他只能出此下策,截斷她的退路;他對她又太過緊張,草木皆兵,容不得半點差錯,所以不敢冒半點風險,纔會對莫子籬提出那樣的要求。
但是摘星樓上她的一番話,讓他徹底改變了主意。
既然兩人都是互相喜歡的,就必須要給對方足夠的信任,所以他沒有去追她,任由她拿着玉璽,贏得了這場比試的勝利。
他不想要逼她,在她不願意的情況下娶她爲妻。
他更想要知道,他在她的心裡,與那人相比,到底孰輕孰重?
結果雖然不是他最初預料的那般,但卻比他預料的,要更加的令他動容。
他怎麼也不曾想過,他雖然輸了比試,但她卻以這樣的方式讓他贏得了更多,讓他知曉,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唯你一人。
“還有,那句喜歡你,不是假的。”白墨冉看着他,忽而認真道。
不是爲了贏取勝利的手段,不是爲了讓你相讓的計謀,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而僅僅是因爲,在那一刻,她心中的某一點突然被觸碰,讓她恍然覺得,她對眼前這個人的那份心情,應該就是喜歡了。
秦夜泠對上她專注的視線,慢慢地笑開了,容笑竟比早霞還要奪目幾分,醉了人的心神,聲音輕而愉悅道: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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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一路上澹臺君澤都沒有再出聲,剛剛秦夜泠和白墨冉兩人的對話他都聽在耳裡痛在心裡,究竟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這兩人都幹了些什麼!
“軟紅閣主。”
路剛走了一半,一道紫色的身影突然從旁邊的樹林裡竄了出來,赫然是納蘭傾城,對她有禮的作揖。
“納蘭王爺。”白墨冉同樣回以禮貌的一笑,眼中透露出些疑惑,“不知納蘭王爺還有何事?”
“軟紅閣主可還記得比試前我提的要求?雖然現在是閣主勝了,但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情,想讓君世子與我單獨一敘,不知可否?”
白墨冉聽到納蘭傾城的要求心中覺得古怪,他回頭看了澹臺君澤一眼,便見到他也正在看着他,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但是她可以確定的是,這兩人之間,一定有着某種不爲人知的聯繫。
別人的事情,她無意摻和進去,便直接對澹臺君澤問道:“師兄,你怎麼說?”
“既然納蘭王爺三番兩次的邀我相談,我再拒絕倒是顯得不近人情了,師妹,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澹臺君澤對着白墨冉擺了擺手,不等她回答,自行就攜着納蘭傾城一躍而去了。
白墨冉看着兩人的背影,也彷彿想到了什麼,對着身後的驚風和藍沁道:“驚風,你先回右相府,我一天一夜沒回去也不知道有沒有出什麼變故,你回去先幫忙應付着;藍沁,你回軟紅閣,現今我身邊有綠綺和秋霜在就夠了,以後若是有機會,會把你安排到我身邊的。”
“那閣主你呢?”
她回軟紅閣,閣主又不和驚風一起回去,是要做什麼?
“我要去爲一位故人送行。”白墨冉看着不遠處,眼神晦暗不定,彷彿還能透過蔥蘢的樹木看到那一抹素白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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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這次您比試輸了,被門主知道以後,結果怕是……”
一行人步履迅疾的從山上下來,除了當先一人白衣翩然外,身後幾人皆是神情緊張,臉上暗藏擔憂。
“輸了就是輸了,你們放心,若是門主怪罪下來,罪責由我一人承擔。”
莫子籬停下步子轉身,目光冷凝的在幾人身上掃了一圈,扔下這句話後才繼續前行。
“少主,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身後的幾個屬下見到莫子籬的這個反應,登時有些着急的對他解釋。
正在此時,他們感覺到有一人漸漸地向他們逼近,且聽氣息也絕非平庸之輩,幾人聽到動靜,俱是凝神靜氣,防備的圍在莫子籬身邊等候來人。
沒過多久,一抹白色身影從天而降,落在了幾人的面前,讓他們都是微微一愣,這不是軟紅閣主嗎?
白墨冉將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最後目光來到了莫子籬的身上,聲音清脆堅定道:“幽冥少主請留步!”
“還不知道軟紅閣主前來何事?”
儘管知道對方是軟紅閣主,幾位屬下依然不放心,其中一人不等她靠近,當先問道。
“都退下,難道我還需要你們保護不成?”莫子籬頓時面色一冷,很是不滿的看着自己的屬下。
“可是……”幾位屬下仍想辯駁。
“無妨。”誰都不料,在這種時候是白墨冉先開口了,她友好的對着幾個幽冥門的人笑了笑,溫和道:“我只是想和幽冥少主說幾句話罷了,不需要那麼麻煩。”
“多謝閣主體諒。”幾人在白墨冉這樣和善的眼神中,齊齊垂下了頭,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莫子籬再次看向了白墨冉,有一瞬間眼神中似萬般風景掠過,又在下一刻歸於寂靜。
“敢問少主何時會回西漠?”白墨冉仿若未覺對方的複雜心思,笑容還是那樣的和暖,一如過去的很多年,無時無刻不熨帖着他的心。
“約莫還會過一段時間,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莫子籬看着她的笑容,多日來一直徘徊在心頭的黑暗忽而散去了許些,毫不相瞞的如實以告。
“少主!”
幾個屬下皆是一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少主難道是被下了巫蠱嗎?這怎麼能對對方說實話?他們都是西漠國的人,長期呆在東臨國這件事,要是被東臨國的人知道了,會有多大的風險?
“是嗎?少主既然已經完成了此次比試,又怎麼不早些回國?難道在東臨國還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嗎?”
白墨冉無視圍繞在他周圍的那些人,眼中彷彿只有他一人,而莫子籬亦如是。
在此刻,有一種默契在兩人之間緩緩地流淌,那是一種誰也取代不了的感覺,無關愛情,無關風月,有的只是彼此間對對方的一種探尋。
終於,莫子籬當先垂了眼眸,再擡頭時,眼裡多了一份清亮,聲音多了絲輕快,似乎擺脫了什麼桎梏他許久的枷鎖。
“我要看着一個人長大,我答應過她的,在她及笄的那一天,我一定要親手爲她戴上髮簪。”
白墨冉的眼中終究忍不住涌現出波瀾,她頃刻間移開了視線,朝着一旁的樹林深處看去,思緒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
那年,她十歲,他十四。
在她又一次不知輕重偷偷跑到他屋裡的時候,正好碰到他在洗澡,她看到以後不但沒有迴避,反而滿是好奇的湊上前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一向對他溫柔備至的莫子籬難得的惱了,他臉色微紅,面上卻極其嚴肅的道:
“阿冉,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男女有別?”
她無辜的對他眨眼,猶自辯解道:“我知道呀,可是男女有別只限於男人和女人,可是你現在還是男孩,我也是女孩,那就沒有關係了!”
說罷,她腳步不停的繼續往他走近。
莫子籬被逼無法,驀地從浴桶裡站起身來。
白墨冉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動作,“啊”的一聲就轉過了身去。
“怎麼,現在讓你看了,你倒是不看了?”
身後傳來莫子籬帶着笑意的反問聲,讓白墨冉即使沒有回頭也能想象出那人臉上戲謔的淺笑。
“子籬哥哥你就會欺負我!”
白墨冉氣的鼓起嘴,她只是想看看他害羞的樣子麼,又沒有真的想做什麼!
直到穿衣的稀疏的聲音停下,白墨冉這才小心翼翼的轉過身子,見他穿戴整齊的站在她面前,她頹敗着臉道:“子籬哥哥你要補償我所受的驚嚇,不然我以後再也不理你了!”
這到底是誰驚嚇到了誰?
莫子籬看着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最後只是寵溺道:“說吧,你要什麼補償?”
“今天我聽師父說,女子在及笄的時候,都會由自己最親的人幫她戴上髮簪,以表示她已經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齡,師父說到時候若是沒人幫我舉行這個儀式,他會親自幫我綰髮,可是我纔不要他,我要你幫我戴上髮簪,好不好?”
白墨冉期待的看着他,眼中是不容掩飾的興奮,莫子籬卻是沉默着半天都沒有說話。
因爲他不知道,到了那個時候,他還會不會留在東臨,她還會不會如現在這般親暱的對他。
“好不好?”白墨冉緊追不捨。
“如果到時候你還願意,便好。”
白墨冉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再次看向了莫子籬,笑意融融道:“能得少主這般對待的人,一定會覺得很幸福。”
她這話一說出口,莫子籬立即對她投來了驚訝的目光,事到如今,她當初的那份心意,竟然還沒有改變嗎?他以爲……
“我想請少主您幫個忙。”白墨冉沒等他從詫異中緩過神,便繼續道:“若有一天,少主能夠見到西漠國的皇帝,希望您能提醒一下他,在東臨國,還有着一個被他遺忘了多年的皇子,不管如何,骨肉至親,血濃於水,怎可輕言放棄?”
莫子籬身體微震,眼神中多了些炙熱,再次開口時,聲音都有些顫抖,“那個皇子現在對你來說,是你的什麼人?”
“一個,在我生命中永遠有着無可取代地位的人。”白墨冉毫不避諱他的目光,言語溫柔道:“他很寂寞,有人曾經試圖走進他的生命,可最終還是失敗了,但是後來她漸漸地明白了,他或許只是習慣了寂寞。”
“所以,幽冥少主,如果你有幸遇到他,還請幫我告訴他,無論如何,他依然還是我心目中,極其重要的存在,就像是永遠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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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冉一趕回墨香苑,就發現驚風站在院子外面,臉上有了份難得的不安之色。
“驚風,怎麼回事兒?”白墨冉在院中的一棵樹上悄然落腳,對着他傳音入密。
驚風在聽到她的聲音後,臉色明顯的一鬆,循着她的方向回傳道:“是老夫人,她現在正和四小姐在屋子裡,說是今天一定要見到你,綠綺和秋霜正在想方設法的阻攔。”
白墨冉心中頓時一驚,想着事情怎麼會這麼巧?她纔出去一天,老夫人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
顧不得許多,白墨冉輕盈的移動着身形,幾下便來到了屋外,從打開的窗子一躍而入。
“你們都給我讓開,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們的主子到底生了什麼病!這都第七日了,若是再這樣病下去,那還得了?”
白墨冉剛剛站定,就聽到老夫人嚴厲的聲音傳來,從屏風中看去,已經能瞧見老夫人近在咫尺的身影。
“老夫人……”綠綺似乎還想阻攔,卻敵不過老夫人的威嚴,一個轉身間,老夫人已經越過了屏風,快步的踏入了內室。
也因此,白墨冉沒有來得及做任何的補救,就這樣直直與她撞了個照面。
“祖母……”
白墨冉見此只能硬着頭皮,心虛的看着她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