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如何這樣的!”如劍回頭,直視着戰歌。
如劍說的是段無情,怪不得無情谷被滅這麼大的事情,都沒見段無情露面,原來他竟然自絕心脈,被藏在此了。
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讓這個江湖上人人懼怕的段無情絕了自己的活路呢!
她的表情平靜而堅定,倔強的眸子裡容不得一絲商量,自從她見了慕容櫻那天起,她似乎有些變了,雖然表面仍是風平浪靜,可骨子卻十分的較其真來,再也容不得別人的一絲期滿,第一個倒黴的便是那個遊蕩在香築小閣外的小王爺,這些天,他一直沒有下山,見天的泱泱的可憐兮兮的跟在如劍身後,從香築小閣開始,到香築小閣止步,可如劍始終跟沒看見他一樣,眼皮都不曾擡一下。
這第二個倒黴的便是如劍眼前的戰歌,要說這個段無情這些天在如劍的調理下,雖然仍然半死不活,但所幸還留着一口氣,如劍方纔還靜心凝神爲他扎針把脈,後一秒悠悠的睜開眼睛,看到戰歌眼中的急切的詢問,便一把將銀針摔與桌上,擡起那張冷冷的臉,直視着戰歌。
戰歌扶額,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他上前輕輕的抓起如劍的手,語氣如春風般安撫:“不要胡鬧,如兒”
“你們到底在瞞我什麼,你們到底想要瞞我到什麼時候!”如劍別過頭,直直的瞅着他的臉說,目光清冷又倔強,充滿了滿滿的質疑。
“如兒……”戰歌見她是真的難過了,上前輕輕握住她的手,想要安撫,卻被如劍一手彈開!
“不要叫我如兒!”如劍一手指向牀上半死不活的段無情,眼睛仍然直直的看着戰歌:“你知道麼,這個人,這個我素未謀面的人,在無情谷裡也對我叫過如兒!”
看着戰歌眼中的驚訝越來越深,如劍越來越激動,澄明的眼底漸漸的升起一層霧氣:“很驚訝吧?你知不知道他跟我說了什麼……他問我爲什麼戴着她的鐲子,長着她的梅印……”
如劍越說越激動,隱隱的真相就要揭開了,她全身輕輕顫慄着:“你以爲我是傻子麼……這些事情本來我就覺得蹊蹺,現在你告訴我他是段谷一,我就全都明白了,都明白了!”
“不要說了,如兒。”戰歌一身青衣欲上前,如劍卻後退幾步,倔強的隱忍着眼淚。
“玉爺爺的三個弟子,段谷一,夏筱如,寧琴操……呵呵,夏筱如,夏如劍……”如劍臉上浮起一層苦笑,眼中的淚卻再也抑制不住,緩緩而落:“我怎麼那麼傻,我跟她都是繼承了醫學衣鉢,我跟她都夏,我跟她名字裡都有個如字……她是玉爺爺的親生女兒……那麼我……”
“我的親外公就在我的身邊……卻不認我……還在我八歲的時候將我送下山,將我送給一個陌生人,讓我像個傻瓜一般生生的被他騙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我……我……”
戰歌眼中浮上一抹痛苦,一把如劍,輕輕的拍着她的背,柔聲道:“如兒,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的,玉爺爺也就是你的外公,疼你都來不及,他這麼做完全是有苦衷的……”
“他有什麼苦衷……”如劍大喊,卻又想起什麼,掙脫戰歌的懷抱,直直的看着他,又說了一遍:“他有什麼苦衷?”
“是我出生在棺木之中,成了那至陰之人,還是我命中那躲不過的生死劫!就因爲這些麼,你們就合起夥來騙我……”
“生在棺木之中,你怎麼知道的……”戰歌扶額,他的目光一激靈:“難道是幽香那丫頭闖的禍……”
“不是幽香。”如劍方纔太激動了,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此刻她臉色有些蒼白,只是強撐着而已:“是我自己看到的……我在夢裡,親眼看到的,那額有梅印的人抱着一個直哭的嬰兒,嘴裡一直喊 如劍 如劍……”
“我的生辰是陰時陰刻,又生在棺木之中,所以我就是至陰之人,命中是註定活不過十八歲的……可是這些,你爲什麼會瞞着我……你們爲什麼要瞞着我……”
如劍直覺的心力憔悴,她一時感覺到自己的世界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天大無比的笑話,先是發現朝夕相伴,全心所繫的葉楚天竟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接着突然發現她叫了十幾年的玉爺爺竟是她的親外公,而那個她一直以爲是個神話般的夏筱如竟然是就是她的孃親……而她心目中那個癡情無比的段谷一竟然是江湖上那個人神俱憤的段無情,還有什麼更顛覆的沒有,比如說這個段谷一是她的……父親?
“如劍,不要胡思亂想……什麼都不要想……”戰歌上前捂住她的耳朵,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說着脣語:“你相信師兄麼……”
如劍擡頭,眼睛有了些聚焦,是啊,她是他的師兄,她從一記事起他就一直在身邊,如同兄長一般默默的守護她,她哭了,他比誰都着急,她笑了,他比誰都開心,她練習鍼灸時,爲了讓她找準穴位不再捱罵,戰歌整個手臂都被她扎的千瘡百孔,卻自始至終不喊一句疼……
就在八歲那年,葉楚天即將上山的前一天,戰歌在山路的門口,目光清冷的站了一夜。
這個玉茗山上最懂事成熟的大師兄,第一次的像個正常的十三四的少年,任了一回性,一襲黃衣,在月光下誰也不理的直直的站了一夜,直到葉振仲父子上來,整整二十個時辰。
如劍終於安靜了下來,她衝着戰歌,靜靜的點了點頭。
戰歌放開她的雙耳,輕輕的扶她坐下,輕輕的撫了撫她的發,目光如月光一般柔和,聲音溫柔如玉,想蠶一般一點點吞噬着這漫無邊際的黑夜,他對着如劍,慢慢的訴說着那些看似遙遠無比的往事。
玉茗山的三個少主,如劍是個嬰兒時便被玉老抱回來了,幽香上山前受了很大的刺激,除了自己的名字,什麼都一概不記得了,只有他,記得上山前的事情……
那是一段多麼黑暗又多麼安靜的時光啊,在那個遙遠的盛產寶馬的國度,他的自出生時便被囚禁在一四方院落之中,縱使裝潢擺飾都是無盡的奢侈輝煌,可是那又怎樣呢,他從小看到的天空便是那樣的四方的,從小陪伴他的,只有那時已經有些瘋瘋癲癲的孃親,而且,從記事起,他的腦子裡便沒有聲音這一概念,他看得到牆外不時走過的重重禁兵,卻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他看的到給他們送飯的廚娘同情忐忑的眼神,卻聽不到她們低聲的唸叨,他看的到他孃親一天到晚,從不停歇的笑容,卻聽不到她的笑聲。
可就連這樣的安靜的日子也沒有過多久,在他六歲時,突如起來的一場大火徹底打破他安靜的世界,不知從哪裡來的兩夥黑衣人突然在大火裡廝殺起來,一個一個的流着鮮血的死屍在他的面前一個個的倒下去,他躲在瘋笑的孃親身後瑟瑟發抖,後來,便有一個人提着明晃晃的刀向他們走了過來,再後來,他的孃親一把推開了他,被刀尖一把穿透了胸膛,倒在了大火中,卻依然衝着他笑。
再再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死了多少人,他被一個人突然抱起,飛奔了起來,那時,是他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走出那個院落,第一知道了,天除了那方四方地,原來還有那麼大的別的空間,之後他們走了一路,殺了一路,有無數的人追了上來,又有無數的人被抱他的人殺了,他們走走殺殺走了許久,穿過了大漠,爬過了天山,來到了大周,抱他的那人將他送上玉茗山,然後便再也沒有了蹤影。
他被玉老破例收爲了內徒,成了玉茗山的第大少主,每天喝着不同的藥,可是聽力依然沒有起色,直到那一天……
他被玉老抱着,步入那片陰森無比的樹林,目瞪口呆的看見那棺木裡奄奄一息的夫人,以及懷中安睡着的雪白的嬰兒,他似乎從沒見到,高高在上如神邸一般的玉老竟那麼的激動傷心,他看到那奄奄一息的夫人,抱着嬰兒,跪倒在玉老的面前,聲淚俱下的說着什麼,跟在後面的福祿壽喜都一同跪倒在玉老面前,哭成了淚人。
就在這時,夫人懷中的嬰兒被驚醒了,睜開烏黑的眼珠看了一圈,似乎被嚇着了,嘴一撇,便了大聲的哭起來。
就從她開始哭的那一刻起,戰歌便呆立在原地,因爲他分明感覺到,一聲聲嘹亮無比的聲音從他的耳中穿透,直衝雲宵,這些在他安靜的世界裡從未出現過的聲音,將他驚嚇住了,他放開玉老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哭成一團的雪白嬰兒,好奇的伸出手,慢慢的捅了她一下,或是吃痛了,雪白嬰兒手舞足蹈的哭得更歡了,他卻輕輕的裂開嘴,笑了。
就是在那一天,如劍失去了她的生母,成了孤兒,夏筱如死前輕輕的將如劍的手放入他的手中,臉上扶着蒼白的笑容,聲音卻出奇的溫柔:“你就是歌兒?……你以後可要好好的照顧妹妹……對了妹妹叫如劍……”
彼時的他雖然聽不懂夏筱如在說什麼,可是看她的脣語,他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望了望如劍,又望了望玉老,咬着脣輕輕的點了點頭。
然後夏筱如便面含笑容的閉上了眼睛,像他的孃親一般,臨死前還含着笑容,玉老顫巍巍的上前接過如劍,牽起他的手時,仿若瞬間,滿頭的烏髮盡數白了一半。
“然後呢……”如劍呆坐在他的對面,儼然已經哭成了淚人:“她……我娘……有沒有說別的……”
戰歌搖了搖頭,開口:“伯母直說你了名字跟生辰,別的一概沒有,如劍……那時候你的額頭上是有梅印的……”
戰歌猶記的當時自己的震驚,那麼雪白的嬰兒,額頭上卻有着跟她娘一模一樣的血紅梅印,鮮紅如血,徐徐綻放:“只是後來……玉老算出了你的生死劫,暫時將你的梅印給封了,按說到你十八歲時才能解封,他老人家之所以不認你,是因爲算出在你梅印開印之前,任何親人的靠近都可能威脅到你的性命……”
“那……我的爹爹是誰……”如劍望了望牀上的段無情,既然她娘並沒有像江湖傳說的那樣被奸人所害,而且段無情也沒有像江湖上所說的投了透心湖,可見江湖傳說便不可信了,該不會……這個段無情真的就是……
戰歌讀懂了她眼中的疑惑,卻搖了搖頭:“這些我便不是很清楚了,據我所知,大師伯與伯母確實年少時情投意合,而且的卻有婚約在身,當時伯母的確爲了幫師叔奪得穿虹劍而下了山,而且確實被一羣來歷不明的人所擄了去,這些都是我所知道的事實,但事情爲什麼成了這個樣子,我便不得而知了。”
如劍摸着額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突然接受不了這麼多的衝擊。
“至於師叔爲什麼會成這個樣子,我確實是知道的,在無情谷被攻陷之前的那個晚上,師叔去紅楓山莊打聽你,出來時,便見了玉爺爺……”
“玉爺爺對他說了些什麼?”如劍擡頭。
戰歌秉着臉色,搖了搖頭:“玉爺爺對他說什麼我沒聽見,我只是看見……他親自自絕在了玉爺爺面前”
天階夜色兩如水……
如劍告別戰歌,一個人慢慢的走出段無情的房間,她的內心說不出是喜是悲,直到現在,腦中像是暴風雨的中心一般,反而是一片空白……
如劍雖然平日裡性子溫存,卻並不傻,相反,她的心思透明的很,要不然無情谷那將整個江湖都難住的陣法,被她一個小姑娘蒙着眼睛走了一圈便解了開來。
從小,她便知道自己是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的孤兒,雖然她嘴上從來不提父母之事,可是心裡卻是很在意的,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誰名誰,對如劍來說,她就像那無根的雨,無形的雲,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自然也不會知道自己的歸處……
現在……如劍輕呼了一口氣,眼中蒙起一絲霧氣,至少她搞清楚了一半,她的孃親竟然是江湖上人人尊敬的妙手仙子—夏筱如……可是在知道這個消息的同時也就意味着她,此生再也無緣見自己的孃親一面了。
“誰!”如劍耳朵靈敏,聽到樹上有些微微的動靜。
一片寂靜後,一抹絳色的身影灰突突的降落下來,看着他,七尺高的漢子眼睛中卻有些赧色。
“徐大人……”來人正是御林軍中正統的騎射副都尉,蘭玉麟身邊的左右隨從之一徐彪是也。
“夏小姐!”徐彪自從那天搶蟬兒時,吃了如劍一針,自後看見如劍便躲,此時迫不得已站在如劍面前,顯然坐立難安。
“徐大人如何在此……”如劍瞅了瞅樹上,驚訝不已。
“我……我是一個人來的,我們小王爺絕對沒來!”徐彪比不得王達精明,一個七尺高的大漢,雖然爲人粗魯了些,可卻是性情卻耿直無比,此時手足無措,面紅耳赤的樣子,簡直要抓耳撓腮了。
如劍這幾天難得的抿嘴一笑,她定了定神,朗聲對着樹上的身影喊:“下來吧!”
果然,話音剛落,又從樹上掉下了一個,也是七尺多高,同樣是泱泱的面帶着懼色的望着她。
只不過這位還知道咧嘴衝她尷尬的笑笑:“如劍~”
蠢奴才,蘭玉麟咧嘴,轉過身狠狠的瞪了徐彪一眼。
“你們何時來的?”如劍凝神,疑惑的問道。
徐彪聽罷連忙低着頭擺手:“夏姑娘,我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聽到……”
蘭玉麟臉上三道黑線,一扇子敲在徐彪頭上,他就知道,應該帶機靈點的王達出來。
“如劍……不是,我們只聽到了一點點,一點點而已。”蘭玉麟見如劍臉有戚色,想起方纔聽到他跟戰歌的話,看着如劍單薄的背影,心內悽然不已。
他想上前,可是看到她疏離的神色,有怯怯的止住腳步,微微的嘆了一口氣,琉璃般的眸子涌上一層楚楚可憐的難過,說話的語氣也落寞了不少:“如劍,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心慌,無論你要幹什麼,無論你想要得到什麼,你只管義無反顧的往前走就好了,我蘭玉麟好歹還有些本事,我一定在你身後護你周全。”
如劍聽了,悄然垂眸:“小王爺擡愛了,如劍消受不起,還有時間不早了,小王爺請回吧。”
“如劍~”蘭玉麟撅起嘴:“你還在生我的氣麼……好吧,那我先走了”
然後一步三不捨拽着徐彪走遠了,剛離開如劍的視線範圍,扇子便如雨點般打到蘭玉麟的頭上。
“哎,哎,王爺,王爺,疼!”
“你還知道疼啊,徐彪啊徐彪,你簡直是兩頭豬,不打自招你知道麼,此地無銀三百兩你知道麼……”
“我知道錯了,王爺,可是,我爲什麼是兩頭豬啊……”
“因爲一頭已經不足以形容你的愚蠢了!”
“哎,王爺等等我,等等我,爺,咱明天還來不……”
“來……”
“那咱在這山上耗到什麼時候……”
“耗到……”蘭玉麟停住了腳步,回頭望向香築小閣的方向,說的頗爲理直氣壯
:“耗到如劍肯原諒我,讓我繼續跟着她爲止……”
反正就是狗屁膏藥甩不掉就是了,徐彪心裡腹誹,算了,他家王爺向來在朝廷上都是以荒誕無理,胡攪蠻纏著稱,三天兩頭的惹的那幫迂腐刻板的朝臣們拿着上吊繩向皇上哭訴,這下到好,自從他纏上這夏姑娘,那般朝臣老頭們簡直就向天天過年一般,那些骨肉如柴的老身板門眼見得一個個的都肥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