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無情似乎陷入了一場永無止境的睡夢之中……
夢中的正是四月好時節,萬千的桃花一夜間把玉茗山點綴成了待嫁的新娘……
一紗衣女子站在一血紅的桃樹下,伸長了纖纖玉臂,躍躍欲摘,可每次總差那麼一點……
全然不顧如血紅的花瓣紛紛顫落,抖得她滿肩都是……
“筱如,小心……”他緊張的呼出聲,心臟都跟着一顫。
這次纖手卻一把拽住了枝頭,利落的折下一支怒紅,回過頭來,眉目如星,梅印如血。
在那萬千花海中衝他揚手:“師兄!”
“筱如”他想上前,轉眼間那個黃衣拿梅的女子卻瞬間不見了,場景瞬間轉化,轉化到玉茗山上暴風雨前,那片最後寧靜的時光裡。
思過崖萬仞孤高,鳥獸絕跡,在萬里雪封一片芒白之中,只有一條險象環生的小路通往崖口,那數以千計的聳高的石階看着就讓人心顫眼暈。
而他已經在這崖上呆了數月之久了,卻沒有想到第一個上來的人會是她。
“師兄……”來人亦是一身黃衣,只是年歲比筱如小了些,圓圓的臉龐,如水般的純眸,此時正淚汪汪的看着他:“師兄……你受苦了……”
“琴操?”他吃了一驚,望向外面冰天雪地的陡峭階梯,有些責怪:“這山路多危險,你怎麼自己上來了,下人們呢?”
“我自己偷偷爬上來的” 琴操還是一副孩子的模樣,此時圓圓的小臉凍得已經如紅蘋果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有了些做錯事後的膽怯:“師傅他們都不知道……”
“好了。”他有些心軟,這個小師妹可是他與筱如從小看着長大的,想到這裡他急忙詢問:“你師姐怎麼樣了,可曾受罰?”
數月前,玉劍山莊向江湖各大門派廣發英雄帖,帖子上說三月後玉劍山莊要舉行論劍大會,而誰若能一舉擊敗江湖所以豪傑拔得頭籌,玉劍山莊的莊主玉落秋便會將鎮莊之寶——穿虹劍雙手奉上。
這一下整個江湖便炸開了鍋,誰都知道,這穿虹劍的來歷可不一般,它是上古兩大神劍越王劍與滄浪劍合二爲一,加之練劍鬼才玉落秋整整二十年的心血,吸取了天地之精華,人神之靈氣方促成的千年神劍。難怪江湖上到處都在盛傳着“穿虹一劍,江湖一統”的說法。
其實,玉落秋的做法他心知肚明,你想這麼一方好劍擱在玉劍山莊裡,明的暗的,黑的白的,江湖上得有多少人惦記着,他玉落秋還能睡一個安穩覺,還不如所幸辦這麼一個論劍大會,一是能大大的提高他玉劍山莊的地位名氣,二是能順便昭告天下,這穿虹劍啊,我玉落秋已經拱手讓給江湖上最會使劍的人了,那些明的暗的,黑的白的想要我玉落秋的性命的,都去找他吧。
而這正是玉老不讓他參加此次論劍大會的原因,想他們玉茗山在江湖山已經處於說一不二,一統天下的地位了,如若他再出手搶得這穿虹劍,將所有人的敵意都引過來,實屬不智之舉。
可是玉老低估了他對於劍的癡愛程度,他少年成名,早已視劍如命,更何況是心儀已久的上古神劍,筱如早就知曉他的心思,於是兩人便想一起偷偷下山去往玉劍山莊,可是還沒出玉茗山呢,就被逮了回來,一個送上了思過崖,一個關進了桃花谷,眼瞅着有一個月了。
這時,琴操搖了搖圓乎乎的小臉,瞅了瞅四周,上前輕輕的說:“師姐說了,她找到了逃出去的法子,你且安心在山上呆着,她先幫你去探探玉劍山莊……”
“師姐還說,定不會讓師兄失望的……”琴操還是個剛滿十七歲的少女,此時還帶着一絲的稚氣,一口一個師姐說了,儼然是兩個人之間最可靠的傳話筒,可愛的緊。
他不免有些唏噓,轉眼間,這個南疆王的小公主也長這麼大了,再也不是叮叮噹噹穿着一身苗服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的小丫頭了,前些日子下了回山,竟然惹得江湖上不少青年才俊前追後堵,據說那個葉家山莊的少莊主至今還在山腳下癡癡侯着不肯回去。
“好了,琴操,你快回去吧,晚了山路該更不好走了……”他摸着她的頭,兄長般的叮嚀:“還有,告訴師姐,千萬不可爲了我獨自冒險,一切我都有定論,讓她安心等我下山。”
“嗯”琴操仰頭,水汪汪的眸子看了他許久,最後眼眸一暗,將些許的水汽給掩了回去。
轉身從身後的包袱裡拿出一件貂皮披風,抖開,給他披在了身上,踮起腳,仔細認真的繫着他胸前的緞帶,許是看見了他脖頸處的凍傷,一垂眼,眼淚便啪嗒啪嗒落了下來:“大師兄,這些天我問卜時老莫名的心慌,總覺的要有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可往深裡掐算,可又占卜不出來……”
“師兄我走了……”琴操在崖口漫天的風雪中最後回望,眼中還含着未乾的淚水,慼慼的望着他:“你……你跟師姐都要好好的……這樣琴兒的心才能真正的放下來……”
……
香築小閣裡,如劍緊張的翻着醫書,屋子裡的爐火上煎着如劍新配的藥,此時汩汩的冒着白汽,整個屋子裡都瀰漫着一股甘苦的藥香……
段無情的牀前卻有一個人百無聊賴的打着瞌睡,不用看便是我們心寬的小王爺,此時他換了一身白色的衣衫,腰中綴了一塊上好的青龍玉,除此之外,在沒有別的墜飾,反而一身簡潔的白衣衫襯得他膚白若雪,面潔如玉,只是……這面如美玉的人正一下一下的點着頭,瞌睡蟲一樣的閉着眼睛
“爺……爺……”王達輕輕的捅了一下這位睡得正香的瞌睡蟲:“爺……爺……”
“嗯?”蘭玉麟睜開眼睛,漆黑的瞳仁裡還是一片茫然,他吧嗒吧嗒嘴:“怎麼了?”
“爺,您困了還是回房間歇息吧。”王達瞅着他那副睏倦的樣子直心疼。
蘭玉麟這才緩過神來,首先便向窗邊的方向望去,看見那抹黃色的身影還在,這纔沒有了慌張的神色,他伸伸懶腰,示意如劍的方向:“如劍不困,我也不回去,我要陪着她……”
王達抹了一把汗,心想,哪裡來的這麼多不正常的人,就是這個如姑娘,自從那天刺傷了葉楚天后,就一直鑽到這個屋子裡,不眠不休的給這牀上的人熬藥扎針起來,算起來已經有兩三天了,當然還有他家這個小王爺,死活也不肯走了,非要狗皮膏藥似的貼在這裡,誰勸也沒用。
哎,雖說人是有點不正常,可那也是大周的萬金之軀啊,這要熬夜熬出個好歹來,他王達一家雖說世代爲將,三朝元老,估計也不夠砍得。
正說着,只見這狗皮膏藥蹭的一聲晃倒如劍的面前,笑的跟朵花一樣,又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如劍……找到救這個人的法子了沒有……
“如劍,你又給他換藥了,這幅肯定能起作用,你彆着急……”
“如劍……我好無聊啊……戰歌去哪了……”
對了,這幾天他到跟戰歌混熟了,當然主要一個原因是,戰歌的聽力時好時壞,平時與人交流都靠看脣語,而在他羅裡吧嗦之際,戰歌只要不看他就基本上聽不到,於是也不嫌他囉嗦,高興了還可以不時的點個頭什麼的,再加上他是如劍的大師兄,這就大大加劇了他在蘭玉麟心中的好人的地位。
如劍待他囉嗦完方纔擡頭,眸子裡一片的淡定:“你累了,可以先去休息……”
“我不累……我不累……”蘭玉麟忙忙的擺手,這幾天,雖然如劍沒有表現出來,但他知道她心情肯定不好,所以才寸步不離的跟在她的面前,一當然是怕如劍再次把他甩了,二也是擔心如劍一時想不開,做出傷害她自己的事情。
蘭玉麟悻笑着做回牀邊,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段無情,要說這段無情,摘掉了那駭人的面具,也是一枚很帥的中年男子,五十來歲的年紀,膚色偏白,眉目如劍,儘管兩鬢斑白的超過了他的年齡,可是隱隱有股溫潤的英氣從他的身上透出來,正是這股氣質任誰看了也不會相信,他就是那個嗜血如命,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蘭玉麟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臉蛋,還是絲毫沒有反應,他就有些沮喪:“如劍……這個人什麼時候能醒啊……”
如劍只是看着醫術,眼疾如飛,不搭理他。
蘭玉麟習以爲常,又伸出手指戳了戳段無情的鼻子,當然依然沒有反應:“如劍……我們能救活他麼……”
這時,如劍驀然停住了掃書的眼光,擡起眼來,似是看着段無情,又好像是透過他看向很遠的地方,目光清冷,卻無比的堅定:“能,我一定能將他救活的。”
段無情是夏筱如的青梅竹馬,又是她的未婚夫,縱使兩人最終沒在一起,可現在看起來,他是她的生父的可能性極大,退一萬步,縱然他不是,他也當時唯一的當事人,有些事情,除了他恐怕再也沒有別人知道了。
如劍想着,幾天幾夜的沒閤眼讓她腦中翻地腹地襲來一陣陣眩暈,她揉了揉眉角,強忍着繼續盯着手中的醫術,全然不顧額角的汗如雨下。
你沒了奇經八脈,我就一根根的給你接回來,你失去意識,我就給你重新喚回來,你沒有了求生的意志,可是,想死,在我夏如劍面前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正當如劍臉色蒼白,全身抑制不住發抖的時候,蘭玉麟突然湊上段無情的嘴邊,仔細聆聽着什麼,末了,新奇的衝她叫。
“如劍,他好像說話了哎!說什麼……筱如……”
“還說什麼……琴操?”
如劍聽了蘭玉麟的話,愣了半響,然後將手中的醫書一扔,身後的椅子也被她帶到地上,步伐踉蹌的跑段無情牀前,一把搭上他的脈相。
段無情似乎慢慢的有了意識,在衆人屏住呼吸的注視下,他蹙着眉,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那卻是一雙漆黑無比,風情無限的眼眸,眼角處輕輕的上揚,如黑夜般的瞳仁輕輕流轉,絲毫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
嘴快的蘭玉麟也不禁張大了嘴吧,半響才喃喃出了一句:“好帥的老頭……”
如劍放開他的脈,走到他面前,嘴脣哆嗦的話都要說不出來了。
“你……你可……認得我?”
段無情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睛瞬間燃起熊熊烈火,他伸出手,想要說什麼,但瞬間後,眼睛中的火苗便熄滅了,隨之而來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涼跟落寞。
“我……知道……”他嘶啞着嗓子,擠出幾個字。
如劍緊握雙手,指甲都要將手心扣爛了,蘭玉麟瞧見了,急忙伸出手阻止她。
“你……是……如劍……筱如……的女兒……”
用盡力氣說完這幾個字,段無情便再也支持不住,昏死了過去。
在那一刻,蘭玉麟瞬間感覺到如劍的雙手變得冰涼,他回眸,見她已經淚流滿目。
蘭玉麟心中一動,上前,將她輕輕的擁入懷中……
你是如劍,筱如的女兒……這語氣,就說明了她不是段無情的女兒……
段無情是夏筱如的青梅竹馬,又是她的未婚夫,縱使兩人最終沒在一起,可現在看起來,他是如劍的生父的可能性極大……
是啊,在這句話之前,如劍的心裡多少的都存在這樣的期待,期待着能見到她的親生父親,無論他是萬人敬仰還千人唾棄,只要他還活着……
可是現在,這個願望又落空了一層。
長生閣。
長生閣裡的樣子,還跟如劍走時一模一樣。
葉楚天在葉家的地位早就非同一般了,這是所有明白事理的人都知道的,原先是葉楚天沾葉家山莊的光,可如今,恐怕這葉家山莊的各個家族都要靠景仰他的鼻息生存了。再加上過幾天就是他的大婚了,原先族裡那些地位高的各個族老都一致發話了,一定要把長生閣上上下下的整修一番,讓它裡裡外外的透出少主人新婚大喜的氛圍!
可是掛上去的燈籠紅幡,新換的牌匾傢俱,還沒到一天,就被回來的葉楚天幾件便弄了個稀巴爛,當時正在幹活的小工,有幾個爬的慢的,已經連命都搭上了,長生閣的幾個丫頭小廝們,都跪在地上,早已嚇得悉悉索索不敢擡頭。
除去蟬兒,東方命福,漱玉,這幾個平日跟如劍感情不錯,其餘的都已經換了新鮮面孔,那些老面孔去了哪裡,大家都心知肚明,反正在葉家山莊,所有的下人們,只要聽到長生閣這三個字,都會嚇得不會走路了的,葉家二少爺的陰戾無情,自從如劍走後,大家算是真正的意識到了。
這天,慕容櫻跟抱琴兩人正想進去,卻被攔在門口。
“你們幹什麼!沒看見眼前的人是誰麼?”抱琴對着門口相攔的兩個黑衣人怒目而視。
“盟主有令,任何外人都不得擅自進入閣內!”自從被那些裝修的工人們一鬧,葉楚天便下了死命令,任誰也不能進入長生閣內。
“你說什麼?!”抱琴的音量陡然擡高了八度:“你們這羣看門狗,睜開眼睛看看,這可是你們主子的未婚妻,說什麼外人的混帳話!”
在院內守候着的葉祖壑聽到人聲喧譁,連忙走過來,看見了慕容櫻,趕緊行了個禮。
慕容櫻依舊是一身紅衣,見了葉祖壑,開口詢問的:“你們主子,可曾回來了。”
“啓稟少夫人,回……回來。”葉祖壑面有難色。
“我聽說,是受了傷回來的?”慕容櫻擡頭問道,便要舉步上前,卻被葉祖壑一臂給攔了下來。
“少夫人……主子現在不想見任何人,請不要叫屬下爲難。”
“你……你敢……”抱琴上前,正要在說些什麼,卻被慕容櫻給叫住了。
“如此,勞煩你將這些金瘡藥帶給你家主子,告訴他我明日再來看他。”說着,她給抱琴使了個眼色,轉身便走。
一行人行到瀟湘竹林前,慕容櫻遣退了下人,與抱琴兩人隱於竹林之中,悄然聽着長生閣外站崗的兩個黑衣侍衛的談話。
“方纔那就盟主的未婚妻?”其中一個小聲問。
“嗯!”
“長得真是漂亮啊,不過,白天那個是誰,她怎麼會傷了我們盟主還能全身而退呢……”
“退你個頭啊,你沒看是我們盟主退的麼,人家姑娘根本一步都沒動……”
“是啊,我也奇怪……”
“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們盟主一路回來時的臉色,你跟了盟主多少年了,可曾見過他那樣消沉過……”
“這倒也是……”
“所以我說啊,什麼盟主夫人,未婚妻不未婚妻的,真正在咱們盟主心裡的,肯定沒有第二個人……哎,不過這個慕容家小姐也沒陪着,跟了我們盟主,不但一舉給她報了家仇,她日後的地位肯定也是萬人之上了……也不虧……”
月關下,慕容櫻的臉色漸漸的變得慘白無比,她緊咬着脣,低着頭,一動不動。
“小姐……”抱琴聽了那些人的話,無比擔心的叫了慕容櫻一聲:“你沒事吧……”
慕容櫻在月光裡擡起頭來,猩紅的嘴脣在冷白的月光中反而泛起了笑容,讓人一看不禁不寒而慄:“我會有什麼事,不是還有三天,這日子便倒頭了麼……”
“抱琴,我們走……”
“去哪……小姐,你別在去莊……”抱琴看着慕容櫻,臉上閃過一絲不忍。
“別廢話,走!”慕容櫻甩步離開,前往的方向正是……葉振仲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