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葉家山莊前廳,棲鳳苑。
閒閒碎碎的音符聊聊的飄出來,纖指弄琴的慕容櫻黛眉輕蹙。
簾外傳來一陣低低的竊語聲,伴着案爐裡的薰煙嫋嫋纏繞,令人微醺。
不一會兒,抱琴掀了水晶碎玉簾進來,低低的在慕容櫻耳畔附了幾句。
琴聲戛然而止……
“病了?嚴重麼?”慕容櫻如花的容顏顯然有些意外一片找不到出路的森林。
四周盡是參聳入天的松柏,個個像佩刀戴盔的冷麪如霜的死士,風一吹,響起低低的嗚咽聲。
細細一聽,竟夾雜着斷斷續續的嬰兒啼哭之聲!
如劍大駭,卻總尋不到出路,一圈一圈的旋轉出滿頭大汗。
陽光從縫隙中點點滴滴灑進來,卻沒有一絲溫度,如劍走累了,尋了一塊石頭歇息。
“如劍……如劍……別哭……母親在這”一陣風吹過,一婦人柔柔的聲音像來自天邊……
如劍一個激靈,正欲喊出聲,卻聽見蟬兒大聲的呼喊:“主子!主子!”
“主子!主子!”蟬兒焦急的喊着:“主子,你怎麼了”
如劍醒來,頭如裝了千斤重鉛般的昏沉難受,彷彿一轉頭便要炸開了般,喉中乾澀難忍,強叫一聲蟬兒,聲音竟是粗重沙啞竟將自己嚇了一跳。
蟬兒端着水,一望見如劍禁不住低呼一聲,茶水應聲落地:“主子……可是做噩夢了”
“我……怎麼了”強撐着眼皮,如劍只覺得天旋地轉,胸口直生生的被堵住,喘不過氣來:“方纔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接過蟬兒手中的銅鏡,裡面的人鳳眼迷離,雙頰似着火般的通紅,櫻脣無一絲血色。倒別有一番病中西子的別緻韻味。
“主子,你跟少爺說了沒有?”這幾天蟬兒一直提心吊膽,天知道葉楚天知道了會被刺激成什麼樣子,說不定他們全長生閣的人都要小命不保了。
“還沒!”
“幸好”蟬兒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主子你可要早些回來”你要是晚回來幾天可能就見不到我了。
“再說吧”如劍望向鏡子,鏡子裡的人依舊滿臉通紅,迷離的眸子裡悲喜未定。
如劍一出門便看見坐在合歡樹下的葉楚天。
他背對着她,不知道在出神的想些什麼,穿着一件單薄的山青色外衣,那淡淡的身影在紅花綠葉的樹下看起來那麼的蒼茫孤寂,仿若全世界的繁華都走不動他的心裡一般。
一身風起,幾片紅花落地,葉楚天不由的咳了幾聲,他還未起身,便有一件絲質柔軟的披風悄悄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如劍坐到他身旁,無言的牽過他的胳膊,細白若蔥的手指輕輕的搭上脈。
“早晚涼了,公子可要仔細一些了,我已經叫蟬兒將採摘的美人菊晾上了,早晚給公子泡水喝。”
美人菊,花如其名,小小的野菊卻生的像搖弋多姿的美人,非但如此,性格也那傾國傾城的美人一般,對周圍的環境十分的挑剔,似是發了狠心做那“萬從綠中一點紅”,方圓幾裡之內稍微有零星半點別的花影兒,菊美人也是不肯屈就的。可想其量之稀少,加上其花期非常短,其降火祛毒,明目養心的藥效又十分的驚人,所以一直是藥市上稀少珍貴的藥材,所謂“千金易得,美人難求。”說的便是這美人菊。
葉楚天卻它來泡水喝,每當季節轉換之時,他的身體都會微微有恙,如劍便將她早些備好的菊花,加上山間花草上的露水,一併煮了給她的公子潤肺,內行人看了怕是要跺腳了,如此難求的佳藥竟然只拿來當茶水喝,果真是皇宮裡也難見的奢侈浪費啊!
當然這些菊花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每當其花期臨近時,如劍總是天矇矇亮便上山了,待到天黑時方纔下山,短短的幾天花期,偌大的護龍山都不知道被她翻找了幾十遍,多到現在護龍山大大小小的那麼多的山頭,上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她夏如劍都記得清清楚楚,絲毫不差。
“如劍,那天聽蟬兒說你對她恩重如山……”
葉楚天的臉這幾日略顯蒼白,更顯得那一雙眸子漆黑如夜,說話間,濃濃的空曠跟蒼茫從裡面透了出來。
“她哪裡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恩重如山!”
葉楚天說完,轉頭看着安靜的坐在他身邊的如劍,幾千個日日夜夜,她都這麼安靜的陪在他的身邊,上上下下的爲他忙活周全,他這個昔日受盡冷落與白眼的病重少年現如今住的是長生閣,看的是合歡樹,喝的是美人菊,甚至喝藥擦嘴的帕子都是錦繡坊的繡品。
“公子就要成親了呢……”如劍的語氣一如往常的溫柔平靜,她掩飾住自己內心的痛楚,有一抹水潤從她的眼眸生出,她把臉別到一邊,靜靜的壓了回去。
“明天就要出發送櫻姑娘回去了吧?”
“嗯”葉楚天點點頭。
“櫻姑娘很好,是頂配公子的。”
“嗯”葉楚天再次點點頭,一句話不說。
慕容櫻倒是真心待他,在那麼多冷眼與厭惡中,那些零星的溫暖對他來說也是很珍貴的。
葉楚天說話時突然不敢看如劍的眼睛了。
“嗯,我知道。”
“公子,如劍有話對你說……”
“嗯?”
“我……”
如劍突然便覺得有些頭暈目眩,自從她打裕王府回來,不知是因爲餘毒未清還是怎麼的,這幾天總是噩夢連連,精神恍惚,一閉眼就能夢見那些沒完沒了的嬰兒哭聲跟中年婦女的斷斷續續的呼喊聲,她緊閉雙眼,猛然的晃晃頭。
“如劍,你怎麼了”葉楚天回過神來,焦急上前,一雙大手捂住如劍的額頭,眉頭一緊,這麼燙!大聲疾呼:“蟬兒!快請大夫來!”
如劍只覺得額頭上附上一隻清涼的手,像是悶熱的炎夏刮過一絲清爽的風一般,胸中卻又是一陣悶緊。
在葉楚天的臉變成無數張之前,還不忘將自己的左手搭在右脈上,不受控制的衝葉楚天傻笑,沒頭沒尾的癡念“公子忘了嗎……如劍就是大夫啊……別耽誤了去送櫻……”便一頭載落在葉楚天懷中,不省人事。
如劍不覺的又到了那一片小樹林中,勁風吹過千年古鬆發出嗚嗚的低沉的瘮人的叫聲,這次如劍終於看清楚了,孤零零的立在古鬆中間的,竟是一個長滿了草的墳墓。
一陣疾風吹過,墳墓竟緩緩的打開,露出一猩紅色的棺木,如劍後背一緊,想喊喉嚨卻發緊一句話也喊不出來,想轉身跑雙腿確如灌了重鉛般挪不動半步。
一身冷汗的的如劍只見猩紅的棺蓋慢慢的移開,裡面一絕色女子抱着一新生嬰兒直直的坐了起來!風吹起那女子的長髮,眉心中間竟有一顆醒目的血紅梅花印!!
這女子怎麼眼熟,如劍心下奇怪,腳步不由的移進了,那額間有梅印的婦人彷彿看不見如劍,只顧哄着懷裡的孩子:“乖乖,不哭了,乖乖…… 等你爹爹回來了,我們就能出去了”說着竟對着懷中的嬰兒垂下淚來:“如劍,你怎麼偏生這般命苦……”
如劍如遭雷擊!那是……!只覺眼中一熱,兩行清淚滾滾的落了下來,怪不得如此眼熟,那雙明亮的眸子自己曾在鏡子裡見了無數遍,如劍心中如萬千波濤在翻滾,“娘……娘”口中低喃,一步一步的向那墓穴走去。
那婦人好像看見了如劍,滿眼含淚的望着如劍:“如劍……我的如劍……等你見了你爹爹,一定要告訴他,我沒有背叛他……沒有”突然那夫人臉色一緊,額間的梅印越發血紅了,簡直要滴出血來,她大叫道:“你不要過來,你快走!”
只見一陣疾風吹過,有種無形的力量拉着如劍走向那墓穴,如劍死死掙脫不來,就這樣結束了嗎?如劍閉上眼睛,就這樣結束吧,讓我永遠在這裡陪……我娘!
突然又有一道白光閃過,一羣鴿子飛到如劍的身邊,幽香身上的佩鈴叮噹作響,望着她笑:“如劍,你又在這裡偷懶了,爺爺到處找你呢,要你好好回去溫書,說過幾天那個姓葉的便要來了!”
“公子!”如劍心中稍稍清醒“公子的病還沒全好呢,我應該等公子全好了,再來陪我娘”於是便要隨着幽香往回走,可剛纔那股力量卻仍是死死的拉住如劍不放。
幽香回頭,眼神凌厲狠毒,伸手極快的扔出去一飛鏢樣的東西,那白光立即斷爲兩節,悽叫着遠去。
如劍大喜,拍手鼓掌,“幽香,你真厲害,什麼時候學的功夫,是跟戰歌學的麼?”
幽香唿哨一聲,一隻鴿子落在如劍肩上,笑着說:“咱快回去吧,出來時間太長了,玉爺爺該着急了”說着一陣強光撲過來,晃的如劍掙不來眼。
待強光消退後,如劍睜開眼卻看見蟬兒兩眼紅腫的望着自己,肩頭還真落了一隻咕咕亂叫的鴿子,遠處這鴿子的主人正叮叮噹噹好不安生的,如半仙巫姑似的咋咋呼呼的擺壇念符。不由心下好笑,笑出聲來。
蟬兒眼疾,驚喜的叫出聲來:“主子醒了!主子醒了!”
“醒了?我看看” “叮叮噹噹”那跳大神的幽香見如劍醒了,也扔了攤過來,心裡關心,嘴裡卻埋怨道:“小祖宗,你這一出差點累死我”
說完便立即回頭大喊:“喂,人都醒過來,你不要坐在門口絕食了,真服了你了,葉~~~師~~~弟~~”尤其後面那三個字,拉的尤其的長。
幽香一移身,如劍放看見步行趔趄的葉楚天,他鬍子拉碴,眼中的血絲就要逬出來了,憔悴的像是換了一個人,見如劍醒了,仍只是直直的望着她,像是癡傻了一般,突然一把直直的抱緊她,卻說不出一句話。
如劍大驚,自己就是睡了一覺。
“主子已經昏迷了七天了”蟬兒抽噎着:“我還以爲……主子要丟下蟬兒不管了”
那個怪異的夢……竟那麼久……
“二少爺可是未曾閤眼,不吃不喝一直守着主人呢……”蟬兒抽噎着
“不!是不吃不喝的一直坐在門檻上……”幽香更正,眼中頗爲自負:“我就說了,交給我肯定沒問題,他還跟魔障了似的死盯着門口那顆樹,哎,葉師弟,改天我也給你瞧瞧”
楚天仍是癡了一般,兩眼緊緊地盯住如劍,雙脣乾涸的爆出道道血絲。
看見如劍仍被葉楚天緊抱着,沒好氣的叫:“喂!你看夠了沒呀,我好不容易費勁拉回來的,再讓你給嚇回去!”
葉楚天卻像聾了一般,仍是看着如劍一動不動。
如劍含淚微笑,柔柔的望着葉楚天。輕輕的將他的手握在手裡,看着他的眼睛,柔聲安慰到:“公子,如劍回來了,你瞧,是真的回來了”
葉楚天眼神漸漸的有了光彩,臉部微微發顫,慢慢抖着手小心的摩挲着如劍的臉,眼中卻是如劍見不到的兇狠:“你想走就走,我也攔不住,可是,我只說一句,你若狠心死了,我也絕不獨活!天上地下,你就休想離開我一步”
幽香見不到他一副沒斷奶的孩子樣子,將目光轉向如劍,突然幽香,眼神詫異無比,如劍奇怪的看幽香,有氣無力的笑問“怎麼了?”
香突然將手伸向她的眉心,使勁的擦了兩下,如劍一陣吃痛。
“你是什麼時候有這個東西的?”
“什麼啊?”
“咦……”
蟬兒也露出奇怪的表情,忙忙給如劍哪來銅鏡。
如劍莫名的探頭,鏡中的女子臉色憔悴,面容蒼白,卻……
眉心中一顆血紅的梅花印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