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蘭玉麟似乎看出瞭如劍的猶豫, 這位前呼後擁的小王爺幾乎將指甲握進了拳頭了,他兩眼發紅,似乎預見了什麼, 於是便更加的竭斯底裡了。
“夏如劍, 你敢放手!”
“善心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 你即便救了她上來, 我也會將她碎屍萬段!你可知道我帶來的第三道聖旨是什麼!啊!夏如劍, 快點將她舍下去!”
葉楚天一隻手抓着吹雪劍,一隻手緊緊的抓着如劍,下面是水流湍急的萬丈深淵, 一鬆手便是萬劫不復。
腳下的幾個石子滑落下去,瞬間隱入萬丈黑暗中, 久久聽不到它們落地的聲音。
葉楚天喉中乾澀無比, 緊張的嚥了咽口唾沫:“如劍, 聽我說,舍了她, 抓緊我……”
如劍緩緩的擡起頭來,滿臉哀傷的搖搖頭,眼神中是無盡的絕望:“我上去了又怎麼樣,最終在你身邊永遠不會是我!”
“公子,幽香已經去了, 我更不能親手殺了墨香, 你一定要照顧好她, 這是如劍最後求你得事情了。”
說罷她將自己的鏈子放到葉楚天手中, 絕望地閉上眼睛。
“不要!”楚天心內充滿了恐懼, 似乎預感到什麼,發了瘋一般抓住如劍的手。
如劍的手決絕的張開。
“不要!”楚天瘋了一般攥住如劍的手, 但最終那隻再熟悉不過的玉手緩緩的,緩緩的脫離他的拳頭。
如劍像只折翅的蝶兒翩翩的落了下去……
“啊!”岸上崖上的人望着那抹亮黃,具心肺接碎。
“夏如劍!”王達與徐彪費了好大的力氣,纔將蘭玉麟死命的抱住,此時他那俊秀的臉龐已經扭曲了,他望着那深不見底的懸崖,眼角都快蹦了出來,似乎含着萬年的仇恨,咬牙切齒道:“夏如劍,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今生後世,生生世世我是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蟬兒一身白衣,穿梭在南疆王宮裡,經過她身邊的侍衛宮女們或許是看見她面色不善,都低眉順目的見個禮遠遠的跑開了。儘管這樣,依然有幾個跑的慢的,擋住了她的路,她二話沒說,一個掌心披過去,那可憐的人連吭都沒吭一聲,便軟了下去。
“蟬兒,蟬兒!”遠遠的呼喚從王宮的那頭傳來,她仿若沒有聽到,那呼喚的聲音越來越近,直到她的身體被驀然的拽入一副胸膛內,她方被迫停止了腳步。
“蟬兒,你要去哪裡?休要再惹事了。”寧非雙臂環着她,心中卻是止不住的訝異,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竟然變的如此的瘦了。
“惹事?”蟬兒如夢初醒,這才擡起通紅的眼眶望着寧非,蒼白如紙的臉上盡是一片荒涼,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你以爲我會惹什麼事?”不知爲何,這幾天一直壓抑的眼淚,在望着寧非那張昔日可憎的臉龐時,竟有些要決堤的衝動。
可即便如此,蟬兒還是努力的忍住眼淚,擡頭倔強的望着寧非。
“我知道你想要幹什麼,可是不可以,他是苗疆的世子,未來的苗疆王。”
“苗疆世子?呵……”蟬兒臉上浮上一層譏笑,擡去頭來直直的望着寧非。
“那我的主子又是什麼?”
“一顆那麼高貴的滄海遺珠,就那麼活生生的葬身於斷腸崖了,甚至她臨死前都不知道……”
寧非始終蹙眉不語,是啊,這件事情的後果遠遠比想象中的嚴重,別的且不說,聖上那邊是多麼重視這顆滄海遺珠,如今發展成了這個局面,第一個遭殃的便是辦事不力的御捕門。
自古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御捕門權勢無兩這麼多年,一旦失去天子的信任跟庇佑,後果可想而知。
而在大禍還沒來臨之際,首先要保護的,也是唯一要保護的,便是眼前的這個小女子了。這是他師父東方明鷹的意思,也是他寧非的意思。
“蟬兒,你聽我說,這個世上除了南疆還有一個地方,也是四季長春,那裡叫做大宛。對了,你不是一直心儀大師兄的汗血馬麼,那汗血馬的故鄉便是大宛……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
“好端端的你跟我說什麼?”蟬兒皺着眉擡頭,突然她眼睛一亮:“寧非,你該不會是想……我告訴你,我是姓東方的,我……”
話音還沒有落地,便被寧非一手劈到後頸,蟬兒連個白眼都沒來得及翻,便直直的暈在了寧非的懷中。
當初那個蓬頭垢面狠狠的望着他的假小子,轉眼間已經初初長成了懷中的少女,其實她說的對,雖然她姓東方,可是隻是因爲她是女孩,師傅花在她身上的心思還沒有他們的九牛一毛,小小的年紀便被丟在南疆不聞不問,即便長大了回來御捕門,也是被分配些雞零狗碎的事情,因爲他們四師兄弟,她從未走進師傅的眼中過。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一直都在他的眼睛裡。
寧非望着懷中玉瓷一樣的人,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輕輕的吻了下去。
再說小王爺行宮這一邊,王達跟徐彪正守在書房前面,面面相覷,愁眉苦臉。
讓他們愁眉苦臉的自然書房裡那位跟隨性百官密談的小主子,自從從斷腸崖裡回來後,他就一直分批次的召集百官商議如何善後,不急不緩,有條不紊,一件天塌下來的事被這小王爺收拾的井井有條,到目前爲止,他臨危不亂的氣度,乾淨決絕的手段,讓他自然而然的成了這些隨性的百官的主心骨了。
“王達,你說主子怎麼了?”徐彪看着裡面坐的筆直有度的身影,按說他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他家主子如此正經,該是給祖墳燒香的時刻。可不知爲什麼,他的心裡有些發毛,他家的主子太正常了,正常的太不正常了,尤其是在那位大神那樣了之後。
王達一直筆直的站着,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可是臨了的一聲的嘆息出賣了他心中的焦慮,看到裡面的人影一閃,他急忙迎了上去。
“李大人,王大人,裡面散了?您二位慢走。”
穿着大周官袍出來的二人,由於對裡面的人刮目相看,自然也對王達高看了一眼,他們二人雙手作揖,輕輕一讓:“是的,王都尉,經過小王爺的點撥,我們二人便有了正經主意了,先告辭了,王都尉留步。”
是啊,他們是奉旨來接那位回宮的,可是眼下聖旨還沒有請出來,那位便已經仙甍了,無論從哪方面看,他們這夥人都少不了抄家掉腦袋,還是裡面的小王爺有主意,臨危不亂,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才讓他們看見了活的曙光。
“主子爺,您沒事吧?”書房裡,王達徐彪木頭樁子一樣杵在蘭玉麟左右,他們緊緊的定着執筆寫奏摺的主子爺,生怕他下一秒便扔下筆拿出顆□□炸彈把這行宮給炸平了。
可是這位依舊風平浪靜,雲淡風輕,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響。
到底是徐彪忍不住了,先發出聲來。
蘭玉麟仿若沒有聽到,知道過了許久,他在奏摺上寫完最後一個字,方緩緩的擡去頭來。
眼睛還是那雙風月無邊的桃花眼,只是此刻含着的王達徐彪看不懂的光,他薄薄的脣角輕輕一揚:“你認爲本王會怎麼樣?”
那雙眼睛明明是含着笑,裡面卻像含了千萬把利劍一樣,王達徐彪都被他盯的心裡發毛,不知所措的低下頭去,他們擦擦額角上的汗,心裡感慨:這哪裡還是他們那個上房揭瓦的荒誕不經的主子爺!
是啊,他能怎麼樣呢?
他苦苦尋她那麼多年,到頭來卻是一場空,他能怎麼樣呢?
甚至,她撒手而去的時候,都沒有看他一眼。
他能怎麼樣呢?
活了這麼多年,他似乎終於活明白了,只有緊緊抓在手上的,纔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比如說,女人,比如說,權勢,再比如說……這放眼望去,滔滔無邊的萬里江山!
“主子,你去哪裡?”王達見蘭玉麟邁動腳步,緊緊的跟了上來,卻被他一手擺住了。
“不必跟着我,在回朝之前,我得去見見一個老朋友。”
與小王爺的行宮不同的是,南疆王宮裡正是一片人仰馬翻,全南疆能調動的人手似乎都被他們的世子爺調了過來,從斷腸崖底開始搜索,密密麻麻的兵衛,大有把斷腸崖底翻過來的架勢。
“由他鬧去吧。”寧飛雄坐在王案前,雖然年逾七旬,可是卻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絲衰老的氣息,他氣如洪鐘,像一位久經沙場的大將軍一樣,可是渾身的風度卻又是任何一位大將都不能比擬的。
“他是琴操的親生兒子,骨子裡流着與琴操一樣的血,都是同樣的絕強,同樣的癡情。”只有談起唯一的愛女時,寧飛雄的眼眸中才閃過一絲滄桑。
當年她那個倔強的女兒就是怎麼也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不說出來也則罷,孩子剛出生便要他冊世子,說是一刻也不能緩。
她是鐵了心,要給這個孩子一世別人無人企及的榮華,他拗不過女兒,答應上表朝廷,冊封這個不知道父親的外孫爲世子,卻沒想到出了差錯,接下來女兒傷心過度香消玉殞,外孫被奸人擄去,生死未卜……
罷了,他答應過琴操的……任由他胡鬧吧,胡鬧完了,這繁華似錦,富可敵國的南疆還是要交到他的手中的。
世子府,最忙的是莫過於東方命福了,自從如劍出事後,這個少年彷彿一夜間便成熟了,此刻他滿臉的滄桑,耐心的聽着各路彙總來的消息,眉頭始終緊縮着……
還是沒有消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對於如劍的死,命福總是覺得不真切,那個住在長生閣裡仙女一般的人兒,怎麼會死了呢……
是啊,仙女是不會死的,命福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可是越來越多的消息讓他的眉頭越鎖越深。
“葉楚天人呢?”一抹藍色的袍角飄進他的眼簾中,語氣中含着輕傲,仿若這全世界都不放入他的眼中。
命福的身份早已不同一般,世子面前最紅的也是唯一的紅人,現在無論是誰,都得對這個長相憨厚的少年作揖,恭敬的叫聲東方侍衛。
命福斜眼看清來人,面色一緊,對着對方行了一禮,在夜色朦朧中指了指一處燈火闌珊處。
“少爺並在府內,一直都在聽微堂。”
聽微堂,便是作爲聖女的如劍一直居住的地方,自從如劍出了事情,葉楚天便一直把自己關在裡面,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爲此已經有許多不知情的宮女侍衛葬身了。
命福望着蘭玉麟轉身離去的背影,憨厚的臉又恢復方纔的凝重。
看起來很正常,不過是又一個失了魂的人。
他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重重的嘆了口氣。
聽微堂的窗子沒有關,一輪皓月當空,將堂中照的的夜如白晝。
廳前的桌子上放着半盞未喝完的茶杯,一本翻開未看完的醫書,仿若那抹黃色的身影還未走遠,不知道何時便回來,將這杯茶飲完,將這本醫術看書,然後便輕輕的站到窗前,對着進來的他盈盈的笑:“公子。”
葉楚天坐在牀上,屈膝將自己抱緊,一動不動的盯着門口的方向,然而什麼也沒有,只是偶爾刮過幾絲風吹亂他的髮絲,映在月光竟閃着花白色的銀光。
他有多久沒有保持着這個抱膝的姿勢了,他在回憶裡仔細的搜尋,在十二歲之前,在如劍未來到他的身邊時,那時的他孤零零的一人住在長生閣內,哦,長生閣這個名字也是如劍取的,那個地方那時還不叫長生閣,那是個下人們都退避三舍的地方,因爲裡面住着一個生着怪病,發着臭味,更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瘋咬人的二少爺。
他們路過時,便是用那種又鄙夷又害怕又好奇的眼光來看他的,他抱着膝冷冷的回看回去,他們便會朝他的臉上扔些石子,穢物,然後看着他的反應哈哈大笑。
他從記事時起,便這樣活着,一直到十二歲,一直到如劍來到他的身邊。
他抱着膝,以一種信徒的方式在守候着,這樣黑天白夜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他一動未動,他堅信,如劍會回來的,如劍不會這樣狠心丟下他自己走了的。
風颳動門,發出沙沙的聲音,一串腳步的聲音傳來,他的眼中冒出狼一樣的綠光,直直的朝門口的方向望去。
待看到來人的時候,眼中的光卻驀然的暗了下去,手中的吹雪劍驀然出鞘,直直的朝來人的心臟刺去,這些天已經不知多少人死在門外了,他不在乎多他一個,無論是誰,在如劍回來之前,都不許進屋裡弄亂了她的東西。
蘭玉麟躲過迎面而來的劍光,穩穩心神,走進屋內。
“呵呵……人都沒了,還守着這些東西有什麼用?”他端起那半盞茶,往嘴邊送了送,看到葉楚天眼中發出狼一樣的光芒,他喉結一動,將半杯茶盡數的倒在了地上。
“葉振中的位置我已經查到了,我想還是你親自去好了,畢竟他是你得“父親”……還有,如果你親自替她報仇,我想她會高興些……”蘭玉麟自嘲的笑笑,那天葉振中這個老狐狸,竟然趁着如劍墜崖,大家慌亂的實際土遁了。不過在南疆王寧飛雄的地盤上,他又能躲到哪裡去呢……
“滾。”葉楚天臉色一動未動,吐出一個字。
“我自然要走,我這次來就是來跟你道別的。”蘭玉麟摸摸腰間的梅花絡子,脣邊仍然含着笑。
“你是南疆的世子,很好,老天這個安排很好。”
“葉楚天,我回朝的十年之內,必定會帶兵來踏平南疆,到時候我們兩個誰死誰活,誰勝誰負便會有答案了。”
“哦,口說無憑,此玉爲證。”
在葉楚天靜靜的注視下,蘭玉麟扯下腰間的藍田玉,連同那水藍色的梅花絡子一點點的化爲塵霽,伸手一揮,便隨風去了。
蘭玉麟靜靜的邁出聽微堂,腳步沒有一絲遲鈍,是啊,人都沒了,留些物件有什麼用,他現在要做的便是把這天下握於手中,然後踏平南疆,將她還有她留在他腦海中的記憶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