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水院深處,水榭環繞,薄霧氤氳。
聶珊珊步履輕盈地穿過迴廊,手持一份宗門文書,徑直走向師父褚錦雲靜修的臨水軒。
軒內,褚錦雲盤坐蒲團,閉目調息。
若有若無的癸水真罡環繞周身,月白衣袍纖塵不染。
聶珊珊恭敬侍立軒外,待師父氣息徹底平緩,方輕聲稟報:
“師父,宗門大慶在即,各院首席名單已定,文書傳至各院。”
褚錦雲緩緩睜開眼,“念。”
聶珊珊展開文書,聲音平穩清晰地念誦着一個個名字,唸到青木院首席大弟子陳慶時,她微微頓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瞥向師父。
褚錦雲原本古井無波的面容,在聽到陳慶二字時,微微一凝。
她下意識地重複道:“陳慶?青木院……首席大弟子?”
“是,師父。”
聶珊珊將文書遞上前,“文書在此,已蓋掌門印信。”
她的心頭也是波瀾暗涌。
這才兩年時間,陳慶從一個化勁弟子,如今已經成爲了五臺派青木院首席大弟子。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真的不敢相信。
褚錦雲接過文書,目光落在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
這才徹底相信了。
她擡起頭看向聶珊珊,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他……如今是何修爲?”
聶珊珊如實回答:“據弟子所知,陳慶師弟……在九浪島之行前便已突破抱丹勁,前些時日漁場述職,其氣息沉穩,真氣流轉圓融無礙,應是……抱丹勁中期無疑。”
“抱丹勁……中期……”
褚錦雲低聲重複着。
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瞬間涌上心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那個當年被她親手從名冊上劃掉、只因還人情被章瑞取代的四形根骨少年……如今,竟在青木院,以如此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不僅踏入了抱丹勁中期,更是登上了一院首席之位!
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反觀章瑞,得她親自指點,癸水院資源傾斜,至今仍在化勁巔峰苦苦掙扎,突破抱丹遙遙無期。
兩相對比,天壤之別。
如果……如果當初她選擇的是陳慶?
以他展現出的悟性、毅力以及在青木院那等環境下都能崛起的韌性,若在癸水院,得她親傳《千迭浪劍訣》,悉心調教,加上癸水院系統的培養,此刻會達到何等高度?
癸水院是否又能多一位能撐起門面的天才弟子?
聶珊珊之下,癸水院年輕一代的斷層,或許便能彌補……
她沉默了許久,臨水軒內只剩下潺潺水聲。
終於她擡起頭,目光落在聶珊珊沉靜的臉上,輕聲問道:“珊珊,你說此事”
聶珊珊看着師父眼中那抹複雜難明,心中也泛起波瀾。
她深知師父的驕傲,也明白此刻她的心情。
“師父,”
聶珊珊的聲音溫和,“弟子以爲,世事難料,機緣無常,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道路與緣法,陳師弟能有今日成就,固然是他自身天賦、毅力與機緣所至,若他當年真入了我癸水院,在師父您的羽翼下,循規蹈矩地修煉《千迭浪劍訣》,或許……未必能有今日這般驚人的進境。”
她頓了頓,繼續道:“章瑞師弟雖進展不如預期,但心性尚可,根基也打得紮實,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厚積薄發。”
聶珊珊的話語,巧妙地將錯誤轉化爲“不同的道路”和“各自的緣法”。
褚錦雲靜靜地聽着,緩緩撫平了她心中翻騰的波瀾。
是啊,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好可惜的呢?
褚錦雲畢竟是癸水院院主,身居高位多年,方纔只是因昔日捨棄的弟子竟成一方支柱而失神,很快便調整了心緒。
“不說這些了。”
褚錦雲深吸一口氣,道:“這次宗門大慶,你要好生表現,壯我癸水院聲勢。”
聶珊珊重重點頭道:“是,弟子一定不會讓師父失望。”
臨福酒樓雅間內。
絲竹悠揚,戲臺上那新排的《玉簪記》正唱到情濃處,花旦的水袖舞得如雲似霧。
吳曼青斜倚在鋪着錦緞軟墊的木椅上,目光落在戲臺上,聽的入神。
坐在她左側的顧若華,一身鵝黃雲錦襦裙,正拈着一塊精緻的點心,對着戲臺輕笑道:“曼青,你瞧這花旦的妝扮,那水袖料子像是新出的‘流霞錦’,襯得人比花嬌呢,說起來,柳瀚往日最愛聽這齣戲,此前還能遇到這位,可惜……”
她語氣一轉,帶着濃濃的惋惜,“天妒英才啊,竟隕落在九浪島那等險地,柳家傾盡資源培養的七秀之一,就這麼沒了。”
雖至今未尋得柳瀚屍首,其死訊卻已在雲林府傳開。
對面的黎婉,身着月白蘇繡長裙,接口道:“是啊,柳瀚一折,府城年輕一輩格局又變。”
吳曼青聽着兩位好友的閒聊,隨口應和道:“這些青年俊傑始終離我們太過遙遠,可望不可即……”
她話未說完,雅間的門被猛地撞開!
吳曼青的貼身丫鬟小環,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狂奔而來,連氣都喘不勻,“夫…夫人!夫人!出…出大事了!”
吳曼青秀眉一蹙,放下茶杯,沉聲道:“慌什麼!天塌下來了不成?慢慢說,怎麼回事?”
小環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擠出聲音,“是陳供奉!陳供奉他被任命爲青木院首席大弟子了!就在今早,青木院傳功坪上,當着所有青木院弟子的面。”
“哐當!”
顧若華手中的茶盞失手跌落,砸在桌上,滾燙的茶水濺溼了她華貴的襦裙,她卻渾然不覺,只是猛地站起身,一雙美目瞪得溜圓,死死盯着小環,彷彿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青木院首席大弟子!?
這等身份,就算是父親見到都要客客氣氣,不敢絲毫怠慢。
黎婉手中端着的茶杯也僵在半空,月白長袖下的手指微微顫抖,那張總是沉靜如水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近乎呆滯的空白。
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或者是小環口誤?
整個雅間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下小環急促的喘息聲和三人驟然加速的心跳。
吳曼青霍然起身,聲音帶着顫抖:“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小環被夫人失態嚇了一跳,連忙重複道:“夫人,是真的!千真萬確!陳供奉…陳慶陳爺!被任命爲青木院首席大弟子了!現在整個五臺派都傳遍了!”
“陳慶…成爲青木院首席了?”
吳曼青喃喃自語。
這感覺太過虛幻,太過不真實,就像一場荒誕離奇的夢。
那個兩年前還需要她提攜、被她視爲潛力股的高林縣少年?
如今竟一躍成爲五臺派一院首席大弟子,地位堪比五臺派長老?!
晴天霹靂!
這消息對顧若華和黎婉而言,無異於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
顧若華腦中一片轟鳴,只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盤旋:“那個魚戶?那個青木院的小子?首席大弟子?!”
一個魚戶?他竟然能走到這一步?!
這怎麼可能?!
這世道……難道真的變了?
黎婉內心的驚濤駭浪絲毫不亞於顧若華。
她比顧若華想得更深更遠。
五臺派一院首席大弟子!
這意味着什麼?
這意味着陳慶從此真正踏入了雲林府最頂尖的年輕高手行列,是五臺派未來的核心棟樑!
他行走在外,一言一行代表的便是五臺派青木院的意志!
他的身份地位,足以撐起一箇中等家族的興衰榮辱!
擁有這樣一位人物的庇護和支持,吳家何止是躋身雲林商會?
未來在府城,甚至在整個雲林府,都將擁有難以估量的潛力!
吳曼青也從最初的極度震撼中回過神來,巨大的驚喜如同潮水涌來。
首席大弟子!
Wωω. ttκa n. c○ 這分量太重了!
僅僅掛名供奉?年俸?這遠遠不夠!
必須將他徹底捆綁在吳家的戰車上!
她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一個大膽的計劃迅速成型。
將吳家核心產業的份額,直接劃給陳慶!
讓他成爲真正的利益共同體!只有這樣,才能將這“靠山”牢牢抓住!
就在這時,黎婉深吸一口氣,打破了包廂內令人窒息的沉默:“曼青……”
吳曼青看着欲言又止的黎婉,問道:“黎婉,什麼事?”
黎婉身體微微前傾,語氣帶着一絲懇求:“曼青,你我姐妹多年,我也不拐彎抹角了,陳首席……不,陳供奉如今貴爲青木院首席,身份地位已然不同,我想厚顏請姐姐你幫忙設個宴,我代表我們黎家,想與陳首席商談一下……看看能否,也請陳首席掛名擔任我黎家的供奉?”
“條件都好商量!若此事能成,我黎家與吳家本就是通家之好,關係自然更加緊密,守望相助,共謀發展!”
黎婉的話,讓剛剛回過神來的顧若華猛地一個激靈!
她瞬間明白了黎婉的意圖,心中大罵自己遲鈍,連忙也急聲道:“對對對!還有我!還有我們顧家!曼青,好姐姐!你也得幫幫我!我們顧家也想請陳首席掛名供奉!黎婉說得對,我們三家本就交好.”
攀上五臺派一院首席大弟子的關係,這對她們各自的家族而言,簡直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吳曼青看着兩位昔日高高在上、此刻卻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閨蜜,心中五味雜陳。
有驕傲,有感慨。
她也深知陳慶如今的分量,他的時間、他的意願,都變得極其寶貴。
貿然引薦,未必是好事,甚至可能引起陳慶的反感。
吳曼青沉吟片刻,沒有直接答應,也沒有拒絕:“黎婉,若華,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陳供奉如今身份不同,事務必然繁忙,此事……我也不敢打包票。”
“這樣吧,我找個合適的時機,先探探陳首席的口風,若他方便,再爲你們引薦一二,你們看如何?”
黎婉和顧若華聞言,雖然有些失望不能立刻得到承諾,但也知道這是最穩妥的辦法,連忙點頭應下。
“好好好!多謝曼青!一切聽你安排!”
“曼青姐姐,你可一定要幫我們美言幾句啊!”
吳曼青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她重新將目光投向戲臺。
吳曼青看着那個在璀璨主角光環下顯得模糊而黯淡的配角身影,又想起兩年前自己在這裡,看着同樣的場景。
如今那答案無聲,卻振聾發聵。
醉仙樓雅間,臨窗的位子能俯瞰府城繁華的街景。
徐琦自斟自飲,眉宇沉鬱。
對面的青年,是府城趙家少主趙明遠,正百無聊賴地用筷子撥弄着碟中的異獸肉。
“我說徐兄。”
趙明遠終於忍不住開口,“你今兒個是怎的了?往日裡就數你最能說會道,今日卻悶葫蘆似的,這好酒好菜都堵不住你的愁?莫非是……青木院那首席之位,當真落定了?”
徐琦放下酒杯。
他擡眼看了看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苦笑道:“落定了,不是駱欣雅,也不是我徐琦。”
“哦?”
趙明遠來了興趣,坐直身體,“那是誰?你們青木院抱丹中期的,不就你倆嗎?難道是哪個閉關多年的師兄突然回來了?”
“都不是。”
徐琦搖搖頭,語氣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是陳慶。”
“陳慶?”
趙明遠眉頭緊鎖,“哪個陳慶?聽起來耳生得很……新晉的?還是哪位長老的子侄?”
徐琦嗤笑一聲,又給自己倒滿酒,“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一個來自高林縣那種小地方的,據說……還是個魚戶出身,平日低調得幾乎讓人注意不到,不聲不響地就突破到了抱丹中期,起先連我也沒怎麼把他放在眼裡。”
“魚戶?抱丹中期?青木院首席?!”
趙明遠眼睛瞬間瞪圓,滿是難以置信,“厲院主他……他老人家怎麼想的?放着根基深厚的駱師姐和你徐兄不選,選了個毫無根基、出身微寒的魚戶小子?這簡直……”
趙明遠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荒謬感,隨後好似想到了什麼,“徐兄,你說他……毫無根基?背後沒什麼家族勢力撐着?”
徐琦悶聲道:“據我所知,只有一個高林縣搬遷來的小家族支持。”
趙明遠咂着嘴,臉上露出一抹精光,“徐兄,這未必是壞事!”
“嗯?”
徐琦疑惑地看向他,“此話怎講?”
趙明遠湊得更近,聲音幾近耳語,“你想啊,離火院的肖睿澤,那麼大的名頭,說沒就沒了,最後是誰得了好處?李旺!他李旺憑什麼能坐上那個位置?不就是因爲肖睿澤沒了,而他又剛好夠格嗎?”
徐琦心頭猛地一跳,隱隱猜到了趙明遠的意思,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明遠,你……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
趙明遠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既然這陳慶無根無基,他坐這個位置,根基穩嗎?意外……在咱們這武道江湖裡,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嗎?尤其是在這種毫無根基的新貴身上……”
“住口!”
徐琦猛地低喝一聲,臉上再無半分酒意,“你喝多了!這種話豈能亂說?!”
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注意,才死死盯着趙明遠,一字一句道:“你這想法,太過陰損!也太過危險!我徐琦行事,自有分寸,豈能用這等下作手段?況且,一旦敗露,後果不堪設想!你想讓我徐家滿門覆滅嗎?!”
趙明遠被徐琦突如其來的厲色嚇了一跳,隨即有些不以爲然地撇撇嘴,“徐兄,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這般瞻前顧後,如何能成氣候?機會擺在眼前……”
“夠了!”
徐琦冷冷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此事休要再提!”
趙明遠心中暗罵徐琦膽小怕事,錯失良機,面上卻只能乾笑兩聲掩飾尷尬:“罷了罷了,徐兄高見,是我一時失言,自罰一杯,自罰一杯。”
說着,端起酒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口。
接下來的閒聊變得索然無味,兩人各懷心思,草草應付了幾句。 沒過多久,趙明遠便藉口家中還有事,起身告辭。
徐琦也未挽留,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看着趙明遠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徐琦臉上的冷意更深。
“哼,蠢貨。”
他低聲自語,“一無所有時,冒險是無奈之選,是搏命,功成名就,家有恆產,再去冒險?那便是取死之道,是徹頭徹尾的傻子!”
他徐琦要爭,要的是步步爲營。
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風險太大,代價太高,一旦東窗事發,五臺派的雷霆之怒足以將他徐家辛苦積累的一切碾爲齏粉!
他徐家如今的錦衣玉食,來之不易。
他徐琦,斷然不會爲了一個首席,就賭上整個家族的命運。
漁場,屋內。
陳慶盤膝坐在蒲團上,手中攤開着最新一期的《江湖軼聞錄》。
目光掃過頭版,依舊是九浪島餘波與魔門動向的分析,夾雜着幾樁府城新近發生的劫案。
翻過一頁,在不太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五臺派青木院首席大弟子塵埃落定,新晉弟子陳慶獲厲院主欽點!”
消息簡短,只提及了他接任首席之事,並未詳述過程。
陳慶目光平靜地掠過。
對他而言,不過是身份轉變,遠不如自身實力的提升來得實在。
緊隨其後的,便是關於五臺派七百年大慶籌備的詳盡報道。
篇幅不小,提及了慶典流程、預計規模、各院籌備情況,以及三大派掌門因魔門隱患恐難親至的消息。
再往後翻,是一些瑣碎:
鄭家殘餘勢力及九浪島部分漏網水匪,疑似在千川澤深處幾個荒僻小島附近出沒,劫掠過往小船,玄甲門已懸賞通緝。
雲林府與臨平府交界處,一夥手段殘忍的流寇再次犯案,洗劫了一個小商隊。
合上小報,陳慶將其置於案頭。
吳曼青也差人送來了一封信箋,信中除了祝賀之外,還傳達了顧家,黎家的意思。
陳慶對此,乾脆利落地回絕了。
顧家與黎家雖是府城家族,根基頗深,開出的價碼也頗有誠意。
然以他如今身份,早已不缺那每月供奉之銀。
成爲兩家供奉,反是拖累,徒增羈絆,得不償失。
陳慶簡單收拾了一番,便回到了五臺派。
宗門大慶在即,整個湖心島籠罩在一種熱鬧的氛圍中。
山門內外張燈結綵,處處可見精心佈置的喜慶裝飾,平日駐紮在外或執行任務的弟子也是紛紛趕回。
陳慶來到青木院,喧鬧的傳功坪瞬間安靜了幾分。
“首席師兄!”
“陳師兄!”
“首席回來了!”
短暫的寂靜後,問候聲此起彼伏,所有弟子都主動出聲。
陳慶面色平靜,微微頷首算是迴應。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如黃鸝的聲音響起,“呀!首席師兄!我是鬱寶兒,今天剛入院的!”
陳慶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從人羣中擠了出來。
她穿着一身嶄新的青木院弟子服,身量嬌小,臉蛋圓潤可愛,一雙大眼睛靈動有神,好奇地打量着陳慶。
她身上帶着養尊處優的貴氣,顯然是府城富家子弟。
“鬱師妹。”
陳慶點頭致意,聲音平和。
鬱寶兒似乎對首席師兄充滿了興趣,還想湊近說些什麼,旁邊已有幾位與她相熟的師兄笑着將她稍稍拉開,低聲提醒着什麼。
“首席師兄!”
這時,一個魁梧的身影分開人羣,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他面前。
是駱欣雅。
她依舊穿着那身緊繃的勁裝,虯結的肌肉線條在布料下清晰可見,身材比許多男弟子都要魁梧高大。
此刻,她直直盯着陳慶。
駱欣雅抱拳道:“我修煉近來遇到些不懂的地方,首席師兄能否指點一二?”
此言一出。
所有弟子都停下了動作,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陳慶和駱欣雅身上。
誰都聽得出,這所謂的請教和指點,根本就是駱欣雅對陳慶首席之位的不滿。
她要在這衆目睽睽之下,掂量掂量這位新任首席的斤兩!
徐琦不知何時也湊到了人羣前方,眼神深處卻閃爍着精光。
他也想知道,陳慶究竟憑什麼坐上這個位置。
面對這近乎直白的挑戰,陳慶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他平靜地點了點頭:“駱師妹既有疑惑,同門切磋印證,亦是常理,請!”
話音落下,圍觀弟子如同潮水般迅速向四周退開,在傳功坪中央空出一片寬敞的場地。
所有的目光都是帶着一絲好奇。
駱欣雅實力他們十分清楚,到達抱丹勁中期三年了,根基紮實深厚,而且天賦異稟。
陳慶才突破抱丹多久?若輸了,首席顏面何在?
就在衆人驚疑不定的時候。
駱欣雅周身筋骨瞬間繃緊,抱丹勁中期的渾厚真氣如同開閘洪水,從丹田奔涌而出,鼓盪於四肢百骸。
陳慶在五臺派近兩年,對這位駱師姐的實力也算了解。
她雖然是青木院弟子,修煉是青木長春決,但武功練的卻是庚金院的金剛破甲拳。
他雙腳分開,重心微微下沉,左腳前掌虛點,右腳跟踏實地面,腰胯放鬆,緩緩擡起雙臂,正是通臂拳的起手式靈猿問路。
“首席師兄,小心了!”
駱欣雅話音未落,她右腳猛地跺地,腳下堅硬如鐵的青石板發出一道聲響,蛛網般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
藉助這反蹬之力,她魁梧健碩的身軀如同脫膛而出的炮彈,右拳如同攻城巨錐,筆直搗向陳慶中線胸腹!
這一拳,將全身勁道與抱丹中期的真氣高度凝聚一點,空氣被壓縮,肉眼可見的波紋在盪漾。
拳未至,那勁風已經撲面而來,吹得陳慶的衣袂獵獵作響,彷彿隨時會被撕裂。
面對這足以將精鋼石碑打穿打裂的恐怖一拳,陳慶動了。
他沒有選擇硬撼其鋒,在拳風及體的剎那,腰胯帶動整個上半身以最小的幅度,向側面微微一讓。
動作細微如柳絮隨風,卻精準讓那拳勁擦着衣襟掠過。
同時,他施展的並非通臂拳常見的硬打硬衝,而是施展青木院的浮光掠影手。
只見陳慶雙臂如靈蛇出洞,雙手五指張開如鶴喙,又似拈花拂柳,快得在空氣中留下道道模糊的殘影。
他不與駱欣雅那蘊含萬鈞之力的拳鋒正面相撞,而是如同柔韌的藤蔓纏繞巨樹,每一次指尖的拂、撥、引、帶,都精準無比地落在駱欣雅出拳手臂的關鍵節點上。
“嗯!?”
駱欣雅只覺得剛猛拳勁,彷彿一頭撞進了層層迭迭的蛛網之中!
她拳頭上那股無堅不摧的直勁,被一股柔勁不斷牽引、偏轉。
那種有力無處使的憋悶感讓她胸口發堵。
陳慶那看似輕描淡寫的浮光掠影手,竟蘊含着如此精深的卸力技巧。
“好精妙的化勁!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
“浮光掠影手還能這樣用於近身纏鬥?這沒有個數年苦修哪裡能做到!?”
青木院弟子看到這,無不低聲議論。
因厲百川鮮少指點,院內修習《浮光掠影手》者寥寥,除陳慶外,更無一人大成。
駱欣雅左拳沒有絲毫停頓,如同巨匠輪動開山鐵錘,帶着橫掃千軍的氣勢,狠狠砸向陳慶用以卸力的雙臂,誓要將其徹底砸爛崩斷。
陳慶依舊沉着。
他的身形在駱欣雅那狂風暴雨般拳影中穿梭、挪移、閃避。
通臂拳的基礎架子穩如老樹盤根,下盤紋絲不動,腰馬合一,浮光掠影手的精妙手法發揮得淋漓盡致。
每一次看似輕巧的接觸,都將駱欣雅拳勁卸去。
陳慶的動作行雲流水,帶着一種舉重若輕、遊刃有餘感覺。
轉眼間,駱欣雅已狂攻十數招,拳風呼嘯如雷,勁氣四溢將地面打得坑窪遍佈,碎石飛濺,卻連陳慶的衣角都未能真正觸碰到。
“首席師兄,難道你只會躲嗎?”
駱欣雅手臂青筋根根暴起,體內氣血奔涌,真氣匯聚到了手臂之上,一拳轟來。
砰!
真氣洶涌澎湃,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正是金剛破甲拳中一招‘怒金剛’。
這拳勁籠罩範圍極大,避無可避!她就是要逼陳慶與她硬碰硬,一決高下。
“好雄渾的真氣!”
勁風激盪,周圍弟子紛紛向着後方退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陳慶只能狼狽閃避退讓之時,他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動作。
陳慶非但不退,反而迎着那道恐怖拳勁,左腳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沉腰坐胯,重心瞬間下沉,如老熊蹲踞!
他的右臂肌肉瞬間墳起,如同虯龍盤結,隨後青木真氣如潮水一般洶涌澎湃。
“砰——轟隆!!!”
一聲如同兩座巨石相撞般的巨響,在傳功坪上猛然炸開!
狂暴無匹的真氣氣浪以兩人碰撞點爲中心,如同實質的衝擊波般轟然擴散開來。
距離稍近的弟子被氣浪推得連連後退,衣袍被吹得緊緊貼在身上,獵獵作響,幾乎站立不穩。
青石板地面以陳慶雙腳爲中心,如同蜘蛛網般向四面八方蔓延開去,覆蓋了數丈方圓。
碎石粉塵被震得沖天而起!
陳慶的身形只是如同磐石般,紋絲未動。
反觀駱欣雅,在兩道拳勁接觸的剎那,她感覺自己彷彿不是打在血肉之軀上,而是狠狠打在了銅牆鐵壁之上。
一股遠超她想象的反震之力,如火山猛然爆發,順着她的手臂倒卷而回!
“蹬蹬蹬!”
駱欣雅發出一聲痛哼,臉色瞬間轉爲慘白。
她魁梧的身軀完全不受控制地“蹬蹬蹬蹬”向後踉蹌暴退。
每一步落下,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清晰腳印,碎石飛濺。
一直連退了七八步,才勉強穩住身形,但上半身仍抑制不住地劇烈晃動。
胸口氣血翻江倒海,雙臂更是痠麻脹痛到了極點,沉重得幾乎擡不起來。
怎麼可能!?
這陳慶的實力竟然如此可怕!?
駱欣雅心中震驚不已。
不僅破了自己的金剛破甲拳,而且還在自己最引以爲傲的勁力上勝了自己。
這簡直不可思議!
要知道陳慶當年拜入青木院,還是她領進來的。
這纔過去多久!?
莫非厲師對於陳慶的實力早有耳聞,所以才讓其成爲首席弟子!?
“我輸了”
駱欣雅低着頭,神情帶着幾分沮喪。
青木院弟子也是一愣,隨後低聲議論起來。
“陳師兄的實力竟然如此之強!?”
“這怎麼可能!駱師姐在勁力上不是陳師兄的對手!”
駱欣雅全力一拳,不僅被陳慶擋住,反而將駱欣雅震得如此狼狽。
徐琦看到這,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背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是抱丹勁中期實力,看得遠比其他弟子看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