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雨勢(求訂閱)
來人鬚髮皆白,穿着一身赭黃布袍,正是坤土院院主彭真。
他目光平靜。
在場弟子都是身子一正,尤其是聶珊珊和嚴耀陽等天之驕子。
他們深知能夠聽得彭真這樣高手講解武功技法,是多麼難能可貴。
“槍者,百兵之賊,亦爲百兵之霸。”
彭真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在每個人耳邊響起,如同巨石滾落山谷,帶着一種奇異的共鳴。
“這是真氣傳音。”陳慶心中暗道。
“入門練其形,小成得其法,大成通其意,圓滿融其身。然欲登峰造極,非悟‘勢’不可。”
彭真隨手一招,旁邊一杆丈二鑌鐵大槍便如被無形之手牽引,穩穩落入他掌中。
那杆大槍在他手中彷彿失去了重量,又彷彿沉重得能壓塌山巒。
“老夫修煉的乃是山嶽鎮獄槍,領悟的是山勢,你們在做許多人修煉的是劍,刀,拳腳,但本質並無差別。”
“勢,非力,非速,乃神意所聚,心氣所凝,山勢,便如山之厚重,如嶽之巍然,一槍刺出,心意所至,巍峨山勢皆可爲我所用,敵未接鋒,心神已潰!”
彭真並未演示覆雜招式,只是平平無奇地持槍而立。
但剎那間,所有弟子都感覺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股無形的、浩瀚如山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心頭,讓人呼吸都爲之一窒。
崖壁上的風似乎都繞開了這片區域,連光線都黯淡了幾分。
這就是槍勢!僅僅是一個起手式,便已氣象萬千!
聶珊珊眼中浮現一道亮光,握緊了手中長劍。
嚴耀陽身上銳金之氣勃發,又像是在汲取感悟。
彭真目光掃過衆人:“爾等可嘗試,將心中所感,借人樁宣泄,形神合一,意隨槍走,不必拘泥招式,只問本心。”
話音落下,在場弟子如夢初醒,紛紛走到就近的鐵木人樁前,或凝神沉思,或嘗試模仿彭真那如山如嶽的氣韻,揮動手中武器。
“我也來試一試。”
李大年心中激盪,拿起兵器架上長劍一試。
陳慶也選了一個角落的木人樁,他閉上眼,腦海中反覆回放着彭真持槍而立時那股撼人心魄的‘勢’,那是一種超越了單純力量與技巧的境界,是精神意志與武道真意的外放!
他體內《山嶽鎮獄槍》的勁力下意識地流轉起來,與這份感悟隱隱呼應。
陳慶猛地睜眼,眼中彷彿有山影沉浮。
他吐氣開聲,手中雖無真槍,但並指如槍,全身勁力凝於指尖,朝着面前的鐵木人樁心口位置,一記最基礎的“中平刺”悍然點出!
嗤!
指尖未至,一股沉凝厚重的勁風已然先達。
指尖觸及鐵木的瞬間,發出沉悶的“噗”一聲。
陳慶收手凝立,看向人樁心口。
只見那裡留下了一個約莫半寸深的指洞,邊緣光滑,透着一股剛猛霸道的意味,甚至隱隱有細微的裂紋向四周蔓延了一絲。
這一指,蘊含了他對彭院主所講“勢”的懵懂理解。
然而,陳慶自己卻皺起了眉頭。
他搖了搖頭,心中暗忖:“形似了三分,力聚了七分,但這‘勢’連一分皮毛都未摸到,距離彭真所講的‘勢’,相差何止千里?”
他能感覺到自己距離那真正的‘勢’,還差得太遠。
不過陳慶並不灰心,只要他能夠堅持下去,感悟勢只是遲早的事情。
彭真接下來講解基礎技巧,一個時辰的講解很快結束。
“走吧。”
李大年搖頭輕嘆,顯然收穫寥寥。
趙石也是露出一絲苦笑。
武功技法的精進,悟性至關重要。
高手指點如醍醐灌頂,通了便是通了;若未能頓悟,強求亦是無用。
弟子們陸續散去,崖下逐漸變得空曠起來。
聶珊珊與嚴耀陽上前,恭敬地向彭真行禮,口稱“師叔”拜謝後,方纔離去。
彭真緩步走下青石臺,對執事交代了幾句收拾場地的事宜,便欲離開。
就在轉身之際,眼角餘光掃過角落一個鐵木人樁,一個指洞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
“嗯?”
彭真腳步一頓,目光如電般鎖定那指洞邊緣細微的裂紋。
他走近幾步,伸出兩根手指,指尖微一發力,感受着那殘留的勁力特性。
“咦?”
彭真臉上露出一絲動容,“雖未成‘勢’,但這股崩山破甲的勁力,已得其神髓一二,估摸是到了小成.以指代槍?倒是個聰明法子,出手者何人?”
坤土院修煉槍法的核心弟子,他皆瞭然於胸。
這顯然並非本院弟子所爲。
非坤土院弟子能將山嶽鎮獄槍練至這般火候,實屬罕見!
最關鍵的是,這指洞中殘留的勁力意蘊,分明是在模仿他的‘山勢’!
雖然稚嫩笨拙,連神似三分都算不上,但僅憑觀摩一次“山勢”便能嘗試模仿其意……此子悟性,絕非尋常!
旁邊的執事見院主神情有異,不敢怠慢,連忙去查問。
很快便回返稟報:“回稟院主,弟子已查過,當時在此樁前試手的,據周圍弟子回憶,應是青木院一名叫陳慶的弟子。”
“陳慶?”
彭真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青木院的弟子,竟有如此槍法悟性?根骨如何?何時入的內院?”
執事很快找到信息:“院主,此人陳慶,年十八,高林縣魚戶出身,四形根骨,五個月前通過交叉審覈拜入青木院厲院主門下,根骨評定中等偏下。不過……”
執事頓了頓,補充道:“弟子還查到,此人前些日子在黑蛟灘,以一己之力剿滅了盤踞多年的翻江五蛟,五名化勁水匪盡數斃命,實戰能力頗爲不俗,在化勁弟子中當屬頂尖。”
“四形根骨?化勁修爲?剿滅五名同級水匪?”
彭真流露出了一絲興趣,“根骨平平,悟性卻遠超評估,實戰更是悍勇,青木院從不教導弟子,莫非還撿了塊蒙塵的璞玉?”
“交叉審覈時,此子名冊似乎也曾在老夫案頭掠過?”
他依稀記得當時確實看到過一個四形根骨卻十八歲化勁的名字,當時只道是走了大運或靠寶藥堆砌,再加上有兩個更加優秀的苗子,所以未加留意便隨手撥給了下一位院主。
如今看來,此子悟性絕非‘中上’那麼簡單!
那份實戰能力,更非僥倖可得!
“此子是個練槍的好苗子!”
彭真捋了捋鬍鬚,低聲道:“放在青木院……倒是有些浪費了。”
他心中已有了計較,正好要去拜訪青木院,不妨順便討要了這個弟子。 春雨淅瀝,如絲如霧,將定波湖籠罩在一片朦朧水汽之中。
青木院深處,藥圃在雨水的滋潤下更顯蔥翠,草木清氣混合着溼潤的泥土氣息瀰漫開來。
厲百川獨居的小院,古木虯枝在細雨中更顯蒼勁。
院門虛掩着,一個身影悄然立於門外。
令人詫異的是,那漫天飄落的雨絲,竟彷彿畏懼般,在他身週三尺之外便悄然滑開,不能沾染其衣襟分毫。
來者正是坤土院院主彭真。
他並未立刻推門,而是對着緊閉的屋門,微微躬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雨幕:
“弟子彭真,拜見厲師叔。”
屋內靜默片刻,才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是彭師侄啊,進來吧。”
彭真推門而入,帶進一股微涼的溼氣。
屋內光線稍暗,瀰漫着濃郁的檀香與草藥混合的氣息。
厲百川並未在蒲團打坐,而是盤坐於一張矮几前,矮几上擺着一副殘局,黑白棋子錯落分明。
他捻着一枚黑子,似乎正陷入沉思,頭也未擡。
彭真在門口站定,再次躬身:“叨擾師叔清修了。”
厲百川這才擡眼,目光在彭真身上掃過,“坐,你這大忙人,冒雨來我這裡,所爲何事?總不會是來陪我下這盤死棋的吧?”
彭真在厲百川對面坐下,神色凝重:“師叔明鑑,弟子此來,確有要事相商。掌門師兄日前傳訊,無極魔門餘孽近來在雲林府境內活動日益猖獗,其兇殘詭譎,師叔應深知其害。”
“掌門已聯絡棲霞山莊、玄甲門、寒玉谷等諸派掌舵,對於魔門在雲林府潛藏的分壇,已有所眉目,此番意在聯合清剿其地下勢力,斬斷其伸向府城的爪牙,永絕後患!”
“此事非同小可,掌門特命弟子前來,一是知會師叔,二是想聽聽師叔對此事的看法。”
他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着厲百川的反應。
厲百川聽完,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他慢悠悠地將手中的黑子落下,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才緩緩道:“無極……嗯,是挺麻煩。”
他端起旁邊的紫砂小壺,呷了口熱茶,“掌門師侄雄才大略,你們幾位院主正值盛年,修爲精深,這剿滅魔門餘孽,匡扶正道的重任,自有你們去擔當,我這把老朽的骨頭,摻和不動這等大場面了。”
彭真心中一凜。
厲百川這番話看似謙遜避世,實則滴水不漏。
試探的結果,便是這位師叔對剿魔之事,根本毫不在意。
是啊,這位師叔,早已不問世事二十餘載,醉心於黃老丹術,青木院便是他的方外之地。
彭真暗自搖頭,不再糾纏此事,話鋒一轉:“師叔高風亮節,淡泊名利,弟子佩服,此次前來,還有一件小事……是關於貴院一位弟子,陳慶。”
“陳慶?”
厲百川捻棋的手指微微一頓,眉頭微蹙,片刻後才恍然,“哦……那個‘金鱗逢春’的小子?怎麼,他惹禍了?”
語氣帶着一絲漫不經心。
彭真連忙道:“並非惹禍,弟子今日在演武崖授課,偶然發現此子在槍法一道上頗有悟性,根基紮實,勁力沉凝。他雖在青木院,修煉的卻是槍法,且悟性驚人。”
“弟子觀其資質,實乃一塊練槍的好苗子,若在我坤土院,悉心培養,假以時日,必成大器。故弟子冒昧前來,想向師叔討個人情,不知師叔可否割愛,讓陳慶轉投我坤土院門下?”
“哦?”
厲百川淡淡一笑,目光重新落回棋盤,“彭師侄若真看上了他,想要帶走,倒也不是不行……”
彭真抱拳道:“師叔請講。”
厲百川慢悠悠地落下一子,平靜地吐出幾個字:“一百萬兩銀子。”
“什……什麼?”
彭真以爲自己聽錯了,臉上的錯愕幾乎掩飾不住。
一百萬兩?這簡直是天文數字!
買下兩個小家族都綽綽有餘!
厲百川彷彿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百萬兩銀子,又不多。只要你拿得出來,陳慶那小子自己也樂意跟你走,你帶走便是。”
彭真頓時語塞。
一個弟子,縱是根骨絕頂,也值不得這個價!
百萬兩白銀,便是用純金純玉打造一個假人,也用不了這麼多!
屋內陷入一片尷尬的寂靜,只有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棋子在棋盤上偶爾落下的輕響。
半晌,彭真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對着依舊專注於棋盤的厲百川深深一揖:“弟子明白了,師叔若無其他吩咐,弟子告退。”
厲百川揮了揮手,目光未曾離開棋盤:“去吧,雨大路滑,師侄慢行。”
彭真再次躬身,默默轉身,推門步入細密的春雨之中。
他回頭望了一眼那扇重新關上的的院門,搖了搖頭。
門扉合攏,將潮溼的雨氣和彭真的身影徹底隔絕在外。
屋內,檀香嫋嫋,一片靜謐。
厲百川依舊端坐矮几前,彷彿方纔的一切從未發生。
他捻起一枚黑子,懸在棋盤上方,久久未落。
棋盤上黑白交錯,局勢微妙。
窗外,雨勢似乎更大了些。
驟然!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撕裂了雨幕,慘白的電光瞬間照亮了昏暗的室內,也映亮了厲百川古井無波的臉龐。
就在雷聲炸響的剎那,他懸着的手指穩穩落下。
“嗒。”
一聲清脆的落子聲,清晰地迴盪在雷聲的餘韻裡。
他落下的黑子,精準地嵌入一處白棋的縫隙,瞬間提走了三枚關鍵的白子。
窗外雨聲淅瀝,連綿不絕。
(PS:三章一萬一,明天更新還是老時間,定在六點,爭取萬字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