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鐵山的府邸坐落於府城東區,雖非頂級豪門那般佔地廣闊,卻也氣象不凡。
朱漆大門,石獅鎮宅,院內青石鋪地,幾株虯勁老梅點綴其間,透着一股低調的沉穩。
管家將陳慶引入正堂時,吳鐵山正與一位老者談笑風生。
“哈哈,陳小友來了!快請坐!”
見陳慶進來,吳鐵山朗聲大笑起身相迎。
自上次他與陳慶同赴五臺派後,私下便多有聯繫,結交之意甚爲明顯。
尤其在陳慶晉升抱丹勁中期後,更是差人送了厚禮。
吳鐵山身旁的老者也隨之站起,目光看向陳慶。
這老者身材精瘦,身上穿着灰色麻衣,腰間掛着一個磨得油亮的皮囊和一把樣式古樸的短刀。
“來,陳小友,爲你引薦一位老友。”
吳鐵山熱情地介紹道,“這位是江伯鴻,江老哥!雲林府地界上赫赫有名的捉刀客,常年出沒在萬毒沼澤那等險地,經驗之豐,連我都自愧不如啊!”
江伯鴻?
陳慶心中一動,這名字他確有耳聞。
在雲林府乃至周邊幾府,提起深入萬毒沼澤的捉刀客,江伯鴻絕對算得上一號人物。
傳聞此人前些年曾滅掉府城兩個投靠鄭家的小家族,後來鄭家派出兩名抱丹勁後期高手圍殺他。
江伯鴻直接遁入萬毒沼澤,令鄭家計劃落空,此後幾年也鮮少在雲林府露面。
如今鄭家倒臺,往日恩怨自然煙消雲散。
“吳兄謬讚了,虛名而已。”
江伯鴻笑了笑,抱拳道:“這位就是陳慶陳小友吧?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年紀輕輕便已是抱丹中期,根基更是紮實無比,難怪連吳老弟都對你推崇備至,老夫這點微末道行,不值一提,倒是小友前途不可限量啊!”
“江前輩過譽了,晚輩陳慶,久仰前輩大名,今日得見,幸甚。”
陳慶連忙還禮。
面對這等經驗豐富、實力強橫的老江湖,保持一定尊重是必要的。
尤其江伯鴻常年出入萬毒沼澤,絕非泛泛之輩。
三人落座,嬌媚的侍女奉上香茗。
吳鐵山性情豪爽,幾句寒暄便直奔主題:“陳小友,我聽志誠那小子提過一嘴,你似乎對提升根骨資質的寶物頗感興趣?”
陳慶點頭道:“正是,晚輩資質尋常,深知根骨乃武道基石,故一直留心此等機緣,吳前輩可是有消息?”
吳鐵山哈哈一笑,指了指旁邊的江伯鴻:“這消息,還得問江老哥!”
江伯鴻捋了捋花白的鬍鬚,“老夫在萬毒沼澤摸爬滾打幾十年,除了獵殺異獸、採集毒物,偶爾也能撞上些前人遺澤,前些年,在一處險地,老夫僥倖得了半張殘破的古丹方,名爲‘易骨丹’。”
“易骨丹?”
陳慶的心猛地一跳,目光灼灼地看向江伯鴻。
“正是。”
江伯鴻點點頭,慢條斯理地道,“此丹非是尋常增進修爲的丹藥,其主效便是易筋鍛骨,洗練根基,按丹方所述,對六形及以下的根骨,皆有提升之效!只是……”
他話鋒一轉,“丹方殘缺,老夫耗費多年心血,多次試驗,才勉強補全了煉製之法,其中艱辛不足爲外人道,故此,這丹方是老夫安身立命的本錢之一,斷然不會出售的。”
陳慶心中瞭然,這等丹方任誰得了都會視若珍寶,輕易不會示人,更別說出售了。
他深吸一口氣,平靜問道:“那前輩的意思是?”
“老夫的意思是,旁人若有需求,可提供煉製所需的主材。”
江伯鴻看着陳慶,“老夫出手煉製,無論成丹幾何,老夫收取其中五成作爲酬勞,外加一筆固定的‘開爐費’紋銀五千兩。”
“五成酬勞?五千兩開爐費?”
陳慶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這條件,相當苛刻。
這意味着不僅要承擔昂貴的材料費,還要支付高額的煉丹費,而且最終能拿到手的丹藥,只有成功煉製出來的五成。
更要命的是,煉丹本身就有極高的失敗風險。
“前輩,不知這成功率如何?一爐又能成丹幾粒?”陳慶追問道,這是關鍵。
江伯鴻倒也不隱瞞,坦言道:“此丹煉製頗爲不易,老夫雖已掌握,但受限於材料本身藥性衝突與火候掌控,成功率大約在三成左右,若僥倖成丹,一爐通常可得五到六粒。”
成功率僅三成!
一爐最多六粒,還要分給江伯鴻五成!
也就是說,即使成功一爐,陳慶最多也只能拿到三粒,甚至可能只有一粒多點。
而失敗的可能性高達七成,一旦失敗,所有珍貴材料都將化爲烏有,五千兩開爐費也打了水漂。
這風險……太大了。
“不知煉製此丹,需要哪些主材?還請前輩明示。”
陳慶沉聲問道,心中已做好聽到天價材料的準備。
江伯鴻顯然早有準備,掰着手指頭數道:“主藥共需三味,皆是十五年份以上的珍稀寶藥,其一,陰凝花,此花生於極陰寒潭之畔,花瓣如墨玉,花蕊帶霜,乃調和藥性之引,其二,地龍血蔘,此參需是汲取地底異獸‘鐵線地龍’精血而生,通體赤紅,蘊含磅礴血氣,是易骨之力的核心,其三嘛……”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這第三味,名爲三葉火心草。此草性烈如火,葉片如焰,三葉齊生方爲成熟。而此草,據老夫所知,目前只有萬毒沼澤深處的‘熔岩毒谷’附近纔有穩定產出,外界極難尋覓,即便萬寶閣偶有出現,也必是天價。”
陰凝花、地龍血蔘、三葉火心草!
而且都是十五年份!
陳慶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十五年份的寶藥本就價值不菲,動輒上萬兩白銀,尤其是那只有萬毒沼澤才產出的三葉火心草,更是有價無市!
光湊齊這三味主藥,恐怕就要耗費數萬兩銀子,還不算其他輔藥和江伯鴻那高昂的煉製費用。
再加上那高達七成的失敗風險……
這“易骨丹”的獲取之路,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的多!
“多謝前輩告知。”
陳慶臉上不動聲色,語氣平靜,“所需寶藥果然皆是稀世珍品,尤其是那三葉火心草,更是可遇不可求,此事……容晚輩再思量思量,也需時間籌措。”
他沒有立刻拒絕,但也明確表達了困難。
江伯鴻混跡江湖多年,自然看出陳慶的爲難。
他也不勉強,呵呵一笑:“無妨,機緣之事,強求不得,小友若日後能湊齊材料,隨時可來尋老夫,這買賣長期有效。”
他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顯得頗爲豁達。
見煉丹之事暫時擱置,吳鐵山便順勢岔開了話題,免得氣氛尷尬:“江老哥,你這次回來,在臨平府盤桓了數月?那邊情況如何?萬毒沼澤最近可不太平,聽說鬧得厲害?”
提到萬毒沼澤,江伯鴻臉上的輕鬆之色頓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何止是不太平!簡直是兇險翻倍!近半年,沼澤深處不知出了個什麼兇物,極其可怕!”
他放下茶杯,聲音低沉下來:“以往沼澤雖毒物遍地,異獸橫行,但只要經驗老到,危險並不大,可如今卻不同,老夫兩個相熟的老夥計,都是經驗豐富的捉刀客,就因爲深入萬毒沼澤核心邊緣,結果一個都沒能出來!”
江伯鴻眼中閃過一絲後怕:“老夫這次也是運氣好,接了個護送商隊去臨平府的活兒,沒在沼澤深處停留,回來時聽聞噩耗,更不敢輕易涉險了,我是從臨平府那邊繞了大圈子回來的,寧肯多費時日,也不敢走沼澤深處那條近路了。”
“哦?竟如此兇險?連老哥你都如此忌憚?”吳鐵山也面露驚容。
能讓江伯鴻這等老江湖繞道而行,那東西的威脅可見一斑。
“是啊。”
江伯鴻嘆道,“具體是什麼異獸,沒人說得清,再加上這段時間,萬毒沼澤內毒蟲羣也暴動起來……老夫這次在臨平府的海沙派修整了足足三個月,一方面是處理些私事,另一方面也是想等等看,看那兇物的風聲會不會過去,臨安府那邊,近來也不太平,聽說也有無極魔門的高手在暗中活動,攪風攪雨。”
海沙派?
陳慶心中一動。
這不正是周雨師姐所在的宗門嗎?
“海沙派?”
陳慶故作不經意地問道,“晚輩有一位故人似乎在海沙派,不知前輩在海沙派期間,可曾聽聞一位名叫‘李元’的執事?”
“李元?”
江伯鴻微微皺眉,回憶了一下,“這名字……老夫倒是在海沙派聽人提起過,似乎是門內一位外派執事,實力應該也是抱丹勁,不算頂尖,但也有些名氣,據說前陣子他也曾帶隊進入過萬毒沼澤外圍區域執行任務,好像還受了點輕傷。”
他搖搖頭:“海沙派門人弟子衆多,地域又廣,老夫只是在其一處據點修整,與這位李執事並無交集,所知甚少,他在海沙派內具體如何,老夫就不清楚了。”
陳慶點點頭。
李元既然能擔任執事,在海沙派內也算中層力量了。
他本想再問問是否知道周雨的消息,但轉念一想,貿然詢問一個普通弟子的消息,不僅顯得突兀,也容易暴露自己與周雨的關係,在如今魔門活動頻繁的背景下,未必是好事。
“多謝前輩告知李執事的消息。”陳慶按下心思,拱手致謝。隨後,三人又閒聊了些雲林府近況和江湖軼聞。
江伯鴻講述了些臨安府的風土人情和海沙派的見聞,吳鐵山也說了些府城鄭家覆滅後的勢力變化。
陳慶大多時候是傾聽者,偶爾插言幾句。
茶過三巡,江伯鴻便起身告辭:“吳老弟,陳小友,老夫還有些瑣事要辦,就先告辭了,陳小友,易骨丹之事,若有意,隨時可到城西‘老刀把子’客棧尋我。”
他再次強調了一遍。
“一定,前輩慢走。”陳慶和吳鐵山起身相送。
送走江伯鴻,陳慶又與吳鐵山聊了幾句,表達了對這次引薦的感謝。
吳鐵山拍胸脯道:“日後若有其他門路或需幫襯之處,儘管開口!”
他看的出來陳慶頗有潛力,也是真心想要結交。
最後,陳慶拒絕了吳鐵山留飯之邀,回到漁場。
暮色漸沉,漁場小院籠罩在一片靜謐中。
陳慶剛在屋內盤膝調息片刻,門外便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陳執事?”
是林雪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陳慶睜開眼:“進來。”
門被推開,林雪端着一個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碗口熱氣氤氳,一股鮮香濃郁的魚湯氣味瞬間瀰漫了整個小屋。
“陳執事。”
林雪將碗輕輕放在桌上,雙手有些侷促地交握着,“我…我用今天剛撈上來的銀線魚燉了點湯,想着您剛從外面回來,又練功辛苦,喝點熱的能暖暖身子。”
她的臉頰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似乎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暈,聲音也輕了幾分。
陳慶看着那碗奶白色、點綴着翠綠蔥花的魚湯,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他有些意外,目光落在林雪身上。
“有心了。”
陳慶語氣溫和,“不過不必特意爲我費心,漁場事務本就繁雜,你當好巡守便是。”
“不費心的!”
林雪連忙擡頭,眼神清亮,“趙叔他們教我辨識魚種,水生哥帶我熟悉水道,大家都對我很好,我我就想爲大家做點什麼,這魚湯我燉了一大鍋,給趙爺爺、水生哥、江楓哥他們都送了一碗,這是給您留的。”
她說着,又飛快地補充道。
“原來如此。”陳慶微微頷首,走到桌邊,“那便多謝了。”
他端起那碗溫熱的魚湯。
湯色濃白,顯然是燉煮了許久,魚肉細嫩幾乎化在湯裡,幾片姜和翠綠的蔥花浮在表面,香氣更是直鑽肺腑。
陳慶就着碗沿喝了一口。
一股溫潤鮮美的暖流瞬間滑入喉嚨,隨即在胸腹間瀰漫開來。
魚湯的滋味醇厚,帶着銀線魚特有的清甜,火候恰到好處,沒有一絲腥氣,只有滿滿的鮮香。
更奇妙的是,隨着湯汁入腹,一股溫和的暖意如同初生的火苗,迅速從小腹升騰而起,流向四肢百骸。
這就是寶魚的功效。
“味道很好。”
陳慶放下碗,看向林雪,眼中帶着一絲真誠的讚許,“費心了。”
林雪聽到誇獎,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陳執事喜歡就好!那我…我先出去了,您趁熱喝!”
她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細心地帶上了房門。
屋內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油燈搖曳的光影和魚湯。
陳慶重新坐下,看着那碗湯,若有所思。
林雪的心思,他並非不懂。
少女情懷,如同初春枝頭悄然綻放的花苞,帶着怯生生的試探和純粹的憧憬。
她對自己,除了感激,顯然還多了些別樣的情愫。
這份情愫或許源於他收留的恩情,或許源於他展現的實力,也或許只是少女在失去依靠後,對身邊庇護之人自然的傾慕。
然而,陳慶對林雪,更多是出於對林薇那份隕落同門的情誼,以及作爲執事對下屬、對故人妹妹的責任。
護她周全,助她在漁場立足。
至於其他……
湖心島深處,聽濤小築臨水而建。
窗外菸波浩渺,室內檀香嫋嫋。
五臺派掌門何於舟,因其常年垂綸定波湖,氣度淵深如海,江湖人稱“滄浪釣叟”。
此刻他正與坤土院院主彭真對坐。
何於舟聲音平和,“彭師弟,大慶諸般事宜,可都安置妥當了?”
彭真放下茶盞,肅然回道:“回稟掌門師兄,大體已安排妥當,只是……棲霞山莊、寒玉谷、玄甲門三派,此次恐難遣掌門親至觀禮了。”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無奈,“魔門‘噬心’老魔及其分壇隱匿無蹤,如同懸頂之劍,三派掌門皆言,在這氛圍之下,實在不敢輕易離山,唯恐被魔門趁虛而入,端了老巢。”
雲林分壇,除了‘噬心’之外,還有八大護法,實力強悍。
若是四大派聯手,尚且不懼,但若是一家面對無極魔門,還是捉襟見肘。
何於舟緩緩頷首,“守家之犬,焉敢遠行,魔門之患未除,他們如此謹慎,也在情理之中。”
他收回目光,道:“這‘噬心’一日不除,雲林府便一日不得安寧,上次九浪島雷霆一擊,竟未能逼其現形,此獠藏匿之深,謀劃之遠,實在令人心憂。”
“掌門師兄所言極是。”
彭真深以爲然,眉宇間也凝聚着憂色,“魔門餘孽,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何於舟話鋒一轉,語氣沉凝了幾分:“離火院那邊……肖睿澤之事,後續如何了?洪師弟想必痛心疾首?”
提到肖睿澤,彭真神色也是一黯:“對離火院打擊極大,肖睿澤乃其院傾力培養的首席,抱丹中期巔峰,本是有希望衝擊罡勁的苗子之一,連同院內數名精銳一併折損,可謂傷筋動骨。”
“洪師弟表面沒說什麼,但私下裡……唉,新任首席李旺雖資質尚可,但威望與實力皆遠遜肖睿澤。”
“英才早夭,宗門之殤。”
像肖睿澤這樣的優秀弟子,培養十分不易。
何於舟沉聲道:“這些弟子,皆是宗門未來的脊樑,務必加倍照拂門內弟子,各項丹藥資源不可吝嗇,尤其是那些有潛力、敢拼殺的苗子,更要重點看護,損失已經造成,決不能再讓好苗子無謂凋零。”
“師弟明白,定當督促各院執行。”
彭真鄭重應下,他略作沉吟,又道:“只是……掌門師兄,眼下還有一事,關乎大慶,青木院那邊,首席大弟子之位,至今懸而未決,駱欣雅與徐琦二人相持不下,厲師叔他……”
彭真話語未盡,意思卻已明瞭。
“青木院首席大弟子還沒定下來?”
何於舟的眉頭瞬間蹙起,形成了一個‘川’字,“宗門大慶近在眼前,五院首席需代表各院弟子,青木院豈能無首?厲師叔……”
“他老人家,未免也太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了!”
彭真搖了搖頭。
他知道掌門對那位深居簡出、輩分極高的厲師叔素來容忍,甚至有些縱容。
但此刻,事關宗門大慶體統。
“彭師弟。”
何於舟看向彭真,目光如炬,“你代我走一趟青木院,給厲師叔捎句話,就說大慶在即,青木院首席之位,務必儘快擇定一人!讓他老人家速速決斷!此事,不可再拖,更不可耽擱了大慶!”
彭真立刻起身,躬身領命:“謹遵掌門法旨!師弟這就去青木院,定將掌門之意,清晰傳達給厲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