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強忍着氣血翻騰和內腑震動,瘋狂般衝入蘆葦蕩深處,隨後又沿着亂石灘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足足半個時辰。
直到精疲力竭才癱倒在一片相對乾燥的河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過了許久,他掙扎着坐起身,檢查自身傷勢。
臟腑受了些震盪,右臂被掌風掃到有些麻木,但好在骨頭沒斷,都是些硬傷和真氣消耗過度,沒有致命危險。
休息了好一會,遠處傳來細微的、壓抑的呻吟聲。
嗯!?
陳慶警惕地握緊了拳頭,悄然循聲摸去。
在一片被壓倒的蘆葦叢中,他看到了狼狽不堪的葉蓉兒。
她此刻悽慘無比,一條手臂被斷,衣衫多處破碎,露出染血的肌膚,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殘留着血跡。
在其旁邊還有幾把兵刃,不知道是誰留下來的。
看到陳慶出現,她眼中驚懼和怨恨一閃而過。
“陳…陳師弟?你還活着!實在是太好了……”
葉蓉兒喘息着,“剛纔多謝你引開強敵…否則我…咳咳…”
這該死的狗東西!竟敢拋下我獨自逃命!
等我回到庚金院定要好好和他算賬!?
陳慶連忙上前幾步。
“你…你想做什麼?!”
葉蓉兒看到這,聲音帶上了一絲無法控制的顫抖。
以她此刻經脈受損的狀態,隨便一個壯漢都能輕易捏死她,更何況陳慶看樣子一個化勁高手。
陳慶臉上露出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聲音帶着‘關切’,“葉執事莫怕,強敵已退,此地暫時應是安全了。”
他也不知道這葉蓉兒是真傷的這麼重,是真還是假。
“今晚…今晚多謝你救我!之前是我脾氣不好。”
葉蓉兒心中鬆了口氣,隨後擠出幾滴眼淚,楚楚可憐道:“求你送我回葉家…我葉家必有厚報!金銀財寶、武學秘籍、寶藥靈丹,只要我葉家有的,任你挑選!”
她拋出了巨大的誘惑,“甚至…甚至我可以向師父舉薦你,讓你脫離青木院,拜入庚金院!”
陳慶似乎不爲所動,目光反而在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脯上停留了片刻。
“我想要。”
他緩緩開口,停頓了片刻,“你”
這個字如同驚雷,在葉蓉兒耳邊炸響。
一瞬間,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岩漿般沖垮了恐懼,幾乎讓她暈厥過去。
她葉蓉兒,庚金院的天之驕女,府城葉家的掌上明珠,平日裡多少青年才俊圍着她轉,連抱丹勁中期的師兄都對她客客氣氣!
這個出身卑賤、根骨低劣、只配在青木院混日子的漁戶小子,竟然敢對她存有這種骯髒齷齪的念頭?
他竟然想趁她重傷,行此禽獸之事?!
求生的本能讓葉蓉兒壓下心中咒罵,低着頭道:“若是…若是陳師弟是真心…蓉兒…蓉兒也願以身相許,侍奉師弟左右……”
她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顫抖着,彷彿用盡了所有勇氣說出這番話。
她不能死在這裡!
絕不能死在這個賤種手裡!
只要能活命什麼屈辱都可以暫時忍受!
等回到宗門,回到葉家,她有一萬種方法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漁戶生不如死!
就在下一刻,陳慶動了。
沒有任何徵兆,也沒有任何言語。
他的身影下一瞬出現在葉蓉兒面前,抓起地上長刀一劃。
葉蓉兒臉上的媚笑瞬間凝固,眼中爆發出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咔嚓!”
鮮血飈射而出。
陳慶緩緩收回長刀。
陽光穿過稀疏的蘆葦,落在他平靜無波的臉上。
“我想要”
陳慶對着那具尚有餘溫的屍體,低聲重複了一遍,“.你的命。”
他太清楚葉蓉兒這種女人了。
睚眥必報,心腸歹毒。
今日的屈辱,她只會百倍奉還。
與其等她回去成爲懸在頭頂的利劍,不如一了百了。
陳慶深吸一口氣,空氣中瀰漫着濃郁的血腥味。
他蹲下身,面無表情地在葉蓉兒身上仔細摸索。
片刻後,他找到了數十張數額不小的銀票、一小袋沉甸甸的金葉子、一隻成色極佳的玉鐲,以及一本用油紙仔細包裹,封面上寫着《九轉鎏金訣》的薄冊子。
這正是庚金院核心心法的前三層。
陳慶將長刀隨手扔進渾濁的河水中,隨即抱起葉蓉兒的屍體,用力拋向水流湍急的河心。
屍體在水面上沉浮了幾下,很快便被暗流捲走,消失在視野之外。
做完這一切,他迅速離開這片充滿死亡氣息的蘆葦蕩。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道來到距離住處稍遠的一處荒僻之地。
在一棵歪脖子老樹下,他警惕地觀察四周,確認無人後,飛快地挖了個淺坑。
他將銀票、金葉子和玉鐲用油布包好放入坑底,又在上面仔細鋪上一層枯枝敗葉,最後纔將挖出的新土均勻覆蓋,並撒上腐葉僞裝得毫無痕跡。
做完這一切,陳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辨明方向,向着五臺派執法堂的方向,疾步奔去。
葉府,松濤閣。
“砰——!”
紫檀木書案被一掌拍得粉碎,木屑紛飛。
“你說什麼?!蓉兒……失蹤了?!”
葉家家主葉震山鬚髮皆張,雙眼浮現血色。
他的女兒,葉家年輕一代天賦最出衆的明珠,承載着家族未來在五臺派內話語權與地位的希望!
“誰幹的?!究竟怎麼回事!”
葉震山聲音嘶啞,蘊含着滔天的怒火。
下首,葉府大管事,這位素來沉穩的老人此刻臉色也極爲難看,躬身回稟道:“家主息怒,消息是府衙捕頭尹晨峰傳回的,他身負重傷,剛被府衙的人從北澤水域救回,據他所述……”
“當夜他們遭遇了陰煞七虎的伏殺!爲首者,是那兇名赫赫的屠剛!”
“陰煞七虎?屠剛?”
葉震山眼中殺機暴漲,但隨即又閃過一絲疑慮,“蓉兒有抱丹勁初期修爲,縱使不敵,脫身應無大礙,怎會……”
葉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尹捕頭親口證實,那屠剛修煉了無極魔功,修爲已然提升到了抱丹勁中期。”
“無極魔功?!”
葉震山怒火中燒的同時,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骨竄上頭頂。
無極魔門!
這個銷聲匿跡多年,卻依舊令人聞之色變的魔道巨擘!
其鎮派魔功《無極魔典》最令人忌憚與恐懼之處,便是能強行掠奪、吞噬他人苦修多年的真氣,化爲己用!
此功損人利己,歹毒無比,進展極速,百年前不知誘惑了多少心志不堅的世家子弟、正道俊彥墜入魔道,甘爲爪牙,掀起過滔天血浪。
後來歷經三次慘烈無比的清剿,付出無數高手隕落、宗門凋零的代價,才勉強將其主力剿滅,餘孽轉入地下,成爲陰溝裡的老鼠。
沒想到,這邪魔外道竟敢在雲林府地界重現獠牙!
“屠剛施展魔功時黑氣繚繞,威勢驚人,馬宏遠一個照面就被他掏心而死,真氣被其吞噬.”
葉開復述着尹晨峰驚恐的描述,“小姐奮力抵抗,斷臂重傷,最後爲了掩護尹捕頭等人脫身,引爆了霹靂火雷子,與那屠剛拼死一搏,尹捕頭只聽得一聲巨響,再回頭時,小姐已然不見蹤影,想必是……”
後面的話,葉開不忍再說。
葉震山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浮現一絲悲痛。
無極魔門!
這的確是能解釋葉蓉兒爲何會遭遇不測,那些人行事毫無底線,功法詭異狠毒,蓉兒重傷之下落入其手……下場可想而知!
想到女兒可能被吸乾真氣,受盡折磨而死,葉震山心如刀絞,又是一拳狠狠砸在旁邊的石柱上,留下一個深坑。
“府衙那邊,五臺派那邊,怎麼說?”
葉震山強壓下心頭的疼痛。
“府衙已確認是陰煞七虎所爲,五臺派…也派人勘察了現場,同樣確認了屠剛留下的無極魔功痕跡。”
葉開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補充道,“另外五臺派那邊回報,當時在場的青木院弟子陳慶.也活着回來了,不過他是化勁實力還沒到達抱丹勁。”
“陳慶?青木院?”
葉震山猛地擡頭,眼中精光爆射,“一個青木院的記名弟子,區區化勁修爲!他憑什麼能活着回來?!蓉兒卻……他當時在做什麼?!五臺派問過他沒有?!”
“執法堂已傳喚陳慶問話。”
葉忠小心翼翼地回答,“據聞其所述與尹捕頭基本吻合,是小姐不聽其勸阻,執意深入險地才導致”
葉忠沒有再說。
“才導致蓉兒遭此不測?!”
葉震山眼中浮現一絲質疑,“死無對證!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個化勁弟子,在抱丹勁中期的魔頭和無極魔功面前,逃出生天?這合乎常理嗎?!執法堂就信了?!”
“其中必有隱情!那陳慶……他到底在隱瞞什麼?!是不是他與那邪魔有所勾結?!我要親自去問執法堂!我要親自審問那個陳慶!”
葉震山胸中那股難以言喻的憋屈和懷疑幾乎要衝破胸膛。
爲何活下來的不是他葉家傾注心血培養的天才女兒,而是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根骨平平的小弟子?
這其中,絕對有問題!
葉忠看到這,低聲勸慰:“家主息怒,執法他堂那邊還在調查,尚無實證顯示陳慶有不軌之舉,只是,小姐她.”
那陳慶再怎麼說都是五臺派弟子,哪裡輪得到他葉家審問?
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談。
葉震山長嘆一聲,頹然坐了下來。
執法堂。
屋內一片寂靜。
陳慶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眼微闔,看似在調息,實則心神緊繃如弓弦,感知着門外任何一絲風吹草動。
數個時辰前,他將北澤漁場的驚魂一夜,以僥倖脫身的版本,事無鉅細地向負責調查此事的執法堂長老和執事做了彙報。
當然,彙報的內容經過了精心的裁剪:
關鍵事實保留,不該說的細節,悄然隱去。
比如,自己曾明確提醒過葉蓉兒風險;再比如,衆人合力圍攻骨鱷的慘烈場景。
至於陰煞七虎老七死於他手,陳慶並未隱瞞。
那老七不過化勁實力,自己作爲五臺派內院弟子,同階斬殺魔道兇徒,合情合理,更是一份功勞。
何況當時場面混亂,難保沒有目擊者。
關於葉蓉兒的結局,他只如實陳述了最後所見,她被爆炸衝擊波掀飛,方向不明,生死未卜。
此刻,他正在等待審查的結果。
執法堂需要覈對他供述的細節,與生還者尹晨峰的證詞相互印證,更要結合現場勘察的種種痕跡。
畢竟,隕落了一位抱丹勁弟子,還牽扯出銷聲匿跡的無極魔門,非同小可。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窗外天色已從深沉的黑轉爲魚肚白,又漸漸染上晨曦的微光。
屋內燭火燃盡。
陳慶心中思忖,自己的陳述環環相扣,絕對沒有破綻。
終於,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陳慶立刻睜開雙眼,精光一閃而逝。
他迅速起身,不動聲色地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深灰色勁裝,臉上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疲憊與劫後餘生的慶幸。
門被推開,進來的並非初見的執法長老,而是一位面容嚴肅的中年執事,身着代表執法堂的玄色服飾。
他目光地掃過陳慶,眼神中帶着審視,但並無明顯的敵意或懷疑。
“陳慶?”執事的聲音平淡無波。
“弟子在。”陳慶躬身行禮。
“經覈查尹捕頭證言、現場勘察痕跡、以及你的供述,基本吻合。”
執事言簡意賅,“葉執事確係遭遇無極魔門餘孽屠剛襲擊,重傷失蹤,凶多吉少。你擊殺陰煞七虎老三和老七,亦有除魔之功。”
“而且此次能在抱丹勁中期魔頭手下生還,實屬不易。”
陳慶心中鬆了口氣,但面上依舊保持恭敬和一絲後怕:“弟子惶恐,全賴宗門庇佑,僥倖逃得性命。”
執事微微頷首,似乎對這種僥倖之說並無深究的興趣。
他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瓶,拋給陳慶。
“此事已記錄在案,葉家那邊自有宗門去交涉,你受驚了,此乃幾枚益氣丹,拿去調養,穩固修爲。”
執事的語氣更像是例行公事的打發,“此事已了,你好生休息去吧。”
陳慶雙手接過丹瓶。
瓶內裝着約莫五、六枚龍眼大小的褐色丹藥,正是青木院每月初一會發放的基礎丹藥益氣丹。
“謝執事,謝宗門恩典。”
陳慶再次躬身,語氣誠懇。
執事不再多言,轉身離去,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