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
入夜後不久,張巒便從外面回來,讓正在院子裡思考問題的張延齡對這個老父親刮目相看。
“你沒去玩嗎?”
張延齡迎上前問道。
張巒一屁股坐下來,把柺杖放到一邊,隨口道:“已經玩過了,興盡而歸。”
“……”
張延齡瞬間無語。
張巒笑眯眯地看着小兒子,打趣道:“誰說一定要入夜後纔好辦事的?天亮時做事更有興致……嘿嘿,我提前回來,這樣誰能說我什麼?再者,就算再忙,我不是也得回家看看?主要還是這身子骨……吃不消啊!”
張延齡哭笑不得,將頭別向一邊,“爹,看來你身體挺虛啊!”
張巒不以爲恥反以爲榮:“是很虛啊,所以爲父纔會補身體嘛,你給我開的那些方子我要逐一實驗下,看看哪個最管用……
“對了,兒啊,明日爲父就要見李孜省了,不知爲何,這心中總覺得七上八下的……突然間竟有些惶恐,你說這是咋回事?”
“今非昔比了唄!”
張延齡隨口回答。
“也是,爲父現在雖只是戶部侍郎,但也算是在朝中站穩了腳跟,而李孜省則日暮西山,爲父的確是今非昔比了。”
張巒洋洋得意地道。
張延齡瞅了他一眼,憋笑道:“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說你這條腿……”
“咳咳。”
張巒嗆得直咳嗽,怒視小兒子,“你小子這話是啥意思?今非昔比就是說我這條腿不如以前了?我至於爲條腿,纔會怕見到他吧?”
張延齡恢復了嚴肅的神色:“爹,你得想明白,打算幫李孜省幫到什麼程度?”
“盡心盡力吧!總歸爲父是個心慈手軟之人,連李華曾這般曾得罪過我的人,我都想拉他一把,更何況是李孜省?我也知道,這廝不是什麼好人,但人家對咱,那是真的沒話講,當初咱們家一窮二白,到京城後能迅速站穩腳跟,他功不可沒……總歸他對咱沒做什麼違背良心道義的事情吧?”
張巒無奈道。
張延齡點了點頭:“我又沒說不幫他。但你得想清楚,你能幫到什麼程度,或者說,他什麼地方需要你幫忙,你自信能幫得了嗎?”
張巒頷首:“是啊,我能幫到他什麼?幫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麼?”
張延齡笑道:“爹,你這人真夠奇怪的,剛纔還說盡心竭力幫,結果一扭頭卻只是嘴上說說,連怎麼幫都沒想好?”
“咳咳,這不是有你嗎?”
張巒顯得很尷尬,“我就是擺明個態度,你知道我心意就行。其實爲父也知道,從一開始你就瞧不上李孜省,讓我跟他保持距離,且一向都是我去跟李孜省會面,他對我好,未必對你也好,但他始終幫過你姐姐,也幫過咱們家……你總得看顧點兒面子不是?”
張延齡點頭:“爹,你說的也有道理,幫過姐姐,也就等於是幫過陛下,再加上他有擁戴新君的大功。在這前提下,功過相抵,那他是可以全身而退。”
張巒咋舌不已,問道:“這……他這就……全身而退了?”
“怎麼了?爹,難道你對這結果不滿意嗎?”
張延齡先是很詫異,繼而一臉正色道,“我得跟你把事情說清楚……你知道要是沒有你從中斡旋,且因爲跟你交情極其深厚,他李孜省在新皇登基後會面臨什麼下場嗎?”
張巒搖頭道:“你總做那無謂的假設作甚?畢竟我跟他早就認識了,也互相幫過忙!哦對了,你說他會怎樣?”
張延齡鄭重其事地道:“若他跟你交情不深,也沒靠你完成平穩過渡,那鄧常恩的遭遇就是他當下的下場。”
“死在詔獄裡?”
張巒驟然瞪大眼睛,一臉震驚地問道。
“嗯。”
張延齡煞有其事地點頭。
這話他還真不是嚇唬張巒,或是故意跟老父親唱反調。
歷史上的李孜省,沒有他這個穿越者的影響,最後不是悲慘地死在牢獄中?
就算他曾屢次出手幫助太子,甚至弘治帝自己也有意要放過他,但最終還是架不住朝中大把人想讓他死,一代權臣也只能憋屈地在獄中死去。
張延齡繼續道:“不過,眼下李孜省可沒法全身而退,或者說,他就算想要全身而退,也得建立在穩住他的基本盤上,得等到年底……或是來年,等鄧常恩和趙玉芝,甚至是樑芳、韋興等人的案子慢慢被人淡忘,他再退出朝堂,這纔是上上之策。”
張巒遲疑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他現在想走都走不成?”
“嗯。”
張延齡再度點頭,“他現在要走的話,絕對會出問題……明日你得跟他說清楚,若他還想閒雲野鶴,做個逍遙自在的半仙,就得先把眼前的差事給攥緊了。別人都是以退爲進,而他李孜省,則只能以進爲退。”
……
……
次日一大早,張府。
李孜省親自登門,這次他是空着手來的,因爲他不想讓人覺得他是來巴結張巒這個老友。
爲此,他在進門前還對立在轎旁等候的龐頃解釋了一句:“送禮不必急於一時,何況來瞻知道我能給他的東西,是他人給不了的……今日我得正式一些,不能顯得太過兒戲。”
張巒爲了表示對李孜省的重視,得知李孜省到來後,特意在小兒子張延齡陪同下,拄着柺杖到府門前迎接。
李孜省與張巒會面,驚訝地道:“來瞻,你這是作甚?你應該回去好好養傷纔是,怎能隨便下地?”
張巒笑着道:“李尚書,得知你到來,我豈能不親自出門來迎接?我這腿腳雖沒好,但也差不多了,這幾天也經常忙裡忙外,也不差多這一次。吾兒,快給你李伯父引路。”
“是。”
張延齡笑着在前引領。
李孜省親自扶着張巒往裡邊走。
二人一起來到正堂,張巒忽然想起什麼,看了看左右,一臉好奇地問道:“怎不見龐先生一起進來?”
“讓他在外面等着吧。”李孜省道,“另外,他算哪門子先生?你也不必擡舉他了,就當是自家門人,該罵就罵。”
張巒不以爲然,搖頭道:“這哪兒行?我跟龐炳坤認識日久,覺得他也算是個人才,可不能怠慢了。”
李孜省心想,炳坤啊炳坤,你還在那兒佯裝沒做過鋪墊門路的事?
人家張來瞻都記住你了,感情你離開我,可以直接對接找下家呀。
“來瞻,這趟來,我什麼禮物都沒帶,但你知道我給你的東西,都不是表面看那麼簡單。”李孜省先對自己的失禮說明了情況,“且此時我身份尷尬,朝中許多人都在參劾我,我此番登門是以探訪你傷情爲由,不會礙着你吧?”
張巒趕緊道:“李尚書怎說見外話?你該來就來,我的府門隨時爲你敞開。”
“不行,現在不比從前了,如今你貴爲國丈,我只是銀臺司的管事,地位已遠不如你,更何況……唉!”
說到這裡,李孜省重重地嘆了口氣。
張巒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李孜省已經等不到上飯桌,就打算跟他訴苦談事了。
想起兒子的囑託,張巒一擡手,吩咐道:“延齡,這裡沒你的事,你先下去,順帶在外邊看着,不讓他人靠近。爲父有話跟李尚書說。”
“知道啦。”
張延齡顯得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蹦蹦跳跳到了門口,回頭道:“兒保證會把門口看好,絕對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去吧,去吧。”
張巒笑着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