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見面,見證的是還活着的十幾萬人。
在朔風城頭上,每個人都踮着腳,想要一睹姬淵的風采。
同時,對姬淵親自見了他們的六殿下,也感到一種油然而生的振奮。
“這姬淵是被我們六殿下打服了啊。”
“那能不服嗎?這麼點兵力守住了這座小城,那誰來了都不行啊!”
“沒有宋大人也做不到。”
“這一仗,要是沒有六殿下,沒有宋大人,沒有我們,這齊賊不得打到中原去啊!”
姬淵是真的退了,跟先前假意退兵迂迴襲擊不同。
因爲齊軍營寨,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羅庭和蕭羣的逼迫,讓他們什麼都沒辦法帶走,只能倉皇撤離。
在朔風活下來的人們,哪怕並沒有什麼晉升空間的平民百姓,也都爲打贏了這樣一件力挽狂瀾的大仗,無比自豪。
“萬歲!”
突然的,一個聲音傳來。
因爲開了這個頭,很快的,也有其它的聲音開始附和。
魏忤生還沒入城,所有的將士百姓,便整齊的呼喊道:
““萬歲!!!””
震耳欲聾,讓大地都開始抖動。
秦廓錯愕的瞪大了眼睛。
冉進也眉頭皺了一下,這個敏感的行爲,他也因爲自己在場而害怕。
在古代,對皇帝的萬歲是應該的。
打了勝仗,齊呼萬歲,用以表達祝賀,以示有上天支持,這種行爲也是有的。
當然,那一支軍隊的主將,肯定會感到惶恐,他一定不會立於人前,而是與士卒同在行伍,表明這慶祝對象並非是自己。
九族加起來有幾個頭啊,敢接受萬歲?
可問題的關鍵在於,現在的這人既不在行伍,也不是普通將領。
這是皇帝的親兒子,六殿下!
而且,他正在回城的路上。
這一聲聲如海浪的萬歲,把他都要嚇退了。
“你是故意讓殿下出城見姬淵的?”心月盯着宋時安,極其小聲的詢問道。
她忍不住的猜測,是不是連這一幕,都是他有意的?
“我可說了這樣做危險。”宋時安發表着免責申明,“不要亂講哦心月。”
他現在直接叫心月的名字已經很熟練了。
當然,這不重要。
心月的猜測,是對的。
他宋時安,還真是這樣想的。
現在的小魏,什麼都不是。
姬淵作爲一國之君,天下雄主,能夠親自見這樣一個小卡拉米,這樣的認可,他能錯過嗎?
這可比什麼封個王的含金量,高出不知道多少多少。
自古,王不見王。
但能見王的,也只能是王。
甚至可以說,這是姬淵對小魏的強宣稱,將他的聲望,間接性的拉滿。
姬淵很自信,自信到哪怕讓小魏上位,他也無所謂。
同時,也有點狡猾。
在這樣的時間節點,在所有人的關注下,在監軍的目睹中,哪怕一句話都不說,也能達成最陽謀的挑撥離間。
可陽謀就陽謀,那怎呢?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可是,魏忤生有點慌了。
他想的只是不辱虞軍英名,對方皇帝的都親自邀請了自己卻不敢去,那豈不是懦夫行徑?
可現在,大軍要把自己放在火架上烤啊!
擡起頭,他有些害怕的看向了宋時安。
城上的其餘人,也將視線放在宋時安上。
現在,他們對他已經無條件的信賴了。
所以,快做點什麼能夠控制局勢,避免誤會的補救啊!
就在覈心將領等人都感到不安時,宋時安突然擡起手,握成拳,跟隨着百姓高呼:“萬歲!”
這一下,其餘人看懵了。
但,魏忤生看懂了。
哪怕還沒進城,面向衆將士,他拔出了劍,指向落雪的天空,鏗鏘有力道:“萬歲!”
他親自開口後,士兵百姓的萬歲,比之前,高亢了至少一倍。
監軍也在慶祝聲中,記載下來:
齊師敗績,引遁朔風,六皇子拔劍陣前,率兆庶三軍振臂山呼,遙獻凱捷於帝都聖闕,願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
“還好有你在,不然剛纔真的有些危險。”
進入城後,魏忤生快步的走着,心月跟隨,身旁的宋時安也和他一起,並肩快行。
想到剛纔發生的事情,他現在都在後怕。
他並非怯弱膽小,而是他清楚,自己很受父皇厭惡。
倘若是晉王二哥打贏的這一仗,衆將士這般齊呼,陛下甚至還會很高興。
而自己不同,哪怕拿了天大的功勞,他依舊得謹小慎微的做人。
要以此居功自傲,甚至還心領了這一聲聲‘萬歲’,那就真的是離死不遠了。
“殿下。”宋時安很平靜的開口道,“你現在,應該對大虞爲什麼在邊境州,每個都督都一定要設一位和他同品級的刺史,完全理解了吧。”
“我先前就知道,是爲了平衡。但現在才徹底領悟,到底爲何。”魏忤生看向宋時安,依舊心有餘悸,“武將,太可怕了。”
爲什麼要殺開國武將?
爲什麼,劉邦評價那些武將爲功狗,而在之前,也有‘狡兔死,走狗烹’的說法。
文臣再有權勢,他與皇權產生矛盾,也是在規則內的斡旋。
而要是跟武將有了矛盾,對方如若能帶兵殺進帝都,宮裡的蚯蚓都得對半開。
那爲什麼很少有武將造反奪取政權的例子呢?這正說明了,開國君主都在全力提防。
武將如若有兵,就不能同時有糧。
有兵有糧,就要控制兵跟糧的數量。
倘若一個武將,有了兵權,有了糧食,甚至能夠任免官員,那特麼就是二級皇帝。
漢朝實際亡於廢史立牧,相比起董卓李傕,劉焉纔是天字第一號的國賊。
“難道,這就是姬淵所想的?”
魏忤生怎麼感覺自己有一點被欺負了,中了那人的套。
“他肯定這樣想過,但見他,利大於弊。”宋時安道。
“利,在何處?”魏忤生問。
“殿下,贏得了最重要的民心。”宋時安答。
突然的,魏忤生停下了腳步,看着宋時安,眼神凌然的開口:“宋時安,我要民心做什麼?”
這一句話,讓心月都感覺到了惡寒。
站定在原地,看着二人。
殿下的這句話,就像是在問罪。
至少他對宋時安剛纔那句話,有意見了。
而宋時安,沒有絲毫悔改之意,甚至沒有感到不安。
也看着魏忤生的眼睛。
二人似乎就這樣‘對峙’起來。
我要民心做什麼?
我就要你被民心所包裹!
比擅自調兵的九族之罪,更嚴重的九族,不,十族之罪要來了。
在這般對視大概十幾秒後,魏忤生低下了頭,抓着宋時安的手,緊緊握住,而後道:“時安,這話勿要再說了。”
宋時安沒有說話。
“城外屍體還需掩埋,大量的兵器鎧甲也要回收,我去做戰場清掃。剛纔已通告全城,縣衙重新爲縣令治所。”
魏忤生做出了笑容,認可的說道:“現在,你纔是重中之重。朔風以你軸,去做吧。”
“是。”
宋時安對其點首。
“心月也跟着你吧,有事直接找我就行。”
魏忤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快步的離開。
而心月,看着表情依舊嚴肅的宋時安,問道:“生氣了嗎?”
宋時安被這一句話逗笑了,沒再繃着臉:“我又不是小女孩,說話重一點就生氣了。”
心月只是看着他。
“啊不,我沒有瞧不起女孩的意思,生男生女一樣好。”宋時安連忙疊甲。
“殿下跟你不一樣。”心月望着他,解釋道,“他不受陛下喜歡,也沒有任何的支持。”
甚至可以這樣說,宋時安這個唆使奪嫡的能臣,處境都要比魏忤生安全。
在未統一的時候,皇帝是渴望治世能臣的。
但是,一個他不喜歡的兒子,動了儲君的心思,他只會加倍的厭惡。
“那又如何?”宋時安並不在意,“姬淵認可,我也認可,他就值得去爭。”
這話讓一向是沒有太多忌諱的心月都感到害怕:“這種話,你不會也跟別人說吧?”
“那怎麼可能,我找死嗎?”宋時安可沒有傻逼到這種程度,“我不就和你跟殿下說了嗎?”
“跟殿下說是因爲這是你的計劃,那跟我說幹什麼?”
心月是真的害怕他的口無遮攔。
“你不要緊。”
宋時安轉身,往縣衙走去。
“因爲我是殿下親衛,所以你這樣覺得嗎?”心月問。
“那不是因爲我們關係好嗎。”宋時安隨意道。
心月抿了抿嘴,不想說別的。
“放心,我有度的。”宋時安頗爲從容的說道,“爭不是賭,也不是逼。而是,做好自己。”
“你有數就行。”
話題就這樣結束,二人去到了縣衙。
而一到,便看到還活着的朔風豪族,齊聚於門口。見到宋時安,一個個連忙的行禮,面露笑意。
“諸位在這裡等着作甚?現在縣衙正常運作,去大堂裡說。”
宋時安笑了笑,也相當的和氣。
其餘人見他這樣,心裡的重擔,一下子就放了下來。
看來,戰後了他也還是想維護民心,以穩定爲主。
能夠保持冷靜和剋制,這個縣令還行啊。
在宋時安的帶領下,一行人進入了大堂裡。
先前因爲軍情爲第一要務,所以這裡屬於是臨時將軍府。
但現在,宋時安正式成爲了這裡的主人。
權力和尊敬,要回流到文官手中了。
大堂裡還沒打掃,有些混亂,都落了灰塵。
宋時安走到了上面的案前,坐了下去。
見到衆人站在面前,便笑道:“諸位,坐着說啊。”
“啊啊,謝堂尊。”
最前面的一人笑着點了點頭,而後緩緩坐在了一旁的位置上。
可剛一落坐,心月便將手搭在劍柄上,盯着他,眼神肅殺。
你還真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