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安說出這話時,江從注意着他的表情,並沒有多麼和善圓滑。
但他也沒有過問。
“城中民夫,能夠作爲苦力的,也就是四千人吧。”宋時安說。
“是,剩餘的孩童,一般在城中做一些很輕的搬運。婦女的話,就是幫忙造飯,給軍隊浣洗衣物和被服。”江從回答。
“那所有人的糧食,都統一收集調配了嗎?”
“普通百姓的,全部都集中收到了一起,跟着士兵一起按照最低的餬口份量開飯。”江從補充道,“豪族的話,每戶都捐了一些糧食。”
“豪族的糧食沒有全部上交嗎?”
“大族就多捐,稍微差一些的,也捐了。”江從搖了搖頭,“至於到底儲糧多少,很難搞清楚。一般他們都有隱蔽地窖的,或許藏匿了大頭。”
那不是或許,那是絕大多數糧食都沒收上來。
但這也沒辦法。
那些豪族很清楚,真要打起仗來,肯定是優先供給給作戰士卒的。
而要是拖到了後面,全城無糧的境地,到時候,八成就只給百姓一口米湯續命了。
甚至說,可能就讓其自生自滅。
到時候,那還哪有什麼貴族和庶民之分?
那隻能你死我活的搶糧,就跟末世一樣。
因此,把糧食牢牢握在手中,那纔是安全感所在。
哪怕糧食多得吃不完,爛了都不會交出去。
“時安。”
見他在思索,江從建議道:“你新官上任,那些豪族們肯定會給你面子。你召集起來,以縣衙的名義請個客,再募集一次,應該也能收上來一點。”
“江大人收過一次?”宋時安感興趣的說道。
“趙將軍來時收了一次,那次最多。”江從擺了擺手,笑着說,“我那哪是收啊?求爺爺告奶奶,算是要了八百石。”
那就是三萬斤去殼精米。
這聽起來不少,但古代人幹活重,沒有其它食物汲取,在整日勞役下,一個士兵一天至少要吃一斤半。
也就只夠守軍三天的量。
“當然,時安與我不同。”江從也不算恭維的說道,“宋府君爲盛安令,而且並未下野,宋氏也是名門大家。你來,既不用求人,他們也不會輕視。只需要說出官府難處,邀請各豪族替朝廷共度時艱,收個兩、三千石,那都沒問題。”
“我爹的面子,只值這麼些?”
宋時安不太滿足。
“倘若平時,那肯定不止。但現在,情況不一樣嘛。”江從笑着說道,“況且趙將軍收了一次,我又要了一次,豪族也會有牴觸情緒。”
“確實,得理解一下各位老爺們。”
宋時安緩緩點首,進入了思索。
豪族們糧食的儲糧,屬於是未知。
而城中豪族的人口,應該是一千二百人左右。
其中有大概一百多人,是豪族好心給拉出來,借給軍隊用的。
但剩餘的近千人,則是緊閉大門,雙耳不聞窗外事,就等着姬淵打過來。
宋時安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姬淵哪怕真的破了城,在城中燒殺搶掠,也不至於無差別攻擊,東西會搶,但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殺。
姬淵拿下了北涼,不可能只要這裡的地。現在整個天下,不僅是大虞,齊國和遼東那邊,世家都有一種‘尾大不掉’的趨勢。
他要佔了北涼,還得依賴這些世家進行統治。
真要不當人一通殺,那豈不是斷了南涼世家賣國投敵的忠心?
張老爺,真是又高又硬啊。
“好,江大人多謝你,我已經基本瞭解了。”宋時安笑着對江從行了一禮。
“那我就去監工了。”
江從也對宋時安行了一禮,接着便退出了署房。
坐在縣令的椅子上,宋時安雙手抱在胸前,開始了思索。
老實說,去蒼霞一趟,能幹兩年還活下來,而且如果能夠基本上把民風跟胡患協調得不那麼尖銳,回來直升五品,似乎也是一條不錯的仕途之路。
畢竟這樣看來,朔風可比那邊艱難危險不下十倍。
在那裡,只有父母官需要考慮到自己的腦袋。
而在此處,所有人都要考慮自己的腦袋。
這,是拼命的生存鬥爭。可以說,每個人都是喪屍。
“但無妨,我就是來鬧的。”
當你的九族不會拖累你的時候,你就是無敵的。
那些人爲什麼沒自己這麼屌呢?
因爲他們沒有將九族視作身外之物的決心!
就在這時,一位縣吏稟報道:“堂尊,有個自稱三狗的士兵找您。”
“放進來。”聽到這個,宋時安當即說道。
接着,三狗便進到了署房內,露出相當激動的表情:“堂尊,我來了。”
“咦,你不是升什長了嗎?”
見到他人後,宋時安笑了起來。
“我想了想,還是給您當侍衛吧。”三狗頗爲淳樸的說道,“把您交給那些州兵的小子們,標下不放心啊。”
大虞的兵分三種,禁軍,州軍,邊軍。
邊軍戰鬥力強,禁軍裝備優良,州軍數量最大。
趙湘所率的部隊號稱是五萬精銳,實際上大部分都是各處徵調的州兵。
“哦,看你的意思,你很瞧不起那些州兵咯?”宋時安打趣道。
說着,三狗作出了一個OK的手勢。
你也是穿越者?
宋時安驚愕的坐正了身體。
“打三個。”
毫不放在眼裡的,三狗笑盈盈道。
“你就吹牛吧。”
宋時安看到熟人後,心情也好了不少。
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部公路電影裡,在旅途進行了很久之後,突然遇到了開始時結識的某個朋友,他跟在一個車隊裡,說也想去遠方。
“堂尊,還有個事。”寒暄過後,三狗突然說道,“有個人帶來了,百總不知道怎麼處置,便讓我們徵詢您的意見。”
聽到這個,宋時安起身:“行,看看。”
接着,就與三狗出了署房。
這裡其實就是一個監獄,最盡頭這個單間署房,就相當於監獄長辦公室。
所以出了門,就是一條長廊。
左右兩側,都是牢房。
但這些,基本上都成了原本縣衙官員的辦公場所。
僅有幾個巴掌大的牢房還空着。
宋時安一出去,便看到了那位身材魁梧健碩,完全把鎧甲撐開的羅庭副將,王大龍。
見到其人,宋時安當即就上前去解綁,並且作出心疼的語氣:“王將軍並非囚徒,何以……”
“不必假意作出愛才的樣子,解綁了我就跑。”
王大龍打斷着宋時安殷切的話,面無表情。
輕輕甩開他的手,宋時安川劇變臉,毫無熱情道:“都給你懂完了。”
那不是互相都給臺階下嗎?
我還虛情假意上了。
“你已經來了朔風,走是走不掉了。姬淵很快就會打過來,到時候,你是想繼續在牢房裡坐等我等賺取軍功,還是放下芥蒂,爲殿下效力,守土拒敵。”宋時安質問道。
大虞雖然是勳貴撐起的,但朝廷不會盲目重用勳貴。
雖說一些沒有能力的人,也會委以重任,但不至於交到最重要的位置。
這就好比,當某些重要崗位,你發現是飛舞的時候,其實是慶幸——現在天下是太平的。
而琅琊這個重中之重,無論是守軍還是副將,都是相當有水準的。
這位王大龍曾經就是一名著名北涼猛將,率軍衝殺時,曾單人擒過敵將。
他若心甘情願爲小魏所用,也是一大助力。
“宋生。”盯着這個男人,王大龍依舊是鐵板一條道,“沒有人心甘情願放棄朔風,你對大虞的忠心,我們也有。”
“既然都是忠心,爲何成不了同僚?”宋時安反問。
“朔風必定失,真正的戰場,就在琅琊。”
想到這裡,王大龍由衷憤恨道:“你和殿下,毀了羅將軍與姬淵夢寐以求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