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最前頭那一個人坐下了。
其餘人在被宋時安笑着邀請的時候,都有些忐忑不安。
他們更沒想到,還真有人敢坐。
而在宋時安眼眉微含那一刻,衆人很快的,就齊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那個沒腦子坐着的也急忙起身,但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順勢的,他匍匐着給宋時安連磕幾個響頭:“小的沒眼力見…小的知錯了!”
“看着我。”
宋時安冷峻開口。
那個磕頭的連忙擡起頭望向他,糊了一額頭的血。
剩下的幾個人,也都是戰戰兢兢,望向這個立了天功的男人。
“你們之中,有幾人寫了彈劾信?”宋時安問。
這個問題,把這些人嚇得心臟都快要驟停,沒一個人敢說。
“看來是都沒寫?”宋時安反問。
“在下寫了!”很快,一個人回答道,“在下無知,在下愚蠢,在下就是那最奸最壞的畜生!”
“小人也寫了,小人知罪,都是受了那張…張溫的脅迫啊!”
“老朽我…再也不敢了,堂尊,求您放過老朽吧……”
頓時,就哀聲一片。
每個人都在陳述自己的罪行。
不承認也沒用,到時候是要查出來的。
所以這個時候還撒謊,是嫌棄宋時安的刀不夠快嗎?
這些聲音,宋時安聽得聒噪,並沒有多麼愉悅。
畢竟作爲自己的對手,他們還不夠格。
“我要像先前殺張溫兒子一樣,也要在你們之中,殺一儆百。”
宋時安擡起手指,朝着他們點了點:“我在你們的身上,看不到忠誠,看不到孝心。我必須要用殺罰,才能夠讓你們感覺到慚愧。”
這番話一說出來,他們全都開始打顫起來。
難道要隨機的殺一個人來震懾其他人嗎?
宋時安,凝視着他們。
下面的人,都快要碎掉了。
簡直就是折磨。
而且他,好像每一個人都看到了。
“堂尊!我等有對您的忠心,我等也有孝心!”這時一人終於忍不住,語氣雖然顫抖,但也能邏輯清楚的開口,“先前是我們犯了錯,是我等不孝,雖萬死也不足惜,但請堂尊,給我們改過的機會。”
“你要如何改過?”宋時安問。
“彈劾書信可能已經發到了朝廷,我等也都簽字留有血印了,收是收回不了……”
他像是掉到了冰窖裡一樣,說話時面部都在不停的抖動:“但是,我們可以去盛安,去朝廷請罪,自述我們是因爲張公脅迫,要求我等服從,才寫下那種東西,以此來誣告這樣一位好堂尊啊!”
看着他,宋時安皮笑肉不笑。
“堂尊!我等願意將所有的家眷,子女,全都留在朔風監獄。孤身的,前去盛安。”他堅決道,“一定,會將彈劾信收回。”
“一定能嗎?”宋時安問。
“這本就是我等犯的錯,給堂尊添了這麼大的麻煩,如若沒能做到,您把我們家人全都殺了吧!”他忍痛的說道。
“你們,也都這麼認爲嗎?”宋時安追問。
衆人,皆老實巴交的連連點頭。
緩緩的,宋時安站起身來:“你們城外的所有田畝,我將全部收回。你們的家丁傭戶,也將歸朝廷所有。家中青壯,悉數充軍。女眷到年齡後朝廷會爲婚配。知足否?”
衆人不敢有片刻猶疑,叩首後,異口同聲:“謝堂尊寬恕!”
“該知足了,能夠活着,就應該感激了。”
宋時安走下了臺。
在從衆人身邊經過後,他們緩緩擡起頭,爬轉過身,望向要踏出大堂的宋時安。
忽然的,他停了一下。
衆人完全想也沒想,同步的對着宋時安的背影叩拜……
心月早就知道了,宋時安從來都非良善。
他只需要開一個口子,就能夠果決下去。
張公的兒子,就是一個很好的祭品。
“張公那裡,要去一下嗎?”
在離開時,心月好奇的問道。
“去他那裡幹嘛?”宋時安問。
“你先前與他爭論過體面,還打了賭。”心月的樂趣並不在此,但她知道男人很好這一口,“現在不過去,看看他那懊悔求饒的嘴臉嗎?”
“心月你可把我看扁了,就連這些人,我都不想看到。”
對着小雜碎裝逼,違背爽文之道。於宇智波小宋而言,張公現在也就是個中忍。因此,他將寬厚和大度都展現出來:“我跟過去的敵人,都已經和解了。”
心月明白了他的意思:“張公在因爲叛國罪交於朝廷審判,滿門抄斬之前,是見不到你了?”
“是。”
“你後面,要闖更大的禍了?”
心月有些微妙的看着他。
“怎麼,你怕了?”
“沒有這種心情。”
心月並不覺得她有什麼好怕的,反正自己也沒有九族。
而且,有些人就該死。
不過在說完後,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自己是魏忤生的親衛,宋時安闖禍了,自己爲什麼要怕?
他的九族,再怎麼也算不到自己身上啊。
“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後,比起清算而言,重要的當然是慶祝。”
宋時安露出了笑容了,並對一名縣衙的縣吏吩咐道:“將城中所有的存酒都拿出來,明晚有用。”
………
大戰後,足足花了一天半的時間,將先前沒有焚燒,填埋的陣亡虞卒,分了五十餘大坑,合葬於朔風城池郊外,並立五十餘墓碑。
同時,還把所有能用的虞甲和齊甲,全部都回收,稍做修復後,裝備在了剩下的所有青壯男人身上,組建出了一支全甲的軍隊。
在古代,鎧甲比士命還要昂貴得多。繳獲的鎧甲,也是重要的戰略物資。
區分軍隊,主要是靠鎧甲下統一的內襯,以及頭盔。
而且在如此慘烈的大戰結束後,能夠留下的,那都是修羅煉獄裡的惡鬼,這些人的戰鬥力,都得到了不小的提升。
如此長久的實戰,能夠讓新兵短期的成爲老兵。
這,就是魏忤生寶貴的家底。
相比起晉吳等尊貴的王,小魏擁有他們都不具備的東西——出生入死的親兵。
所以在第二日,完全的清除屍體,下葬立碑,姬淵大軍也徹底遠去後,朔風城開始了大慶。
當然,畢竟朔風位置過於重要,且離赤水河太近太近,還是有一半的士兵需要交替值崗的。
“你不去喝酒?”
入夜,冉進走到了正躺在地上擺爛的趙湘身旁,問道。
“我一介兵卒,你讓我跟誰喝?”趙湘白了他一眼,“難道和那些泥腿子一起?”
跟韓遠一樣,他也是屢世公侯。
受不了這種屈辱。
哪怕自己被降職,一薅到底了,他還是荀候趙倫的兒子!
坐在他的身旁,冉進提醒道:“你最好別去惹那個宋時安。”
“他父不過是盛安令,而我父可是荀候,我怕他?”趙湘坐起身,有些激動的反問道。
聽到這裡,冉進終於流露了反感,詰問道:“趙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輸了多大一仗?”
“……”
這一句話,讓趙湘直接怔住。
他當然知道,這一仗輸的多大。
要是朔風沒有頂住,整個北涼丟了,大虞就連一點的屏障都沒有了。
因此,他才說出‘自刎歸天’這種話,試圖用苦肉計,博得皇帝的同情,留他一命。
“現在是輸了。”
擡起手指着自己,趙湘辯解道:“我們可是勳貴啊,等到這件事情過去了,我再立一些軍功,就能重新回到位置上的。軍隊,也會再還給我們。”
“你腦子是真的壞了。”
冉進當即就無語了,索性道:“軍隊就那麼大,六殿下拿了軍功進場。那麼,誰退場?”
“……”
瞬間,趙湘被點醒了。
軍隊的總數不變,甚至還減少了。
既然有人要進場,那就一定得有退出。
而讓出來位置的……就是趙家!
今時,不同往日了。
不像夏醇,打了一些敗仗依舊能夠職務不變。
因爲換了他,也沒人能接替,難不成放權給江南世家?
可現在,連姬淵都認可魏忤生了。
那麼,所有人都是能替換的。
“你再不去巴結宋時安,連個偏將都混不到了。”
冉進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我們是勳貴啊,怎麼能去巴結宋時安?”趙湘還是接受不了,但沒辦法像先前那麼硬了,發愣的說道,“要麼,也是他來拉攏我,我再爲殿下那一黨……”
就在這時,一名舉着火把的騎兵,在城中通知道:“殿下有令,所有從盛安來的禁軍,全部到縣衙集合!”
聽到這個,冉進笑了,看着可憐如小丑的趙湘:“拉攏你?那裡,根本就沒你的位置。”
………
一名六品文官進入衙門後,對七品的宋時安彙報道:“宋大人,人員全部都清點出來了。原有的,再將城中其餘的青壯整編後,大概有一支四千人的軍隊。其餘的百姓加傷殘不可用士兵,總數大概一萬五千餘人。”
總計,就是一萬九千人。
這四個多月,朔風死了兩萬六千人。
姬淵那邊,估摸着士兵有個三萬五到四萬之間,民夫死了應該有八萬左右。
至少十四萬人,且不算殘兵。
他媽的,總共也就不到三十萬人。
朔風之戰,已是這天下近十年來,最慘烈的一次大仗了。
再算上潼門武威趙湘那三次戰役,整個北涼之戰,二十多萬人喪命……
真殘酷啊。
“盛安來的禁軍呢?”宋時安。
“哦對,總共還剩兩百九十八人。”
“嗯。”宋時安點了點頭,接着看向他,“那大人就出去和士卒們喝酒慶祝吧,其餘還在縣衙裡的縣官縣吏,也一起去。”
“……”文官一愣,接着對宋時安行了一禮,“好的,宋大人。”
就這般,他帶着‘其餘人’退出去了。
整個縣衙裡,沒有一個,除了禁軍以外的人了。
前來的禁軍,也全都在縣衙裡的各個空隙,席地而坐,在一起有說有笑。
雖然不知道來這裡有啥事,但畢竟都是自己人,只是聊天就很有意思了。
“三狗,帶一夥兄弟,將庫中所有的酒都搬出去。”
宋時安下令。
“是!”
三狗遵命。
而宋時安,則是緩緩的從大堂裡走出。
一進中庭,各個地方的兩百餘人,全部起身,單膝下跪,雙手握拳。
面向宋時安,神情堅定。
原一千禁軍,忠心的團結在小魏與宋大人身邊,終會讓大虞重新偉大。
一!心!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