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洛神賦被評定爲了甲等上。
作爲極少數能夠有這個品級的。
而大學士們在改卷時,都有些微妙。
宋時安‘流傳在世’的文章非常少,二十歲以前的履歷堪稱空白,只有鄉試的《勸學》和《屯田策》兩篇,可供參考。
這些考官先前都看了不下十幾遍,就是爲了找出他的一些書寫習慣,好在評判的時候,給他挑點刺。
然辭賦的甲等總計百篇,只有部分跟他的行文習慣算得上相似,且能夠評爲甲等上的九篇裡,絕對沒有宋時安的。
他們能夠肯定。
因此,他辭賦這一科至少是十名開外。
原本還想給他使點絆子……
可甚至不用大學士們出手,他就自己倒下了。
看來在文采這方面,他還是欠缺。
請君暫上凌霄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更多的是大豪情,是立意,也非文筆。
第二天下午,到了辭賦定排名的時候了。
當然,大學士們也定不下來,最終都是由皇帝拍板,但他們要給出一個,達成共識後的建議排名。
基本上,建議排名就等同於實際排名。
除了小部分的蘿蔔坑要微調。
皇帝是一言九鼎的,但皇帝也不能太霸道,如若這些大學士集體商討後的結論,完全不作數,實際排名被搞得面目全非,大學士們的積極性也會大打折扣。
暴君,昏君除外,想要當好皇帝的人都懂一個道理——朝堂千萬不能變成‘你自己玩去吧’的一言堂。
“晉王殿下來了嗎?”古易新問道。
“古師,應當快到了。”張兆說道。
“甲等以外學士們先判,甲等,我們等晉王來。”古易新決定。
衆人,就這樣等待晉王駕到。
不一會兒後,他來了。
衆人起身行禮。
晉王也回禮。
而後,他與古易新坐在主位,下面一左一右,是六位大學士。
“殿下,甲等皆在於此,全都並未揭名,現在我們正要討論具體的排名,請殿下您定奪。”古易新說道。
“古師,諸位師傅,各位都是博學多識的大家,你們自由討論便可,本王只是旁聽,最後還是要上呈給陛下,由陛下定奪的。”晉王道。
“那就遵命了。”
古易新點了點頭,接着道:“那就先將甲等上,排出來吧。”
工作開始。
孫康起身,說道:“此三篇,在甲等上中,稍遜一些,排爲七八九名,諸位有異議否?”
衆人都認同。
直接排一到九名,那太讓人糾結了,但在頂級裡也分出層次,就輕鬆多了。
“此篇《夢蘭溪》,意義在三篇之中,較差,第九如何?”孫康問。
“寫景是不錯,但缺了點內容。”
“是啊,辭賦從來都不是純粹的展示文字,這篇基本上將意義都掩蓋了。”
“單純的美文。”
就好比有個人寫了一大段的景,優美至極,最後的收尾時說,這裡真是個好地方,讓人流連忘返,那它的上限就此於此。
爲什麼甲等上裡還能有這種情感飽滿上有欠缺的文章呢?
因爲它的文字真的太讓人舒服了。
就好比一直爲同行所詬病的餘秋雨,以及那本同時被詬病的《文化苦旅》。
很多人討厭,可能是因爲否定作者人品。
但拋開人品不談,它真是一本好書。
讀着,很舒服。
很快的,這三篇在討論後定了出來。
然後由學士交於晉王,親自閱讀。
在他看完後,發現自己還真的不能當大學士。
感悟體驗,和這些老學究完全不一樣。
但都挺好的,沒有一篇是自己能夠寫出來的。哪怕不是在科考上,而是讓他花上十天半個月琢磨。
他更加好奇的是,九篇文章的層次區分。
這三作是一起的,另外六作裡,五張分一摞,剩下一張,單獨區分。
那本應該就是孫謙的了。
怎麼做事如此明顯呢?
要給他內定第一,也不能夠這樣明着來啊。
都到進士水準了,怎麼可能斷檔領先呢?
父皇的那一次敲打,還沒讓他們長記性?
晉王的確是世家派,想讓世家去制衡勳貴,但也不想讓手底下的人都一身反骨,跟皇帝犟嘴。
等下,提幾句吧。
“此五篇,文章文筆和立意,都是上佳。其中文字最好的,當屬《大虞山河賦》和《登湘江飛鳳閣》。”孫康說道,“光論寫景,比剩下三篇要強些。”
“但《大河東流》的氣勢,以及該生的愛國情懷,抒發的可謂是淋漓盡致。”張兆說,“主旨很高,很遠。”
“《大虞山河賦》中,亦有此等胸懷。”
“是啊,浪拍雄關,曾碎姬望之馬,濤沉齊劍這句,結合此次朔風大捷,能振奮萬民啊。”
這句話,讓晉王尤爲滿意。
但他不好點評。
因爲按照大學士所定的辭賦第一,是單獨那份。
“殿下,請閱。”
旁人又將這三篇呈於晉王。
他仔細看過後,感覺到差距確實是不大。
但明顯的,《大虞江山賦》要更好。
或許是剛纔大學士的評價,讓他有些先入爲主。對‘碎姬望之馬,濤沉齊劍’九個字,尤其歡喜。
晉王點了點頭。
還算是麻利的,二到九名全部都確定下來。
《大虞山河賦》是領銜第二。
剩下的,便是第一。
那個第一,是孫謙。
所以這個第二,連晉王都覺得一眼好的,有可能是宋時安了?
真要是,那也太恐怖了。
哪怕是他不擅長的題材,發揮也如此的完美?
此人,可曾有任何的短板?
或許當初用他,真的能夠去對抗勳貴和世家。
晉王怕的就是一個被架空,因此他需要強力擁躉。
難道說自己錯過宋時安,就是這輩子最大的錯……
“最後的話,也就是我們集體推選出來的第一名,也不用評了。”古易新,淺淺一笑,看向一邊,“殿下,請過目。”
晉王接過這篇。
《洛神賦》。
是寫洛河的,且是這司州境內的一條河。
孫謙他寫這作甚?
不是大江,也不是大河,還不是他家鄉的河流。
不理解,但尊重。
繼續看。
而看着看着,他便身臨其境,徹底投入。
彷彿進入到了一種虛幻的,朦朧,浩渺如煙的神境。其中,有一位高潔美麗,渾身散發着芬芳,讓人心馳神往的神女……
晉王當即就看爽了。
最後神女消散後,也跟着不由得失落,感覺空蕩蕩的。
“好文章啊。”
閱罷,晉王還真覺得實至名歸。
寫得真是太美了,是信手拈來的高雅,而且相當讓人不好意思的是,裡面有些字,他甚至都不認識。
不過在他看來,這有些留戀於兒女情長……
第二名的作品,似乎要更加有大氣魄?
兩者,區別不大。
衆大學士根據晉王這反應,這下子看出來了。
這位皇子別的水準不清楚,但文學這一塊,基本上很難再有造詣了。
連作文和名篇都區分不開來,考個舉人也費勁夠嗆啊。
“本王沒有異議。”晉王最終道。
“既然如此,甲上就按照這個排名吧。”古易新說道。
接着,就是其餘的甲等。
因爲早就批閱過了,基本上一分鐘一篇。
不到兩個小時,甲等的排名,全定下。
與此同時,剩下的五十幾個學士,也上將甲等以外,餘下所有的試卷排名定下。
當然,不可能三千名學生全部排。
乙等接近五百人才排一下。
剩餘的,直接就是兩個字丙等,丁等。
繁複的高強度工作,終於結束,幾位老頭也累得夠嗆。
接下來,就是在晉王,以及宮裡太監的監督下,開始揭名登記。
不過這個活是剩下的學士乾的。
普通閱卷學士要繼續的初閱策論。
因此有空閒去關注揭名的,便是這些大學士和晉王了。
三千個名字,他們在乎的只有其中兩個。
晉王,想知道這個與第一差不多的第二是誰。
大學士只在意,這第一是誰。
“《大虞山河賦》,盛安孫謙。”
伴隨着洪亮一聲通告,晉王徹底怔住。
什麼?
孫謙第二,不應當是第一嗎!
其餘大學士,是認錯了嗎?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發現,衆人都在意料之中,只有少數幾個,做出很表面的驚訝。
“這孫謙公子,厲害呀。”孫康道。
“是啊,年紀輕輕就能辭賦第二了。”有人也稱讚道,“前途無量啊。”
看得出來,他們是特意將這孫謙安在第二的。
也就是說,所有人都覺得這《洛神賦》要比孫謙強得多,讓他們不敢去搞黑幕?
那這個人是?
“《洛神賦》,盛安宋時安。”
然而這句話一說出來,所有大學士,集體怔住,全都傻眼了。
完全沒有想過會是他!
除了稍微有些預料的孫康。
但他也不敢相信,還真能是宋時安!
不過,更加懵逼的是晉王——你們不知道這是宋時安的,還集體的把他評爲了第一?
………
夜晚,陳寶在收到太監消息後,趕緊便去向皇帝彙報。
他的心情是混亂且激動的。
因爲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了。
“陛下,宋策的辭賦排名出來了,乙等第十八,大概總體來說,一百二十幾名左右。”陳寶道。
“可以啊,他這兒子教的好啊。”
皇帝都有點羨慕宋靖了。
十六歲,會試,三千個人裡,辭賦排名一百二。
這絕對是天才神童啊。
“到時候策論出來了,辭賦科裡挑個甲等五六十里絕對考不上的,跟他互換排名。”皇帝道。
辭賦甲等五十,策論乙等第一。
宋策的進士,基本上就穩了。
“那個王水山,辭賦在乙等二百九十名。”陳寶說。
“找個乙等第五十的,跟他互換。”皇帝決定道。
王水山只要策論好好發揮,進士也有很大很大希望。
再接下里,就是重頭戲了。
孫謙和宋時安。
在稍作醞釀後,陳寶剋制喜悅,有些語氣顫抖的說道:“陛下,辭賦科排名,宋時安第一,孫謙第二。”
策論宋時安本就是強項。
這下子,孫謙再怎麼樣黑幕,也不可能跟宋時安爭這個狀元了!
原本,陳寶覺得皇帝會開心一些。
然而對方卻徐徐轉過頭,看向他,問道:“你的意思是,大學士們出題偏向孫謙,閱卷偏向孫謙,排名也想偏向孫謙的情況下,宋時安第一,他第二?”
“……”陳寶凝住了。
皇帝面若寒霜,滿是肅殺:“他這兩個兒子,好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