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六年八月,在熱得人心慌煩悶的浮躁下,讓人一眼就覺肅殺冷冽的黑衣軍大軍開始駐紮集慶。漢王陳友諒見時機成熟,元朝內憂外患,皇帝醉生夢死昏聵無能,於集慶登天壇正式稱王,領漢王銜,昭告天下。同年,改集慶爲應天。
不說天下各方勢力收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也不去看元朝內部的暗潮洶涌,先說黑衣軍內部,有人爲漢王的稱王而歡呼雀躍,認爲本該如此,也有人爲此眉頭緊鎖,怕漢王此舉太過冒進,過於急功近利,會當了元朝首先警惕的出頭鳥。
一旦元朝覺得黑衣軍是最大的威脅,集中兵力男下……
徐佩瑤在午睡後醒來,看到前來找她說這件事的利害關係之人,不由挑了挑眉。
她看着來人,手輕撫摸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語氣很平靜:“自夫君稱王,我便設想過有人會不贊同。我原本以爲會是劉先生和朱先生,畢竟‘廣積糧緩稱王’一直是劉先生和朱升顯示都提倡的,卻沒想到,第一個過來的,會是你。”
她擡起頭,注視着面前容顏姣好的女人,喚了她一聲:“婉兒,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聽着。”
李婉兒急切的心情在看到女人這副淡定悠閒的從容後,表情緩了下來。她走過去,坐在徐佩瑤身側,也伸手輕輕摸了摸她已經七八個月大了的肚子:“佩瑤,陳友諒稱王,你難道也同意?我以爲,你會阻止的。”
“我之前確實阻止過一次,這次,我不準備再這麼做。漢王這個稱呼對天下人來說都不陌生,雖算不上耳熟能詳,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現在不過正式昭告一聲,我不覺得有什麼。不過是掩耳盜鈴和名正言順之間的區別罷了。夫君正式稱王,對天下人的號召更甚,影響也更廣,可以吸引更多人前來投效,又有何不可呢。”
“可是,這樣勢必引起元兵的大部分火力,成爲衆矢之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佩瑤,我以爲這個道理你看的比我懂。”
“我懂,所以在夫君勢力還弱小前,我不贊同他稱王。現在,應天已經歸順,時機已經慢慢成熟,只等夫君統一南方,就勢必跟元朝對上。不過早晚罷了。”
“我還是以爲,現在有點太早了,等打下大都,佔據北方,把蒙古韃子完全趕出山海關再登基稱帝不是更好麼?”
“那太久了,黑衣軍需要一個有號召力的領袖,夫君也需要一個號召天下的名頭。”
“可……”
“婉兒,你太拘泥於形勢了。如果僅僅因爲夫君稱王就埋下功虧一簣的隱患,那張士誠劉福通徐壽輝他們早早建立了各自的政權,你看元兵不顧一切派大軍去剿滅他們嗎?何況,夫君僅僅是頭上多了一個漢王的頭銜,並沒有建立政權。”建立政權的事,現在並不是時候。
“張士誠劉福通徐壽輝最後都沒有成功,這還不能夠說明問題?佩瑤,我以爲你明白我的擔憂。歷史上每個結束亂世開啓新朝的新君之所以能夠成功,總會有他的歷史必然性。他們的經驗值得借鑑。”
“我明白你的顧慮,只是,以現在黑衣軍的發展勢頭,夫君便是不稱王,你以爲元朝就不會把夫君當心腹大患?與其提心吊膽躲躲閃閃,還不如放開手來。不管是黑衣軍還是紅巾軍,最後反的,不都是蒙古韃子的朝廷麼?”
“我還是有些擔心……”
徐佩瑤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她動了動有些艱難的身子,換了一邊身子倚靠:“好了,婉兒,我們不說這個了。你這次跟着我們來應天,你爹那邊你怎麼交代?他不會希望接你回藥王莊麼?”
“我不想回去。趁着現在自由多到處走走看看,見一見世面,免得將來只能困在後宅,當井底之蛙。”想到帶着人跑來準備接自己回去的爹,李婉兒就有些頭疼。她在濠州樂不思蜀,每天過得不知多輕鬆快活,要不是爹突然上門,她也不會跟黑衣軍跑到集慶,不,現在應該叫應天了。
“說起來,還是我哥耽誤了你。明明說好三年就回來娶你過門,現在也不見他的蹤影,也不知道二哥到底幹什麼去了,李藥王生氣等不及也是人之常情。”
“這不是剛好三年,我相信你二哥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他不會失約的。”想到徐達,李婉兒眼睛閃了閃。
徐達是個人物,她對他也確實有那麼點好感,但要說到愛,還遠遠不及。她如今也才二十幾歲,又不是多老,她等得起。就是有點對不起急得嘴上差點起火泡的老爹,讓他爲自己急得頭髮都掉一地了。
“婉兒,總歸說來是我二哥不對,我這就修書一封,讓我二哥趕緊回來,把婚事辦了。這麼拖着,不是個辦法。”家裡爹孃也急,看着婉兒這麼沒名沒分的。二老心裡也覺得對不起人家姑娘,耽擱了她的青春。
“你二哥現在回來好麼?不是說現在在徐壽輝手下做事,如果他現在回來,會不會惹起徐壽輝的猜忌?”李婉兒其實心裡也矛盾。嫁人吧,她又覺得太早了點,她還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不嫁人吧,周圍的姑娘十幾歲就成親了,不滿二十就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家裡老爹也催的急,弄得她也跟着急起來。
最重要的是,她不確定嫁給徐達到底對不對?
徐佩瑤不理解李婉兒的心思,還以爲她在爲二哥的事業着想,不由開口安慰她。
“不管給不給二哥寫信,他是我二哥的事板上釘釘,徐壽輝哪裡會不知道?二哥在他手下幾年,依然不怎麼得重用,甚至還不如後來投效過去的朱重八,不就已經說明了問題?想來二哥心裡也清楚。”
“既如此,還不如讓他帶着自己的人馬離開,回來 投靠你男人呢。”徐壽輝那老好人缺乏果決,不是結束亂世的料。倒是他手下的朱元璋……
郭子興戰死在集慶城下,連同彭大一夥人。這其中要是沒有陳友諒的手筆,她李字倒過來寫。現在,歷史已經改變,沒有了提拔朱元璋的郭子興,朱元璋是否還有那個好運,能夠接管徐壽輝的勢力?
陳和朱,似乎經歷的事對調了。那馬秀英呢?這個歷史上朱元璋的賢妻,大名鼎鼎的馬皇后現在又在哪裡?
徐佩瑤雙手交叉,一臉沉思:“這件事,需要找個機會。等二哥回來再說吧。”
李婉兒也只是隨口一說,之後就不再繼續。她站起來,看了看這間王府裡最大最奢華最向陽的精美臥室,不由嘖嘖稱奇。
看着滿屋子裝飾的古董傢俱,哪一樣拿出去不是精品。從這擺設就不難看出屋子主人的受寵程度,絕不是外面的造謠。
漢王對王妃的寵愛,有過之而無不及,看得她都有點心動,也想找個疼愛自己的好男人嫁了。
“那就嫁吧,這段時間把嫁衣繡好,我二哥一回來就挑個黃道吉日,趕緊把事兒辦了。”
李婉兒臉有點紅。她剛纔難道說出口了?只是這事有點不好出口,免得被佩瑤打趣。她看了看周圍,目光最後落到女人的肚子上,轉移話題。
“對了,佩瑤,聽說你最近在招奶孃?”
“嗯,我過不了多久可能就要生了,這應天畢竟不如濠州熟悉方便,來的時候有些情況沒有考慮到,帶來的奶孃有兩個出現水土不服的狀況,只好先暫時在這邊找一個。怎麼,你有認識的人?”她本以爲李婉兒只是隨口問問,不想她還真認識。
“我知道這邊一個牙婆,要不改天讓她帶人過來給你掌掌眼?”
徐佩瑤考慮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也好,你讓人明天帶人過來,我先看看再說。如果有合適的,查查她的身世是否清白,最後再決定。”她的肚子等不起。趁着現在好歹還可以活動活動,先把人確定下來,讓奶孃清清身子,多養養,等將來她孩子生下了才能夠放心。
“可以。”
李婉兒這些天也沒事幹,自然動作很快,第二天就帶着人過來了。徐佩瑤被身邊幾個侍女小心翼翼扶着,慢騰騰坐在了院子裡幾個粗使婆子搬來的柔軟椅子上,目光這才落在一排排站在院子裡穿着樸實的女人們身上。
爲首的,穿着一身碎花布,頭上戴着一朵絹花,笑聲就沒有小過。她看着這偌大王府的正主子來了,趕緊介紹她身後站成兩排的女人來。那嘴皮子上下一番,連說半個時辰就沒帶喘口氣,讓人不得不佩服她的肺活量。可惜……
看了看日頭,徐佩瑤有些昏昏欲睡。站在小姐身後的羅衣連忙走出來,阻止了女人的口若懸河。
“好了,我家夫人現在累不得,你長話短說,我家夫人的要求不高,只要爲人老實,勤快,細心,能照顧好將來的少爺小姐,不偷奸耍滑就行。你這裡這麼多人,挑幾個最好的出來看看。”
“好嘞,這位姐姐稍等,我馬上把人叫出來讓你看看。”對了羅衣一張笑臉,等牙婆轉過身就肅了臉,“李家的,劉家的,石家的,對了,還有周家小媳婦,你們都出來,給夫人好好看看。如果運氣好,有幸被王府選中當了小主子的奶孃,可謂一輩子吃穿不愁了。等將來媽媽我見了你們,說不定都得卑躬屈膝討好呢,還不快拿出你們的本事,讓王妃看看。”
牙婆話一落,果然所有的奶孃眼神就火熱起來,連呼吸都重了幾分。唯有最後被叫出來那個年輕小媳婦羞愧的低垂着頭,手指緊緊攪着手絹。
徐佩瑤半眯着眼,眼神朦朧。她本沒有注意到那個年輕女人的異樣,只是在一衆躍躍欲試的炙熱面孔中,她的表情實在太與衆不同了。
“最後那個,擡起頭來來,我看看。”
看王妃都發了話,那周家小媳婦還一臉害羞怯弱的模樣,牙婆急了。
“王妃叫你呢,快擡頭讓王妃看看,快啊!”
梳着婦人鬢髮,一身淺藍色很清新的布衣,下身是一件同樣淺色襦裙的年輕女子碾着腳尖,頭卻低得更下了。牙婆見了,顧不得其他,踩着小腳過去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擡起來,面向王府主子的方向。
“王妃問話,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膽小也要有個度,過了就是無禮。要不是你娘暗中給我說了無數好話,我看你長得也清秀透徹,今天這等讓王妃挑選的好事還輪不到你身上。你給我拿出點氣勢來,別回頭讓你娘失望。”
牙婆的話她卻是聽不進去了,被那兩根鐵夾似的手指板着,她擡頭看着屋檐下陰影裡被衆多穿着精緻衣服的丫鬟婆子環繞的美麗尊貴的女人,只覺無地自容。
嘴脣蠕動了幾下,她卻完全喊不出那個就在嘴邊的名字。
佩瑤……徐氏佩瑤……
倒是徐佩瑤,她叫過羅衣過來攙扶自己,扶着腰慢慢站起來,目光閃過一瞬間詫異。
“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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