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們三個人一起在餐廳裡面進餐。恰裡接到了一個電話後便急匆匆地走出了餐廳大門。從他那頃刻之間笑容綻放的臉蛋和急不可耐的腳步上來看,我敢斷定這個電話百分之百是他熱戀的女友打來的傳情電話。
現在這張餐桌上顧名思義,只剩下了我和帕帖爾兩個人。沒有了恰裡的插科打諢,餐桌上一下子冷清多了。我瞧了一眼帕帖爾,他倒是沒有覺察到這一點。此刻他並沒有急於進餐,而是在用左手滾動着叉子反覆夾裹着盤子裡面還剩下很多的意大利番茄面。他的眼睛雖然定定地瞅着被他輾轉攪動着的麪條,但是神情卻已經遊離開外,整個面部都洋溢着一層難以掩飾的淺笑。
“你在笑什麼呢?”我沒話找話地說道。
帕帖爾慢慢擡起了頭,白天的那股子鋒芒焦躁的勁頭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柔靦腆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想起了我的太太。她很臭美的,總是愛在牀上堆滿了衣服,然後再拿起來一件一件地試穿,並且還在穿衣鏡前搔首弄姿地擺出各種姿態。她經常自以爲是地把衣服與帽子和高跟鞋胡亂地搭配在一起,讓你不得不忍俊不止。”
看得出來帕帖爾很愛自己的妻子,也想她了,“你們什麼時候回去?”我問道。
“現在案子還沒有一點頭緒,估計還得有段時間逗留在這個島上。”
現在看起來,對於帕帖爾和恰裡來說,找到了精神病人普里奧,固然是好上加好,但是如果找不到普里奧,也不是一件糟透了的事情。而對於我來說,意義則非同小可,普里奧和那個掌握在他手裡的小陀螺很可能就是揭開謎題的又一把金鑰匙。我真心希望帕帖爾和恰裡能夠在這個小島上呆的時間越長越好,直到找着了普里奧爲止。要是他們離開了,我將更加孤立無援。雖然我的心裡越想越沉重,但是外表卻還是一副尋常的樣子。
“你有孩子嗎?”我本想用這句話來掩飾內心的煩躁,可是沒想到他的回答竟然快得離奇。
“沒有,我沒有。”他不僅強調了兩遍,而且聲音還出奇地尖利高亢,這不禁讓我有些吃驚。
這時候,恰裡趕巧回來了,他一副滿面春風得意的樣子,“你們在聊什麼呢?”
“沒什麼。”帕帖爾已經在大口吞吃着一直襬在他面前的那盤意大利番茄面了。
我也被恰裡的笑容感染了,早已把剛纔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有點烏塗的天空中,一大朵白得發亮的雲層在緩緩地向東邊移動,它時而遮蔽了和煦的陽光,時而又似有似無地裸露出了一小點太陽那熠熠生輝的輪廓。
“今天的天氣想必是多雲吧,天空中的雲彩實在是太多了。”我沒話找話地念叨道。
在院方臨時提供的一個十幾平米的小工作間裡,帕帖爾正在翻看着他的筆記本,他的表情很陰鬱。恰裡偷眼瞧了瞧帕帖爾,也一言不發。我站在房間裡唯一的一扇窗戶前,也回過頭來溜了一眼他們倆,此刻他們倆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老生模樣。哎,這房間裡的氣氛也太沉悶了,我真想出去透透氣!
正在這時候,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恰裡趕忙大聲召喚道:“請進。”
一個約莫三十幾歲的男護工推門走了進來,他沒有直接進入到屋內,而是邁進了兩三步後,就停在了離門口不遠的空地上,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幾天醫院指派我和另外三個男護工在臨近懸崖邊上的那片區域拔草。昨天我在幹活時看見了一個人……似乎像是一個男人正'在海岸邊上跑動,但是一溜煙又不見了。我想了想,一般這裡的海岸線上都沒有閒雜人等出沒,那個人冒出來還真是非常可疑,雖然我看得並不是太清楚,但還是跟你們報告一下才踏實。”他說話時的樣子很靦腆,而且從始至終都沒有瞧我們一眼,而是垂着頭,眼睛盯着腳旁邊的一小塊空地上。
“謝謝你來報告,我們一定會去查查的。”恰裡說話一字一板的相當認真,這名男護工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後便徑自退了出去。
“這可是個新線索,我們要不要去查查看?”
恰裡的話音剛落,帕帖爾就興致勃勃地說道:“查,一定要查!事不宜遲,咱們現在就去。”說時遲那時快,他“噌”的一下站了起來,差點把他坐的椅子帶倒了。椅子前後晃悠了好幾下,才終於落穩了。他的動作猶如風馳電掣一般,一眨眼就離開了房間,恰裡緊緊地尾隨其後,我也趕緊連跑帶顛地跟了上去。
很快我們就來到了目的地,在我們的腳下一片由奇峰怪石堆砌而成的險峻的懸崖峭壁赫然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就在我還在舉棋不定的片刻,帕帖爾已經開始向下攀爬了,恰裡也毫不猶豫,緊隨着他也開始了同樣艱難地跋涉。但是我卻有點膽戰心驚,步履維艱。還好恰裡並沒有忘記我的存在,他及時補充道:“你繞到懸崖的另一邊,雖然肯定繞點遠,但是從那裡下來就沒有這邊這麼陡峭了,會相對好很多。如果實在找不着,也別貿然下來。”
“好的!”我感激地說完後,就迅速向懸崖的另一邊奔去。我四處尋覓,終於在一個小山澗旁找到了出路。我順勢而下,雖然仍舊是跌跌撞撞、風塵僕僕,但是與恰裡他們攀爬的那座異常陡峭的懸崖比起來可以說是小巫見大巫了。
我終於又與恰裡和帕帖爾他們會合了,恰裡高興地半開玩笑道:“這種糟糕的地方,也只有男女搭配才能幹勁足呀!”
我會心一笑。
前方不遠處,一座已經風化老舊,而且顯然還沒有竣工的建築吸引了帕帖爾的注意,他快步走了過去,我和恰裡也隨即跟了上去。
這是一座兩層的小別墅,估計建築面積大約在300平方米左右,應該算是一箇中型小別墅,其龍骨已經基本搭建完畢,建築雛形已經初見端倪了。在離海岸線如此近距離的沙灘上竟然耗資建造了這樣一座別墅,真是太令人不可思議了!也許是因爲這座島嶼的沉降造成了地平線的下移,所以才把這座別墅逼到了海岸線的附近。但是即便如此,這座建築卻毫無坍塌崩潰的跡象,依然在鬆散的沙灘上毫髮無損,屹立不倒,這着實讓人不得不歎爲觀止!這得打下多麼深厚牢固的地基,才能夠經受住歲月的侵蝕腐朽,留下一個雖然已經是斷壁殘垣,但是形狀依然完好的小樓閣呀。
就在我還在細細地品味着這個經年累月的老建築的時候,恰裡走出去接電話了。於是乎,我隨意地瞧了瞧帕帖爾。這時候的帕帖爾一改往日嚴肅的做派,而是換成了一副溫柔敦厚的喜興臉,想必他也被這座殘舊凋零的建築勾起了什麼難以忘懷的回憶吧?!
果不其然,他吃吃地小聲笑了起來,這笑聲就像是山澗裡的一股小溪流蜿蜒流過,既輕快又順暢。緊接着他不由自主地說話了,那聲音溫婉極了。
“以前我和我太太經常利用節假日的空閒時光帶着孩子們到湖邊釣魚。那時候我們也租住在一個和這個別墅類似大小的房子裡。到了晚上我們就圍着篝火享受美食,大兒子比利最喜歡吃烤全魚了,而小女兒菲菲則更喜歡吃烤紅薯和煉奶焦糖香芋派。想起這些美味,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他依舊自顧自地說着話,就像是在跟我閒聊家常,可是我卻徹底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昨天還信誓旦旦地強調自己根本就沒有孩子,今天卻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就算是撒謊,這個距離也實在是太近了吧!
我真想質問他一下,可是他津津樂道、口若懸河的模樣讓我根本就無從插上嘴,也只能安靜地等他把話講完了再說。
這時候恰裡回來了。令人驚奇的是帕帖爾只是轉過頭來瞥了一眼恰裡,就突然間又變換成了以前的那副嚴肅有餘的模樣,那之前就跟倒豆一般從嘴巴里吐露出來的話也頃刻間戛然而止了,嘴巴就像是一排突然之間被拉緊了的拉鍊,不僅如此,還額外又加上了一把大鎖,此刻你就是想讓他張開嘴巴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這前後的差距也實在是太大了吧,就像是一臺迷你收音機轉換了頻道,可是作爲聽衆的我卻怎麼也跟不上變化的節奏。
接下來的一切行動,帕帖爾再也沒有偏離他原有的軌道,從一而終都是道貌岸然的刑警本色。難道他是在戲弄我?!可是從他內心的自然流露和外在的談吐舉止來看,都不像呀!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的演技也太高超了吧!難不成在這個以精神病院爲主體的小島上呆的時間過長,以至於觸發了他桎梏在內心深處的精神疾病的堡壘。一想到這裡,我渾身的冷汗都冒了出來,我再也不敢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