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了柳梢,空氣裡摻雜着些許桃花香,清風蹙眉,急步而行,心裡頭還掛念着在竈臺上給姨娘燉的雪蛤,拐過一個拐角,眼睛突然一怔,滿臉的不可思議,“姨……姨娘……。”
陰影處,柳小桃一身雪白色長裙,十分打眼,猶如夜裡的花仙子,不知什麼時候飄然而至。
柳小桃撫了撫額,這個清風,還當真不讓她省事,不過看了看清風手裡依舊沉甸甸的食盒,懂了幾分,“他沒吃呢?”
清風一愣,想着柳小桃多半是已經知道了,點點頭,“嗯。”
“倒是有些傲氣。”柳小桃偏偏頭,“還是,他的潔癖病又犯了,嫌棄我們侯府的飯菜髒?”
“姨娘,不是這樣的。”清風急着解釋。
“你倒是很護着他,”柳小桃狡黠地一笑,眼裡帶着精明,“我能知道,爲什麼嗎?”
清風捏着衣角,答道,“只是,只是奴婢覺得,和那位常先生有些同病相憐。”
“哦?說說看?”柳小桃可沒那麼容易被忽悠過。
清風怔然,深吸了一口氣,“奴婢是被家裡人趕出來的,而那位常先生,也是。”
言簡意賅,清風明顯也不想多說。
“哦,你倒是對那位常先生知道得挺清楚,人家會瑤族文字你也知道,人家是被家裡人趕出來的,你也知道。”
“姨娘。”清風撲通跪地,低着頭,聲音裡帶着逼到絕境的無奈。
“算了,你先回去吧,竈臺上的火還得人看着呢。”柳小桃揮揮手,出乎意料地並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清風走遠後,斑竹叢後的沈浩纔是閃出身影,站在柳小桃身後,看着背影淒涼的清風,感嘆了一句,“你讓我不要插手,可你卻這麼容易,就放過她了。”
“她又沒錯,”柳小桃心裡頭知道得很清楚,自己雖然無法完全地掌控清風,可是,清風的心,終究還是向着這邊的,不然,也不會主動告知自己關於常歡的事了。
“只是可惜啊,我還是沒能成爲她真正的主子,她的那顆心,還是她自己的。”
沈浩點點頭,跟着輕飄飄地也來了一句,“是啊,可惜,我還是沒能成爲她真正的主子。”
柳小桃眼睛一眯,自己果然沒猜錯,就算是清風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也還是聽沈浩的吩咐,這丫的,每天監視着自己可好玩得很了?
柳小桃一扭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誒,怎麼了?走這麼快做什麼?夜裡走路小心,別滑到了。”沈浩在後邊一路跟着喊。
第二日傍晚,從清平縣傳來的消息,說是這敏公主的儀仗隊伍破壞了當地的風水,惹得神靈慾怒,需要這敏公主親自齋戒禮佛七天,纔可化解。
柳小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是在悠閒地剝着滷花生,嘴角輕輕一揚,看來這常歡辦事,果然是有效率,聽說,這溫碧儀當時是百般不信,一心只想要快些到巴陵城來,可偏偏這同行的禮官是個老頑固,篤信神明,左勸右勸,纔是勸住了溫碧儀。
“開心了?”沈浩看着笑得花枝亂顫的柳小桃,放下手中的書卷,偏着頭笑道。
“你說呢。”柳小桃將剝好的
滷花生齊齊放在一個小碟子裡,推到沈浩面前,“嚐嚐,明月中午剛做的,香得很。”
沈浩隨手揀了一顆含在嘴裡,“什麼時候,能吃到你做的飯菜,那纔是好的。”
“原來,你是想嚐嚐我的手藝啊。”柳小桃笑得一臉粲然。
“不敢不敢,”沈浩連忙擺手道,“我還想留着一條小命看咱倆的兒子出世呢。”
“哎喲,說都說了,別玩吃了吐啊,”柳小桃小指頭一勾一勾的,就是搭上了沈浩那輪廓近乎完美的下巴,修長的手指撩撥着沈浩的溫熱的脣角,“那今個晚上,就讓妾身替夫君你做一餐宵夜可好?”
柳小桃這話,是當真的,挽着袖子,就是鼓足了氣一般,準備動手做一餐大的,這回,是王寡婦教自己的,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得抓住一個男人的宵夜,要知道,王寡婦就是憑藉着一手好廚藝,讓自己老爹是神魂顛倒,爲了這個,柳小桃可是偷偷找王寡婦學了好些時候了,今晚,恰好是展露手腳的大好時機。
看着柳小桃前腳纔出,沈浩連忙摸出一個小瓷瓶,纔是倒出一顆黃色藥丸,門口突然就是冒出一個小腦袋,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不準吃牛黃解毒丸。”柳小桃倚在門口,兩眼放光,“不然,我就給你生一堆閨女,讓你重回女兒國。”
這詛咒,頗毒辣,和沈浩親近些的人都知道,沈浩自小,可就是被那十幾個姐姐折騰得夠嗆的,如今,總算是等到姐姐們出嫁了,若是自己再弄出一窩,豈不是有苦難言。
沈浩手裡瓷瓶一跌,這小鬼,太精明瞭。
可誰讓,沈浩居然會懷疑自己做菜的水平懷疑到如此境地。
小廚房裡,柳小桃舀了一小勺鱔魚豆腐湯,奶白奶白的湯汁帶着鮮香撲鼻的誘惑,這可是漁村裡的女人們人人會燉的一道湯,男人們每次安全歸來,總是要燉上這麼一盅,好好補補身子,想到沈浩最近總是公務纏身,奔波勞碌,聞着這湯,柳小桃心裡也舒緩了許多。
柳小桃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卻恰好看見窗前兩個家丁正是押着常歡走過。
“老實點,給我進去。”
“喲,還敢齜牙咧嘴的,看老子不打爆你的牙,不過一個階下囚,喊你聲‘先生’還真當自己是上賓了。”
“都在做什麼?”一聲忠厚的男聲猶如一記洪鐘,聽着,像是莫白的聲音。
“莫……莫哥。”
“哼,我可當不起這一聲喊,我只告訴你們倆,常先生是主子請來的,不是主子綁來的,話只說到這,別的,我不想廢話,你們懂的。”
待柳小桃走近,這押人的心腹家丁正是匆匆弓着身子離開,一副喪家之犬的樣子,看着可憐得很。
常歡向來都是被軟禁在這小廚房側面的一間小屋子裡,雖然原來是用作下人房的,就是看中這處地方僻靜無人,常歡也不容易被其他人發現,更何況,常歡住過來後,沈浩也是派人特意佈置過,被褥桌椅盡數換過,光看着,還以爲是哪個女兒家的閨閣。
“那是……?”柳小桃端着暖盅,只用嘴努了努那兩個家丁離開的方向。
“自覺領板子了。”莫白冷言道。
“那這是……?”柳小桃又看了看鼻青臉腫的常歡。
“逃跑未遂,被抓了。”莫白繼續面癱。
撲哧!
柳小桃在心裡樂開了話,沒想到,自己不過是燉個魚湯的功夫,這院子裡頭就發生了這麼精彩絕倫的事,看着一臉怨念的常歡,柳小桃纔是勉強忍住了笑意。
莫白離開了,當下,也只剩下自己和常歡兩人,看着常歡賭氣地回了屋子往椅子上一坐,估摸着,是不敢再跑一回了。
柳小桃索性跟着進了屋子,放下了暖盅,“你看,好好的,跑什麼跑嘛,這不,被抓了吧,還被打了吧,還弄髒衣裳了吧,潔癖病又犯了吧。”末了,忽而覺得自己這落井下石落得有些過分了,補上一句,“那個,清平縣的事,還是要謝謝你,這快馬一來一回,也是累壞了吧。
常歡一瞪眼,“累,只可惜馬都累死了我還沒活着。”說着,就是脫了這一身灰塵的外衣。
哎喲,原來這面癱男還會瞪眼,柳小桃樂了。
常歡卻是一眼瞅見了這桌上的暖盅,隔着那蓋子,都可以聞到裡頭的鮮美,飄香而出的魚湯香正是在勾引着常歡的味蕾。
“這是什麼,挺香的。”常歡端過暖盅,揭開蓋子一聞,十分滿意,脖子一昂,作勢要喝個乾淨。
“你給我老實點,”柳小桃伸手一打,也不知這常歡的嘴是什麼做的,剛舀出來的魚湯,還滾燙着,竟然就是被喝了一大半,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燉給自家小侯爺喝的啊。
“你看看你,你個該死的面癱男……”柳小桃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拽着常歡的袖子,誓要這傢伙付出點代價,誰知常歡卻是淡定地朝着門口努了努嘴,柳小桃回頭一看,雖然心裡頭已經做好了準備,可是腦子卻依舊沒轉過彎來。
門口站着的,又是沈浩。
柳小桃手陡然一鬆,張張嘴,還未發聲,沈浩就是奪聲先行,“我知道,你們倆是清白的。”
柳小桃一臉真誠地使勁點頭,可待這沈浩一眼掃過這桌上殘留的魚湯時,嘴角還是忍不住抽搐了兩下,“這是?給我的宵夜?”
常歡砸吧砸吧嘴,繼續面無表情,可動作,已然成了一種挑釁。
“我再給你盛些來。”柳小桃慌忙欲出門。
“等等,”沈浩挽着柳小桃在跟前,一臉肅然的表情忽而露出幾分幾不可察的狡黠,擡頭對着常歡道,“常先生喝得可好。”
常歡臉不變色,安然道,“湯還不錯,不過我向來不愛吃魚,魚刺多,有些齜牙。”
滾開!柳小桃在心裡咆哮,你不愛吃魚你搶着喝乾啥?再說,你家魚沒刺?你家喝湯一口就灌半盅?
“哦,”沈浩點點頭,“那就是不怎麼合心意了?”
“若是換個湯底,不用魚湯的話,也算是勉強可以應付了吧。”常歡傲然。
“這樣的話,明個的飯菜,我想就不必送了吧。”沈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連柳小桃都沒有理清頭緒,看着這略露茫然的常歡,向來,也是摸不到來由。
沈浩拉着柳小桃轉過身,邊踱步離開,邊揚聲道,“明天,我們吃全魚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