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當那刀疤漢子請來大夫的時候,裡頭的沈浩看着已經痛昏了過去,看着從房裡端出來的一盆盆血水,幾個手下貼在門邊站着,各自看不出息怒和表情。
柳小桃在裡頭守着沈浩,明月在一旁幫襯,莫白則是握着短劍陰冷冷的守在門口,看着這一臉焦急的刀疤漢子,開口問道,“顧副尉,我很想知道,爲何暗衛的行動會這麼遲緩,而且,七十三個人,只來了十二個人,其他人呢?”
刀疤漢子連忙低頭拱手,自己當然知道這莫白是正使身邊的紅人,是得罪不得的,“且不知今個弟兄們是怎麼了,恐怕是累壞了,個個都是一沾牀板就睡着了,這起來的幾個,還都是我的貼心親信,起來時,身子也癱軟得不行,是強行放血才支撐得過來的。”
這顧副尉是個老手,莫白也是江湖經驗不淺的人,以往在外頭,若是中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找不到解藥,強行放血也是個解決的法子,尤其是中了迷藥之類的,一般江湖人士都會割破中指的靜脈,放血解迷藥。
看來,這一向只管黑別人的暗衛,還真的遭人黑手了。
這邊鬧的厲害,這其餘中了迷藥一直未醒的暗衛纔是排成一列過來請罪,每個人手持一條帶着細刺的水牛皮做的長鞭,撲通往門外一跪,好一個負荊請罪。
“屬下失職,自來領罰。”衆人齊聲高喊,震天動地,幸好這山間客棧的老闆也是自己人,不然,定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動靜來。
房裡頭,卻依舊只有腳步匆匆攢動的聲音。
剩下的人各各低頭,大家都是從屍體堆裡爬出來的,自然都清楚今日犯下如此大錯,會有怎樣的後果,各自垂着頭,捏着手裡的牛皮鞭,那顧副尉見了,也是連忙跪下,拱手請罪。
莫白冷冷地站在臺階上,一個個地掃視着那些看似忠肝義膽的臉龐。
吱呀一下,門開了,出來的是柳小桃。
柳小桃叉着腰,額頭落了不少豆大的汗珠,想來是在裡頭一番忙碌,袖子一挽,對着這跪着的七十多個人就是吼道,“吵什麼吵,不知道小侯爺在裡頭生死未卜嗎?若是因爲你們吵到了大夫診治,我定不會放過你們,哼,就算我不會拿刀弄槍的,可是我的剖魚刀可是舞得極好的。”
柳小桃越說,衆人的臉色就越是難看,一點點地,看着看着就變了,雖然這一個小女子不足爲懼,可是人家到底是正使最寵愛的姨娘,是得罪不得的。
“姨娘,小侯爺快不行了,喊您進去呢。”明月適時地出來拉住柳小桃,一臉的焦急,跟着裡頭的沈浩下一瞬就會斷了氣似的。
柳小桃砰地把門一關,外頭的人皆是咬着牙,難道,這無所不能的正使大人,當真傷得這麼嚴重,那接下來的行動,可該如何是好?
房裡,柳小桃背靠着門,長舒了一口氣,看着那燭火搖曳下,一個鬍鬚發白的大夫正在小心翼翼地捏着柄小刀,刀鋒寒光盡顯,在燭火上燒了兩燒,微微發紅。
“你還燒它幹嘛?”沈浩躺在牀榻上,微微昂起脖頸問道。
“消毒。”老大夫一本正經地道,略帶沉重地轉過頭道,“待會那些紅汁飈出來
的時候,別怕,別怕。”
沈浩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撫了撫已經前的那一灘血紅,“算了吧,弄得這麼嚴重,我又不是第一次見,風裡來雨裡去,什麼沒見過。”
老大夫擦了擦額角的汗,嘆了句,“唉,這麼多年沒動刀了,也不知道待會切得準不準。”
沈浩噌地一下坐起來,“你可別嚇我。”
老大夫輕飄飄地回了句,“若是下刀沒下準,你別怪我就好。”
柳小桃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了,身子一癱,一副懶散地道,“你們吃個石榴至於這麼隆重嗎?”
這老大夫和沈浩皆是一怔,繼而相視一眼,各自嘿嘿一笑。
“是老頭子我矯情了,嘿嘿,侄媳你莫見怪。”
沈浩壞笑着,直接拿過那拳頭大的紅石榴,兩掌一用力,就是從中扳開了,飽滿的石榴籽如一顆顆鮮紅的紅寶石,十分誘人。
沈浩討好般地把大的那半遞到了柳小桃手邊,笑道,“吃吧,這可是三叔從關外帶回來的。”
柳小桃悻悻地接過,卻聽到那老大夫不服氣了,“你小子倒是知道這是我帶來的,怎麼,有了媳婦,連三叔都忘了?”
沈浩一偏頭,對着這老大夫不加修飾地道,“哪敢忘啊,只是三叔你常年雲遊在外,今個好不容易把您找來了,你卻不願意出山幫忙,小侄苦悶啊。”沈浩攤攤手,可臉上哪有一點苦悶的樣子。
這老大夫冷冷地哼了一聲,“那是你爹爹糊塗,他和那開國候鬥了那麼多年,如今爲了那皇帝老兒說合作就合作,他深明大義,他胸懷廣闊,老頭子我可沒那麼偉大,喝酒吃肉,雲遊四海纔是正事。”
柳小桃捏了顆石榴丟在嘴裡,看着明月則是在一盆熱水裡倒入幾滴鮮紅的雞血,正準備端了出去,沒錯,外頭的人看到的那一盆盆血水,都是這般來的,說起來,這番能演得這麼像模像樣的,還真離不了這被沈浩叫做三叔的老大夫的功勞。
“三叔,事情過了這麼久了,你如何還不能原諒父親,你也知道,父親娶張姨進門,也是替您……。”
“老子哪裡要他替我遮羞,婉婉是個採茶女,可那有怎麼樣,羞?哪裡羞了?”老大夫顯得有些激動,“若不是他娶了婉婉進門,我現在還不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子,我是看在你還有咱們沈家的血脈,你莫逼我,老頭子下起手來,可是不講親疏遠近的。”
老大夫壓低了聲音,忍着怒氣,氣得白眉直顫,柳小桃默默地看着這兩人悄聲吵架的糾結模樣,一時間,竟然忘了吐籽。
“還有,你以後莫讓那個叫莫白的小子來尋我,別以爲我打不過他,就沒有被的辦法了。”老大夫起身,哐噹噹地踢到了這腳邊的木凳,外頭跪着的人聽了,還以爲是這裡頭出事了,一個個的,面面相覷,卻都不敢多說半個字。
看着老大夫欲走的模樣,沈浩也是突然起身,厲聲道,“宋長歌的氣功是你教的?”
這老大夫腳步一頓,回過頭道,“那丫頭有天分,我喜歡。”說罷,擡腿欲走。
“一年半前,耀州知府徐明康一家三十二口命案;一年前,京城副尉袁嘯入獄,九族皆沒;八
個月前,儋州總兵趙毅家宅失火,連同奴僕一共一百零三人;而就在三個月前,巴陵城城東杜家遭劫,這個強盜真是來得蹊蹺,尋常東西只拿了一半,人卻全殺光了。而這幾樁命案的共同點,就是這幾個官員,都曾上書請求皇上徹查宋雲天勾結內黨,通敵外邦的事,三叔,這就是你覺得有天分的丫頭乾的好事,這就是你喜歡的丫頭?”沈浩話語聲音不大,可是說服力足以震懾人心。
可這老大夫卻也只是冷哼了一句,眼神一暗,依舊拔腿欲走。
“三叔,”沈浩略微提了些音調,“你總說是父親害你沒了老婆孩子熱炕頭,可是你可知道,你教宋長歌的一身武藝,又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柳小桃側在陰影裡,此時,只把自己當做一個背影,這些話,這些事,沈浩從未與她提過,可此時,自己已經漸漸可以理出頭緒來,自己在侯府也曾聽說,這老侯爺曾有兩個胞弟,二老爺早逝,三老爺沈北堂二十年前就獨自出走,至今都未找到,看着沈浩一開口就是以“三叔”稱呼,大抵也可以猜到,眼前這個老大夫,也就是那三老爺沈北堂無疑了。
而看着這一老一小先是調侃閒聊,後又嚴詞相對的樣子,裡頭有親情,亦有怨念,有相知,亦有互相的提防,所謂人心人情,總是那般複雜。
“狗、屁。”沈北堂咬着牙吐出這兩個字,繼而,就是決然地轉身,大手打開房門,頭也不回。
“大夫,”門口的顧副尉第一個迎了上去,跪着拉着沈北堂的褲腿,話還未出口,沈北堂就是氣氣地回了句。
“救不活了,你們準備棺材吧。”說罷,就是拂袖而去,一絲絲彌留都沒有。
顧副尉一怔,臉上那道刀疤都跟着抽了抽,莫白倒是淡定,看着沈北堂離開的背影,攥着拳頭,臉上,卻是看不出表情和喜怒。
屋子裡,沈浩頹然地靠在牀頭,衣襟上那塊血漬早已乾涸結塊,硬邦邦地黏在裡頭的襲衣上,柳小桃擰了把溫熱的溼帕子,給沈浩擦了擦受傷彌留的血跡,低着頭,也不說話。
“你沒什麼想要問的?”沈浩聲音裡帶着低沉,亦是摻雜着一絲疲憊。
柳小桃偏偏頭,突然淡淡地回了句,“莫白當真這麼厲害,連你三叔都打不過他?”
沈浩嘴角驀地揚起一絲笑,看着柳小桃故意撿了處無關緊要的地方問,回了一句,“是,論內力,三叔當時天下間數一數二的,可是莫白專練的是快和準,若是貼身近搏,出其不意,三叔抵擋不贏的,”又是偏頭,“然後呢?”
柳小桃呆呆地看了沈浩良久,突然把手裡的帕子往牀邊一扔,湊在沈浩溫熱的胸膛邊,拱了拱,小聲問道,“我們會沒事的對吧?你也會沒事的對吧?”
沈浩伸手抱着懷裡的軟香溫玉,低頭吻了吻柳小桃的額頭,點頭道,“對,我們都會沒事的,我也會沒事的,我們將來的兒子,也會沒事的。”
柳小桃猛地起身,嗔怪道,“什麼兒子兒子的,還沒有呢。”
沈浩一笑,欺身又是壓了上來,也不說話,只是笑,末了纔是在柳小桃的脖頸上輕輕一吻,帶着魅惑的嗓音道,“早晚會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