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
張老爺瞪着自己的妻子劉氏,咬牙切齒:“我同你說什麼來着,我讓你同馬氏一起去見高氏,你爲什麼不去?”
劉氏垂淚道:“我本來是也想去的,可頭突然疼了起來,想這種狀態過去也很是不美,不若讓馬氏自己前去,說話也便意些。”
“混蛋!”張老爺一拍桌子,指着劉氏破口大罵,“你當我是三歲的孩子哄呢,頭突然疼了,你怎麼不說你突然覺得噁心反胃,想懷孕了呢?你倒有這本事,也是給我們張家添份福氣!”
劉氏被罵的臉都綠了,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她重孫子都見到的人,還被張老爺這麼說,真是什麼體面都沒有了。
“你也不用同我裝,我知道你心中是怎麼想的,你覺得她是二娘子的庶女,過去見了你都要行大禮的,現在反過來了,你面上掛不住,就不想去!”
“老爺既然知道又何必難爲我?”劉氏忍不住哭道,“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要像一個小丫頭賠笑,她要真是什麼金枝玉葉也就罷了,可不過是從咱們家出來的一個丫頭的丫頭,還不是嫡親的……”
“我倒想是嫡親的呢!”她話沒說完就被張老爺截住了,“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宋家三個兒子都被罷免你沒看到嗎?李家的老大被連貶三級你沒看到嗎?人家是有兒子在朝裡爲官,是有那個級被貶,咱們家呢?是削了父親的爵位還是革了君丹?”
劉氏被唬了一跳:“有這麼嚴重?咱們家、咱們家也沒做什麼啊!”
張老爺恨恨的瞪着她,直把劉氏瞪得坐立不安,糾結了一下道:“那、那我明日就親自過去?”
張老爺嘆了口氣:“到底是怎樣,那就要看陛下怎麼想了。”
在他想來,張家是真的沒做什麼,不過是動用資源幫高老爺活動了一下安排到了江寧,可要說他們一開始就存着讓高老爺如何的心思……也不完全,畢竟誰知道大行皇帝什麼時候會故去?壽王又什麼時候會發動?若是大行皇帝拖了幾年,高老爺還不知被調到什麼地方了呢!當然,他們後來有讓張氏前去勸說,可要說他們就徹底站在壽王那邊了,也不可能。當時,他們就是想讓高老爺識時務點,別擋道。上海的事情,那麼多人都不出聲,他去說什麼?
總的來說,張家那時候也就做了很多人都在做的事,與其說他們想要個從龍之功,不如說他們想保全家平安,省的日後壽王登基他們落個被清洗的下場——當然,他們不是沒想過壽王失敗,可在那種時候,他們不做就是錯。更何況在那個時候很多人還是看好壽王的,這不僅來源於壽王本身的實力,還有早先的固安帝太年輕,太沒有根基了。而且早先的表現也實在不像英主的樣子,不說別的,就把兩王放回封地這一步,在很多人看來都是昏招。
可事實證明固安帝是有自己的謀算的,他把兩王放回去也許是冒險,可贏了也徹底絕了後患。否則也許兩王現在還在到處蹦躂,京中也到處出現事端,一個弄不好,固安帝自己就有可能遭了什麼毒手——如果那次那人成功了,也許現在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想到這裡張老爺又嘆了口氣,不管固安帝如何,張家現在卻是要倒黴了,本來張家已經倒黴了,但勉強還能維持住體面,而這一次,說不定就是大禍!想到這裡他看向劉氏的目光也就更兇狠了:“婦人!”
說完甩袖而去,劉氏哭倒在椅子上。
而在張老爺尋張夫人不是的時候,朱抵也到了宮裡,固安帝正在同幾個文官說話,他就在旁邊的小廂房裡等着,當值的太監知道他是固安帝眼前的紅人,不敢怠慢,拿了今年的新茶給他衝,他一邊笑着謝了,一邊又問那太監要了些瓜子核桃類的乾果,所以待固安帝過來的時候就見他又吃又喝,就缺一齣戲做消遣了。
看他那副愜意的樣子,固安帝就有些闇火,橫了他一眼:“看來你今天是沒什麼爲難事了。”
朱抵本來正向他行禮,聽了這話就笑嘻嘻的站起了身:“臣還真有個爲難事,正要同陛下討主意呢?”
固安帝坐在他上邊,隨手抓了把瓜子:“太醫院的張太醫是兒科聖手,就是你別嫌他不吉利。”
“看陛下說的,張太醫我是早就耳聞了,將來免不了要麻煩他。不過我家安妹妹還要一個多月才生,今天臣過來卻是爲了別的事。”
“說來聽聽。”
“陛下知道,臣馬上就要搬出來了,可這房子還是個問題。臣最近是真愁啊,好一些的是真貴,次一些的吧,又有些不合規矩,不說別的,臣要住的太差了,也丟咱們大明的臉面,就是陛下這邊也不好看。”
固安帝沒有說話,其實他最近也在想要不要賞朱抵一處房子,理由都是現成的——這一次的演習。
不同於上一次還有些取巧,這一次的禁衛軍是實打實的同大同軍打了一場。這一次演習,直接就是遭遇戰,沒有什麼暗箱操作,也沒有哪條路好走,就是在野外打上一場。他看了報告,這一次大同軍打的很好,其統領蘇成亮雖沒用什麼詭譎的兵法,卻是以堂堂正正之師迎戰。他先以一部分人衝擊禁衛軍,另外的人分爲兩路,一路從側面衝鋒,另一路則用弓箭騷擾。
顯然,蘇成亮認真研究過禁衛軍,非常清楚他的弱點和弊端,而他也採取了最適當的辦法。禁衛軍,或者說朱抵練出來的這種病最強大的地方就是他的規矩,但這也是他最薄弱的地方。當這種軍隊按照自己的節奏陣型迎敵的時候幾乎是無敵的,但一旦打亂了他們的節奏陣型,可以說,就能取得勝利。
蘇成亮帶的是大同的私兵,也是最精銳的士兵,這些人同河北衛還不一樣,他們是真正上過戰場見過血的。他們知道在戰場上怎麼保護自己,知道怎麼最大可能的殺傷對手,相比之下,禁衛軍真有些像小雞仔,就算他們贏了河北衛一場,在大同軍看來也還是少爺兵,但最後,還是這些少爺兵贏了,雖然這場勝利很有爭議。
很多人認爲禁衛軍能勝,是因爲這不過是一場演習,大同軍的很多手段用不出來。比如在演習裡,禁衛軍一槍刺來,身上掛出點血花,大同軍就要倒下,可在真的戰爭中,百戰老兵是絕對不會這麼窩囊的,他們知道只有在戰場上只有拼命,才能活命。而私兵也向來因悍勇著稱,連河北衛的私兵都能衝破禁衛軍的十八道防線,更不要說大同軍了。
事實上禁衛軍也幾乎被洞穿了,但只是幾乎,因爲朱抵並不是在一開始就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了戰場上。蘇成亮把自己的軍隊分成了三部分,他也一樣,不過他並沒有分成不同的兵種,而是分成了不同的人數,第一部分七百人,第二部分二百人,第三部分一百人。就是那最後的一百人幫他贏得了勝利。
當大同軍費盡力氣把第一部分人打殘,第二部分人打敗,再面對第三部分人的時候,幾乎絕望了。這時候他們的箭已經射盡,大部分人都傷殘的躺在地上,在看到列隊整齊的禁衛軍,幾乎就像看到了怪獸,但他們還是發起了衝鋒,然後,他們失敗了。因爲蘇成亮再也沒有辦法組織好成規模的騷擾隊伍。
慘烈。
這一場演習下來,雙方一共重傷八十六人,死亡二十三人,其中禁衛軍八人。是的,禁衛軍死人了,雖然他們死的人數要遠遠少於大同軍,可引起的震撼卻要比大同軍那十五人更大,但這一場也算打出了禁衛軍的名聲,要知道,他們這次的對手可不再是河北衛那種種田兵,而是真正的軍隊,真正的士兵。而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在這其中朱抵費了多少心思和手段,要知道在仗打到那個程度的時候他還派出了第三部分人,而第三部分人還能按照他們固有的節奏戰鬥!這需要多大的掌控,這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所以就算這一次禁衛軍死了八人,對朱抵的彈劾卻不多,因爲所有人都知道,大明,又多了一支勁旅!
對此,固安帝當然是欣喜的,雖然近兩年他一直都在整理朝政,穩定局勢,但他是絕不甘心一生都碌碌無爲的。在他還只是一個世子的時候就胸懷大志,更不要說今天真坐到了這個位置上。
但,作爲一個帝王,他不可避免的又會有一分疑心。
朱抵是一個庶子,從哪方面來看他都不具有皇位繼承權——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兒子,雖不是皇后嫡出,卻是真正的皇子,也就是說哪怕他現在駕崩了,也是不愁繼承人的。而哪怕他的繼承人出了意外,他也還有嫡出的親弟弟。
但,朱抵會練兵,雖然他只是一個靖王爺,可一個會練兵的靖王爺如果有了異心……
早先,固安帝沒有這方面的疑慮,因爲會練兵的多了,會打仗的也多了。朱抵是他做世子時就看中的人,此後又被他一路扶持,已經是嫡系中的嫡系。可當朱抵這種練兵才能太過出色的時候,他免不了也有了懷疑。
他想過禁衛軍會勝利,雖然他本來以爲他們會輸的,不過也不是沒有想到朱抵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可在他的預想中,是朱抵出奇兵制勝。他沒有想到朱抵會正面迎戰蘇成亮,更沒有想到禁衛軍能打到這個份上。早先的禁衛軍是什麼樣,他可是再清楚不過了。也因此,這兩天他也在頭疼朱抵的封賞問題。
南安王的請封並不出格,朱抵作爲一個庶子本來就只能是二等郡王或者三等郡王,當然,他的親生母親是被追封爲了側妃,南安王也沒有別的庶子,本來他也應該是一個二等郡王。
但同是二等,不同的封地那日子也是不一樣的。固安帝有心給朱抵一個好封地,可又不免有那麼一絲擔心。所以他這兩天又在思忖是不是封地差一些,而從別的地方彌補?京中房子高價,撥出一所大房子給朱抵,不僅是體面,也表示了寵信,同時封地差些,也說的過去了。
所以此時他微一沉吟就道:“你想要哪裡的房子?”
朱抵眨眨眼:“陛下要賞我?這、這怎麼好意思呢?”
固安帝看了他一眼,朱抵搓搓手:“其實今天臣來,是要向陛下彙報一件事的。”
他說着,就把趙姨娘的話轉述了一遍,最後道:“臣琢磨着,這是張家怕了,想讓我幫他們在陛下面前說話呢,這處房子呢,若是臣點了頭,他們是就要送上來的。不過這份禮臣不敢隨便接,所以就來找陛下求個章法。”
固安帝一怔,隨即就笑了:“好你個小子,倒是公然對我說你要受賄了?張家怕了,哼,早先有這份敬畏,也沒今天這事了。你去對他們說,房子你能收,但現在國庫空虛,正需要銀子修河提呢。”
“多謝陛下厚賞!”朱抵隨即行禮,之後又笑嘻嘻的站起來,“不過張家這事了了,恐怕別的人家也會來找臣,到時候……臣是不是也一樣處置?”
固安帝換了個姿勢,把手中的瓜子放下,然後拿起茶杯,用蓋子撥了撥水面,仿若是不經心的問道:“十三弟,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這個,我能不能不說?”
“你要真不想說,那也就隨你。”
朱抵糾結了又糾結,最後抓頭道:“倒不是不能對陛下說,可我要說了,陛下可不準笑我。”
“我笑你做什麼?”
“不,我要若了陛下說不定就會笑我了,所以陛下您要先答應我。”
固安帝的嘴角抽了一下,非常懷疑自己早先怎麼會疑慮這等傢伙,不過禁衛軍就是被這種人練出來的嗎?
“……好。”
“陛下您是金口玉言,這一說出來就不能反悔,您是一定一定不能笑我的哦。”
……
現在說不聽,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