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總是很熱鬧,就算天氣再冷也擋不住人們心中的熱情,大街小巷到處都是人,平日冷冷清清的餐廳也變得生意興隆起來。
在北城的一角,一條繁華的大街上,一家看上去等級不算太低的餐廳內傳來一聲暴喝:“你這個王八蛋,居然敢來老孃這裡吃霸王餐!”
砰的一聲,餐廳的門打開,一個人被扔出來,緊接着一個胖女人憐着板凳走出來,在她身後跟着一羣廚子,這些廚子都滿臉橫肉,一邊走,一邊在撩袖管。
“給我打,往死裡打。”那個胖女人拎起板凳,朝着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的背上狠狠就是一下。
那些廚子一擁而上,拳打腳踢。
胖女人最狠,不停用板凳砸,砸累就站起來用腳踩,還專挑軟肋這樣的部位。
“別把人打死了,要吃官司的。”一個正在用餐的人忍不住說話。
“您知道什麼啊?”胖女人帶着哭腔說道:“這個人打扮得人模狗樣的,看上去像是個闊佬,點的還都是最貴的東西,加起來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比紹,吃完後居然說沒錢。”
勸架的人頓時不說話了。
那個胖女人是真傷心,雖然成本沒那麼多,也就三分之一左右,但是她這一整天就白做了。
打了大概五、六分鐘,一個廚子停下來,他一把抓住胖女人的手,低聲說道:“真不能再打下去,再打下去說不定就死了,到時候警察找上門來,絕對是個麻煩。”
胖女人氣呼呼地踢了那個吃白食的一腳,心有不甘地說道:“把這條死狗拖到旁邊的小巷,看着礙眼。”說完,她轉身回到店內。
其他廚子也都跟着進去,只有一個廚子留下來,他一把抓住那個吃霸王餐的人的腳,倒拖着那人走了二十多米,然後扔在一條小巷,之後就回店裡去。
過了一會兒,那個吃霸王餐的人慢騰騰地爬起來,樣子看上去非常狼狽,滿臉灰塵,腦袋上都是土,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還盡是腳印。但是從他的神情來看,好像一點事都沒有。
這個人看起來四十幾歲,雖然算不上英俊,卻也頗爲耐看,是個很有味道的大叔,下巴颳得很光,嘴脣上面卻留着一撮小鬍子。
大叔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整理一下衣服,然後雙手插在口袋內,吹着口哨往外就走。
走了大概有十幾米,大叔突然停下來,轉頭看了身後一眼。
在大叔身後十幾米外有一輛馬車。
這位大叔徑直走向馬車,來到車門前,探頭探腦往裡面看了看。
讓大叔意外的是,馬車門居然打開了。
開門的是拉佩,或者說是佩拉得·沃斯,他身旁坐着莎爾娜。
此刻的拉佩穿得很厚實,裡、外兩層大衣,這不只是爲了保暖,同樣也爲了安全,在大衣底下還有一件鋼絲背心,這是莎爾娜硬逼着他穿的。
“請進,史密斯先生。”拉佩很有禮貌地說道。
“你認識我?”大叔微微一愣。
“我的父親經常提起您,他告訴我如果哪天遇到危險就來找您,還說您對危險有特殊的感應,而且您最擅長保命,更吸引人的是您那套保命的絕招,任何人都能學,就算從來沒有練過武也可以。”拉佩毫不在意地說着謊話。
“你父親?”大叔有些迷惘,這麼瞭解他的人可不多。
“暫時不能說。”拉佩笑了笑,他當然不能說,莎爾娜就在旁邊。
“你說你有危險?”大叔看了看拉佩,突然鼻子吸了吸,道:“有一股傷藥味,你身上帶傷?”
“一個星期前我捱了一槍。”拉佩指了指胸口,道:“開槍的人是前弗格森小隊成員,擅長遠距離狙殺。”
“聽說過,莫尼坎戰役的時候他們殺了不少‘聖地守護者’。”大叔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樣,他和聖地守護者交過手,知道聖地守護者有多難纏。
雖然有水貨的嫌疑,但是在正面戰場上,一羣聖地守護者絕對可以抗衡同樣數量的大騎士或者大劍客,能夠暗殺掉他們的弗格森小隊自然也不簡單。
“您也參加過莫尼坎戰爭?”莎爾娜聽出一些名堂。
大叔沒有回答,只是聳了聳肩。
“教我閃避和格擋的技巧,順便保護我的安全,每個月我給您一千比紹,外加一幅畫。”拉佩開價,他的這個身份當然沒有一千比紹,不過他已經和多明尼哥談妥,可以向多明尼哥借。
聽到一千比紹,大叔發出一陣訕笑,不過他對那幅畫倒是挺感興趣,想要打動他,那必須是名畫才行。
大叔對報酬之類的並不感興趣,他看上去很落魄,居然落到吃霸王餐的地步。實際上想要錢的話,他隨時都能弄到一大筆錢。
“你既然認識我,剛纔還看我捱打?至少應該過來勸架,順便幫我付飯錢吧?”大叔一臉不高興地道。
“您是真的吃不起飯嗎?以您的身家,這樣的小餐館您根本就不會放在眼裡。您之所以跑來這裡,恐怕就是衝着那個老闆娘的塊頭和那幾個廚子的力氣吧?想要鬆動一下筋骨,活絡一下血脈,出手的人力氣小了可不行。”拉佩很清楚大叔的底細,不但是個打不死的蟑螂,還是十足的賤骨頭。
大叔笑了,他跳上馬車,然後坐在拉佩的對面,道:“好吧,我接了。去汀克堡,我要去拿點東西。”
“您住那裡?”莎爾娜頓時變了臉色,她已經有些相信大叔是高人,但是一聽他住在汀克堡,印象一下子變差很多。
汀克堡是馬內西北面的一片城區,那裡曾經是軍事要塞,不過早在幾個世紀以前就廢棄,隨着城市的擴大,那裡也成爲城市的一部分。
莎爾娜之所以皺眉,是因爲汀克堡屬於下等區中的下等區。
半個小時後,馬車停在汀克堡的外圍,這裡和拉佩去過的白沙碼頭沒什麼兩樣,都是髒亂到極點,糞便及垃圾滿地都是,蒼蠅和蟑螂遍地亂竄。
“親愛的,你在這裡等着。”拉佩拖着臃腫的身軀從馬車上下來,跟着大叔的身後。
“我要跟你一起去。”莎爾娜猶豫一會兒,最後也跳下來,她說這話確實需要很大的勇氣。
“不行,裡面很亂,你跟着的話只會惹麻煩。”拉佩立刻阻止道。
“你的傷……”莎爾娜很擔憂地道。
“沒事,這兩天已經好多了,而且有史密斯先生在,沒人能碰我。”拉佩安慰道,突然他湊到莎爾娜耳邊低聲說道:“他肯定和我有話要說,他和我爸的一些事不方便被別人知道。”
莎爾娜看着拉佩,過了一會兒終於放棄,說實話她早就感覺到拉佩的父親有些特別,說不定是海盜,也有可能是走私販子。
拉佩拄着柺杖,跟在大叔的身後。
嚴格說起來汀克堡比白沙碼頭還差,白沙碼頭那裡住的是流氓、小偷、格倫皮這樣製造贗品的騙子和古魯這類的罪人,走投無路的落難者,他們雖然是社會底層,但至少還有一條活路。住在這裡的人就不同,這裡大多是乞丐,或者失業很久,生活潦倒到極點的人。
整個汀克堡一眼看去,就是一個大垃圾場,這裡的人簡直不是活着,而是在熬日子。
“是誰讓你找我的?”史密斯一邊走,一邊問道,他剛纔就感覺到拉佩沒說實話。
拉佩沒有回答,只是掏出一枚金幣隨手一彈,當初他向古魯表明身份用的就是這招。
“你是這個傢伙的……”史密斯上上下下打量着拉佩,他當然不認爲拉佩會是比格·威爾的兒子,雖然從年齡上來說勉強有這個可能,比格·威爾看起來年輕,實際上也有三十幾歲,如果那個傢伙十幾歲的時候年輕無知,和某位小姐搞出人命來,完全可能有拉佩這樣大的兒子,不過以他對比格·威爾的瞭解,如果比格·威爾真的有私生子,不會偷偷藏起來,肯定會光明正大地介紹給大家認識。
“外面怪冷的,你住的地方不遠吧?”拉佩這樣說,意思很明白,這裡不適合說話。
史密斯當然懂,他加快了腳步。
白沙碼頭的特點是亂,到處是亂七八糟的小巷,窄得只能側身而行,而那些小巷四通八達,簡直就像迷宮。汀克堡正好相反,雖然都是窩棚,但是整整齊齊,排列得就像是方陣,那些窩棚所在的地方原本是兵營,幾個世紀以來不知道住過多少人,也不知道被翻修過多少次,不過主結構卻沒什麼改變。
史密斯住的地方很偏僻,在汀克堡最裡面的角落,他的家和周圍的窩棚沒什麼兩樣,低矮狹小,門口堆着許多垃圾,髒亂到極點,不遠處還有一攤污水,不過已經結冰。
拉佩不由得皺起眉頭,他實在不明白,這種地方怎麼能夠住人?古魯住的地方也不怎麼樣,同樣破爛和簡陋,但是至少乾淨。
“看人看事,都不能只看外表。”史密斯淡淡地說道,然後推開門。
屋內黑漆漆的,看上去也不怎麼樣,只有一張牀和一把椅子,不過等拉佩進來,並且關上門後,史密斯在牀板上輕輕一拉,牀板頓時滑開,露出一個洞口。
史密斯爬下去,拉佩跟在後面,等到他下來,頓時眼睛一亮。
底下是一間不大的房間,但是佈置得非常精緻,正中央放着一張牀,四周有很多翻板,有的可以當餐桌或沙發,這裡沒有其他地下室那樣陰沉幽暗,陽光從天花板的一個管道投射進來,在牀頭還有很多管子,每一根管子的底部都裝着鏡片。
拉佩湊近過去看了一眼,從這些管子居然可以看到地面上的動靜,這倒是不錯的隱蔽所,不只隱蔽,還很舒服,外面冰寒刺骨,但這間房間卻很暖和,和梅儂家的小客廳差不多,一側的牆壁上還掛着幾幅畫。
“米安德的《豐收女神像》、布雷頓的《田園寫生》,還有格力哀的《佈道者》,沒想到這些畫都在你的手裡。”拉佩當然能夠辨認出這些畫的真僞,同樣也能猜到這些畫是怎麼來的。
這位大叔可不一般,他的全名叫傑克·皮爾美特·史密斯,明的身份是退役軍官,退役之前也只是中尉,隸屬於第五兵團斥候營。但他暗中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曾經肆虐一時的蒙面大盜——傑克,他是個大盜賊,專偷豪門貴族的東西。和他相比,漢德只是剛入行的小毛賊。
“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座跑狗場的擁有者,怪不得財大氣粗。”史密斯看着拉佩,然後站起身走到拉佩面前,伸手捏了捏拉佩的臉,道:“居然不是幻象,應該是某種變形術吧?”
“您對我倒是很瞭解。”拉佩後退半步,說實話,他很不習慣離另一個人這麼近。
“沒必要那麼客氣,直接叫我傑克就行。”傑克在牆上單擊,立刻跳出一扇暗門,裡面放着的是酒,而且全都是好酒,道:“來一杯,然後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身爲大盜賊,傑克不只對危險非常敏感,對敵意也一樣,拉佩身上絲毫沒有敵意,他很確信這一點,再加上傑克知道比格·威爾做過間諜,還和秘密警察有着不清不楚的關係,比格·威爾教出來的人免不了也會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我現在這個身份叫佩拉得·沃斯,是個畫家,還是賓尼派軍事改革委員會的負責人……”拉佩先自我介紹起來,沒想到剛說到這裡就被打斷。
“軍事改革委員會?就是西城那間整天乒乓亂響的射擊場?對了,你叫佩拉得·沃斯?我記得你的原名……好像叫索德·拉佩吧?佩拉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畫家……對了,那個號稱哈爾曼鬆之後唯一大師的新畫家。”傑克不愧是大盜賊,消息靈通。
傑克的腦子也很好使,稍微想了想,就已經明白拉佩爲什麼加入賓尼派,又爲什麼來找他。
“有意思,你甚至比那個傢伙更有意思。”傑克哈哈大笑起來:“你說的每個月一幅畫,不會是你自己的作品吧?你的畫現在可不值錢。”
“將來呢?”拉佩問道。
傑克沉默片刻,身爲大盜賊,肯定也是鑑賞家,要不然偷一大堆贗品回來,那會被人笑掉大牙,他當然明白那些畫真正的價值。
“有意思。”這一次傑克算是真正認可拉佩,道:“好吧,每個月兩幅畫,錢就不需要了,反正我從來都不缺錢。”
說着,傑克輕輕按了一下牀頭,牀板再一次滑開,不過這一次並沒有樓梯,牀底下居然是一個衣櫥,他從裡面挑了幾套衣服塞進一隻用藤條編織而成的旅行箱。
“走吧。”傑克一口喝乾了酒。
“你就這樣走了,這裡的東西怎麼辦?”拉佩有些難以想象。他大致估算一下,牆上的畫、酒櫃內的那些酒、旁邊的擺設,加起來就值七、八萬比紹,這還只是他看到的,沒看到的還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沒人幫我看着這裡,我敢出去嗎?”傑克輕笑起來。
拉佩明白了,早應該想到這一點,大盜賊也是賊,肯定要有人幫忙踏勘地形,同樣也要有人在外面放風,沒幾個手下怎麼行。
換了一套衣服,傑克的樣子倒也不錯,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個吃霸王餐的,所以當他跟着拉佩回來,不只莎爾娜,連負責駕馬車的車伕兼保鏢都以爲自己看錯,有些難以置信地盯着傑克。
“咱們回家吧。”拉佩艱難地拖着一隻很大的箱子,這裡面裝的也是衣服,不過是一套特殊的衣服,這是傑克送他的禮物,保命用的。
車伕連忙跳下來,幫拉佩把東西搬到馬車頂上。
一個多小時後,馬車離莎爾娜家還有一段距離,就看到她家門前停着一長串馬車。
“挺熱鬧的,晚上有宴會?”傑克吹着口哨。
“是舞會,不過也提供食物,吃的東西自己拿。”莎爾娜的臉上硬擠出一絲笑容,傑克給她的印象實在太糟糕,剛剛吃了一頓霸王餐,又開始惦記晚餐,簡直就是一個飯桶,不過看在拉佩的面子,她不敢失禮。
“這些都是你們家的親戚、朋友?”拉佩看着那些馬車有些發愣,他知道過年的時候梅儂家會來很多人,但是這也太多了。
“大部分是你認識的人,就是叔叔組建的那個黨派的成員,我們家的親戚不多。”莎爾娜連忙解釋道,她已經看出來,拉佩不是喜歡熱鬧的人。
隨後,馬車徑直拐入後面的小門。
梅儂家此刻異常熱鬧,所有房間的燈都點亮,來的人很多,大廳內都是人,原本被拉佩當作畫室的小客廳也擠滿人。
看到拉佩進來,多明尼哥笑着說道:“太好了,你總算回來了。”
“親愛的叔叔,能不能先請利亞爾牧師過來一趟,幫佩拉得驅散體內的陰寒。”莎爾娜連忙說道,自從拉佩受傷後,梅儂家就請了一位牧師常駐在這裡。
“幫我個忙,把我準備的禮物發一下。”拉佩朝着莎爾娜輕聲說道,他沒想到來的人會這麼多,所以準備的禮物太少,那種小幅面的畫只有五十幾幅,現在不知道給誰好,他乾脆把這個麻煩扔給莎爾娜。
“早要你沒必要多事,隨便花錢買點東西就行。”莎爾娜輕笑起來,看到拉佩吃癟,她感到挺有趣。
多明尼哥早就注意到和拉佩一起回來的傑克,和莎爾娜不同,他畢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傑克略看很普通,但是仔細看,卻給他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這位就是你父親的朋友?”多明尼哥轉頭向拉佩問道,然後朝傑克伸出手。
“我和他的父親是生死之交。”傑克倒也不客氣,完全擺出一副長輩的模樣。
“能見到您,是我的榮幸。”多明尼哥說的可不是客套話。
就在這時有兩個人走過來,其中一個是牧師,五十幾歲,花白鬍須,滿臉皺紋。另外一個人則年輕得多,只有三十歲左右,身材不是很高,卻異常敦實,一看就知道應該是騎士。
那個牧師伸出右手劃了個圓,然後朝着拉佩一點。
隨着一道白光閃過,拉佩的身上冒出一縷青煙,那就是滲入體內的陰寒。
“你應該在家裡休息,而不是冒冒失失地跑出去,這會要了你的命。”老牧師說話並不怎麼客氣。
拉佩並不在意,因爲他知道老牧師是一片好心。
相對於牧師,那個騎士的態度就沒那麼好,他看了拉佩一眼,不由得搖了搖頭,對多明尼哥說道:“您讓我教的就是他?憑他的體魄,我不認爲有修煉的可能。”
“那是你的眼光太差。”傑克拍了拍拉佩的肩膀,道:“我這個侄子雖然痩一些,筋骨其實很棒,要不然他也不會在捱了一槍後,這麼快就能夠下地走動。”
“你是什麼人?”那個矮個子騎士冷笑一聲,問道。
“我是一個老兵,參與過第三次西米特爾戰役、海德羅恩討伐戰和莫尼坎戰役,受過傷,得過勳章,僅此而已。”傑克淡淡地說道。
“只是一個普通士兵。”矮個子騎士愈發不在乎。
“我說我是老兵,卻沒說過我是普通士兵。當初在軍隊我也練過兩手,在戰場上險死還生不知道多少次,未必比你這個沒見過血的騎士差。”傑克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我聽到過最無聊的玩笑。”矮個子騎士居然比外表看起來有涵養,沒有隨手一記耳光,或者轉身就走之類的。
“年輕人,你經歷得還太少。”傑克笑着拍了拍矮個子騎士的肩膀。
矮個子騎士的臉色瞬間變了,剛纔傑克的手掌拍落下來時,他的肩膀微微一晃,按理說那隻手掌應該不可能拍中,沒想到那隻手掌仍舊落在他的肩膀上。
矮個子騎士猛地擡手一格,他沒用全力,不過一般人挨這一下,手臂上絕對會留下一塊淤青。
傑克的手掌被拍開,不過矮個子騎士的臉色並不好看,只有他知道,自己根本沒碰到傑克的手,那一擊根本就打空。
“這樣說來,你的閱歷很豐富?”矮騎士也拍了拍傑克的肩膀。
這一次矮個子騎士用了全力,手掌落下去時看上去輕飄飄的,實際上足夠把一頭牛拍趴下。
矮個子騎士拍中了,傑克既沒閃也沒避。不過矮個子騎士的手剛拍上,立刻感覺不妙,那根本不像人的身體,更像一攤水,或者一團軟泥,他甚至看到拍中的地方蕩起一圈波紋,明明拍中,感覺卻像拍空。
“至少比你豐富一些。”傑克拍了拍矮個子騎士的胸口。
矮個子騎士頓時感覺胸口一陣發悶,明明這一掌並沒多大的力量,卻有一種詭異的滲透性。
矮個子騎士的功法全都能夠強化筋骨,同時讓肌肉變得剛硬堅韌,甚至連皮膚和脂肪也能夠變得如同生牛皮般結實,以他現在的實力,就算一個普通人拿着斧頭砍他,也不會有任何損傷。但此刻矮個子騎士強壯的筋骨、堅韌的皮膚全都失去作用,那股力量毫無阻擋地滲透進來,震得他五臟六腑劇烈翻騰。
矮個子騎士臉色慘白,接連退後好幾步。
“你承認閱歷不夠了吧?”傑克笑嘻嘻地收回手掌。
“多謝指教。”矮個子騎士鄭重其事地鞠個躬,道:“我爲剛纔的傲慢而道歉,也爲自己的淺薄而慚愧。”
“年輕氣盛,這很正常。”傑克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緊接着轉頭朝莎爾娜問道:“我住的房間在哪裡?”
莎爾娜愣了片刻,這才醒悟過來,連聲說道:“我帶您去。”
“我也來幫忙。”拉佩連忙跟過去。
其他人見這邊沒什麼熱鬧可看,紛紛散開。
“這位的實力怎麼樣?”多明尼哥低聲問道,他問的是矮個子騎士。
別人不知道矮個子騎士的實力,多明尼哥卻一清二楚,他才三十歲出頭,就已經是高級騎士,絕對稱得上是天才,多明尼哥託了不少關係才請來的,沒想到卻被傑克輕而易舉地擊敗。
“絕對是大師,不過看不出是哪方面的大師,不是騎士,也不像劍客。”矮個子騎士低聲說道,他在多明尼哥面前原本很傲慢,現在他不敢了。
多明尼哥轉頭向車伕問道:“這位大師是從哪裡請來的?”
那個跟拉佩和莎爾娜出去的車伕兼保鏢原本傻愣在那裡,他實在沒辦法把這個吃霸王餐的人和大師聯想到一起,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在汀克堡。”
“你沒開玩笑?”多明尼哥瞪大眼睛,身爲馬內人,他當然知道汀克堡意味着什麼。
那個矮個子騎士也瞪大眼睛。
那個車伕兼保鏢低下頭,說實話,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沒什麼可驚訝的,這樣的奇人免不了會有些奇特之處。”最鎮定的反倒是那位牧師,突然他微微一笑,道:“你們不覺得沃斯先生也很奇特嗎?他同樣也是大師啊!我倒是很期待能夠見他的父親,說不定又會是一位大師。”
“是啊,說不定又是一位大師。”多明尼哥喃喃自語道。
和莎爾娜一樣,多明尼哥對拉佩的父親也有一些猜測。
多明尼哥是商人,而且生意做得很大,但是過年他肯定在家,拉佩一直說他父親是商人,但是什麼樣的商人連過年也在外面?這根本不正常,除非拉佩的父親沒辦法回家過年,譬如身上揹着懸賞或者通緝。
多明尼哥心想:是海盜,或是強盜,還是走私販子?佩拉得當初說他不願意接管父親的生意,真正的意思恐怕是他不想繼承父業吧?
“那個人好厲害。”不知道什麼時候莎爾娜的父母也走過來,說話的是莎爾娜的母親,夫妻倆的眼神中都帶着一絲憂慮之色。
當初爲了拉佩的身份,莎爾娜的父母和多明尼哥一起猜測過,此刻多明尼哥想到的可能,他們同樣也都能夠想到。
“這不是挺好嗎?”多明尼哥卻沒有那樣的憂慮,就算對方是海盜又如何?反正拉佩是不會去做海盜的,身爲繪畫大師和發明家,他的前途光明遠大。
再說,現在的局勢不太妙,有一個頗有實力的海盜親家未必不是好事,萬一局勢繼續惡化,多明尼哥等人還可以逃亡海外。
新年過得很快,轉眼已經是第五天,大部分的人仍舊在放假,不過有些人卻已經開始忙碌。
一大清早,舍利謝宮的大廳內坐滿人,今天是拍賣跑狗場的日子。
舍利謝宮不但出租給貴族舉辦宴會和舞會,也經常舉行大型的拍賣活動。
和往常不同,今天聚集在這裡的不是貴族,而是一羣商人,不過這些商人的身份並不高,來的都是一些小角色,真正的買家全都隱身幕後。
在離舍利謝宮不遠的一間小餐廳內,一羣人正坐在那裡,爲首的正是西弗,不過和往常不同,西弗的旁邊還坐着兩個人,同樣滿臉橫肉,一身煞氣,他們也是黑道老大。
“你有沒有聽說那個禿鷲找了幾個外鄉人,到處在籌款借錢?看來那傢伙也志在必得。”一個臉上長着一塊青色胎記的黑道老大沖着西弗問道。
“那傢伙貪心不足,他都已經壟斷了黑市還嫌不夠?”西弗臉色陰沉,他最擔心的就是那個禿鷲。
馬內的黑幫很多,大型黑幫有六個,但真正有錢的只有西弗和禿鷲瓊斯。
西弗經營賭場,禿鷲瓊斯壟斷黑市,說到利潤肯定是西弗高,賭場屬於沒本生意,交易額卻是禿鷲瓊斯高。
如果只有禿鷲瓊斯一個人,西弗還不擔心,問題是他剛剛得到消息,禿鷲瓊斯聯合一批走私販子,走私販子都有錢。
“不知道他們借了多少?”另外一個黑道老大喃喃自語道。
“他們不需要借錢,他們有的是錢。”那個青臉的黑道老大酸溜溜地說道。
青臉的黑道老大叫比爾曼,他控制着馬內所有的車馬行,那些出租馬車也包括在內,所以說到人多勢衆,比爾曼絕對數第一。但是說到有錢,他就只能倒着排。
另外一個黑道老大叫阿德斯特,掌管馬內的水路,所有的碼頭和倉庫都歸他管,他的錢不算多,勢力也不算強,不過六個大型黑幫中就數他的人最能打,因爲他控制着一批碼頭苦力,個個身強力壯,而且聽從號令。
“有錢的不只是那個禿鷹,別忘了託德,那傢伙也有錢。”西弗用手指輕敲着桌子,這是他的習慣動作,證明他心裡很緊張。
“摩多萬有沒有告訴你託德那幫人籌措多少錢?”比爾曼輕聲問道。
“那個放高利貸的傢伙說的話也能相信?”西弗輕哼一聲,道:“他說那幫傢伙籌了四十萬比紹。不過據我所知,單單託德一個人就拿出二十萬比紹,另外幾個人就算每人出五萬比紹,湊個五、六十萬比紹絕對輕而易舉。”
“天知道還會不會冒出一匹黑馬?我聽一個尤特佬說,最近每天有大筆資金匯進來,總金額都快超過三百萬比紹。”比爾曼手下衆多,消息也相對靈通。
比爾曼越是這樣說,西弗的臉色越是難看。
“讓摩多萬過來一趟。”西弗朝着身後招了招手。
西弗手下的一個人立刻跑出去。
一刻鐘後,摩多萬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看到這三位黑道老大,他先躬身,然後朝着西弗問道:“您找我?”
“你現在能夠調動的資金還有多少?”西弗也不繞圈子。
“錢有的是。”摩多萬很有自信。此刻場子內有幾百萬資金,但是這麼多錢不可能全都用來買下那座跑狗場,最後只會有一個贏家,所以西弗要借多少錢都沒問題,唯一的問題是西弗能不能還?
“把金牛廣場的那座賭場的地契拿來。”西弗朝着身後招了招手。
西弗借的不是高利貸,摩多萬隻要一釐五的利息,這絕對算是很低的利息,不過要有抵押。
“我再借給您十萬比紹。”摩多萬樂呵呵地接過地契。
別看西弗手底下有六十幾家賭場,大部分只是小賭場,也就兩、三間門面,七、八張賭桌,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大的賭場只有七座,全都在最繁華的商業街上,金牛廣場的這座賭場是除了老巢之外最大的賭場,是真正的聚寶盆、搖錢樹。
“你們不打算意思一下?”西弗當然不會放過旁邊這兩位黑道老大。
那兩個黑道老大暗自咬牙,他們可沒西弗這樣有錢。
好半天,比爾曼拍了一下桌子,道:“我把南區的出租車行抵押上,算五萬比紹怎麼樣?”
摩多萬一陣牙酸,那家出租車行倒是勉強能算五萬比紹,不過不好出手,但看了那張嚇死人的醜臉一眼,最後他還是決定做這筆生意。
“三號碼頭。”阿德斯特說道。
這一次摩多萬沒有絲毫猶豫,擡起手,撐開五指喊道:“也算五萬比紹。”
“那邊已經開始了。”一個手下急匆匆地跑過來。
此刻在舍利謝宮的大廳內,拍賣會已經開始,開價是五萬比紹,此刻正一千一千往上加,來的人全都很有耐心。
“十萬比紹。”突然角落中升起一隻手。
“我出十一萬。”立刻有人跟上來。
話音剛落,又有一道聲音冒出來:“十二萬。”
“十三萬。”
在舍利謝宮的一角,一間小客廳內,一羣人正垂手而立,正中央的椅子上坐着年輕的國王,他居然也跑來,可見他對這場拍賣有多關心。
“你說場子裡面有四百三十萬比紹的資金?”國王顯得很興奮。
告訴國王這個消息的正是都雷德,身爲財政大臣,如果連這些都搞不清楚,那乾脆就別做了。
“陛下,雖然彙集起來的錢有這麼多,但最後只會有一個買家,頂多也就四、五十萬。”勒芒說道。
“真是可惜,不是說市場不景氣,大家都沒錢嗎?我看錢很多,只是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國王冷冷地說道。
勒芒聞言,看了旁邊的都雷德一眼。
都雷德默然無語,他坐財政大臣的位置已經五年,這五年來國家財政日益惡化,他能夠採用的辦法都用過了,卻始終無法見效,而且他能夠感覺得出這段日子國王對他越來越冷淡,這番話顯然就是衝着他說的。
“聽說大部分錢是向尤特人借的,尤特人爲什麼這麼有錢?”國王喃喃自語道,和他的歷任先輩一樣,他將目光盯在尤特人的錢包上。
這一次都雷德不敢再裝聾作吧,道:“陛下,那些錢可不是他們的,他們只是代爲管理。那些錢真正的主人是遍佈整個國家的貴族和富商,他們的先輩把錢埋在地底下,有時候自己都忘了,而且要用的時候拿起來也不方便,所以現在換成放在地下錢莊。”
“貴族和富商。”國王冷哼一聲,他對這兩羣人也沒什麼好感。
國王對都雷德的警告也非常不滿,忍不住問道:“你有沒有從中受到啓發?或許我們可以再拿些東西來拍賣,譬如採礦權、貿易權,或漁業權。”
都雷德只能低頭不語,如果財政問題這麼容易解決,他就不會如此傷腦筋。
“等到過年後就試試,我聽說控制所有賭場的那個黑幫頭目和另外兩個黑幫頭目聯手,而那兩個人分別控制着碼頭和車馬行,我不知道是誰允許他們這樣做的?”國王借題發揮,現在他看什麼都不順眼。
“陛下,那些出租馬車很難管理,賺多賺少全都控制在車伕的手中,根本沒辦法監督,一般的商人做不了這行。黑幫有自己的一套辦法和規矩,他們吃得住那些車伕,所以只有他們能賺這個錢。至於碼頭,那裡貨物聚集,免不了會被小偷盯上,貨主不可能整天看着貨物,讓警察負責那裡的安全顯然也不可能,所以也只能交給黑幫經營。”
這一次勸的是勒芒,沒有人比勒芒更清楚黑幫的作用。
說實話,馬內的秩序與其說是靠警察在維護,還不如說是靠這些黑幫在維持,別看黑幫吆五喝六,好像很不得人心,實際上把髒活和累活全都做了。
國王的臉色很不好看,不過他對勒芒的忠心還是很肯定,勒芒絕對不會無緣無故惹他生氣,既然勒芒說這兩者不能動,應該有他的道理。
“可惜。”國王輕嘆一聲,就在這時,他聽到旁邊傳來一聲錘響。
“四十五萬比紹,誰願意出比這更高的價錢?”拍賣師大聲喊道,他再一次高高舉起木槌。
“四十六萬。”底下有人喊道。
“現在出到四十六萬,有誰再加嗎?”拍賣師顯得異常興奮。
在小客廳內。
都雷德輕聲說道:“那個人代表的是一個叫禿鷲的黑幫頭目,這個黑幫掌控着馬內所有的黑市。”
“你的意思是走私?”國王低聲問道。
“走私對國家經濟是極大的傷害,我懇請陛下加強對走私的打擊力道。”都雷德憤然說道。
“有人說走私對解決眼前的困境有好處。”國王冷冷地問道。
都雷德很清楚這是誰說的,當初拉佩用來說服警察署署長格拉羅斯的那番話,不但傳到國王的耳中,都雷德也同樣聽說。
都雷德怒道:“我承認威爾勳爵的智慧,但他畢竟不是經濟學家,他的觀點非常幼稚。”
國王卻不以爲然,但是他也不打算爭辯。
就在這時,大廳內傳來拍賣師的聲音:“四十六萬五千,看來角力的時候到了,還有誰往上加?”
“這次是什麼人?”國王隨口問道。
“從博班來的一羣富商,他們看中的是跑狗場的二樓。”都雷德連忙說道。
“四十七萬。”價格再一次被刷新。
“這就是那個黑幫。”都雷德不等國王詢問,搶先說道,他指的自然是西弗。
在跑狗場的外面,此刻的西弗臉色鐵青,此刻較量才真正開始。
“四十七萬五千。”聲音從一個像喇叭的東西里面傳出來。
“禿鷲這個王八蛋。”西弗咬牙切齒地道。
“四十八萬。”價格迅速翻新。
“四十八萬五。”
“四十九萬。”
“五十萬,現在差距又拉大,看來最後的對決即將開始。”
“五十二萬。”
“五十二萬,這位先生出五十二萬,還有比這更多的嗎?”
“五十四萬。”
“五十五萬。”
西弗額頭冒汗,兩眼兇光閃爍,突然沉聲說道:“把皇后大街的那座賭場的地契拿來。”
“十萬比紹。”摩多萬毫不猶豫地開出匯票。
西弗看了旁邊那兩位黑道老大一眼,那兩人無動於衷,不打算再跟。
“再把伊莎文娜大街的賭場押上。”西弗已經豁出去。
摩多萬懶得再說什麼,他又開一張匯票。
“六十二萬比紹,我的天啊,原本以爲四十萬已經到頂,沒想到大家這麼看好那座跑狗場,看來我也得去那裡玩玩。”喇叭中傳出拍賣師的聲音。
“六十三萬。”
“現在是六十三萬,居然還有人加。”
“六十三萬五千。”
“六十三萬五千,可惜只增加五千。”
“六十五萬。”
“了不起,六十五萬,還有再加的嗎?六十五萬第一次,還有人加嗎?六十五萬第二次。”
“六十六萬。”
“六十六萬,六十六萬。快、快、快,還有沒有人出比這更高的數字?如果沒有,我就要敲下去了!六十六萬第一次,有人改變主意了嗎?六十六萬第二次,現在是最後的機會……”
西弗滿頭大汗,那兩個黑道老大也好不到哪裡,六十六萬是他的人叫的。
這就是爲什麼西弗他們需要代理人負責拍賣的原因,如果換成他們自己,未必有這樣的承受能力,說不定已經倒在拍賣場上。
隨着一聲錘響,大局已定。
西弗頓時覺得整個人都鬆懈下來,與此同時,他感到異樣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