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鬥的結局早已註定,夜叉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敵得過多人圍攻,不出多時她就敗下陣來,背上捱了一刀,腹部又中了一劍,她已經到極限了。
烏雲密佈的天空開始下起小雨,夜叉沾染着斑駁血跡的衣裙在風雨中飄搖,血跡順着指尖流淌而下,落入地面,在雨水積成的水窪之中悄然散開……
熊非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掐住女子纖細的脖頸將她按在青銅鼎壁上,狠狠啐了一口,然後惡聲惡氣地質問道:“燕山比武場的事情是不是你們做的?”
“呵呵……”
傷痕累累的夜叉並不爲自己的處境感到絲毫畏懼,只是仰着頭自顧自輕笑起來,“是我們做的,不是我們做的……有區別麼?只要你們這些名門正派認定了,所有的罪名就必定落到我們頭上……都到了這地步,你們何必多此一舉問這些?”
“你…”看到夜叉眼中輕蔑的神情,熊非心底生出一絲慌亂,當即揚手給了夜叉一耳光,女子白皙的臉頰頓時浮現出一個紅紅的五指印,破了的嘴角流出一道殷紅的血絲。
青山派掌門駱久平生最厭惡魔教之人,見熊非審問不出什麼,他一臉漠然地說道:“跟個女魔頭廢話什麼,天底下除了他們真理教還有誰會與我們中原武林爲敵?依我看根本沒什麼好問的,一劍殺了就是…”
“殺了她…殺了她…”
駱久起了個頭,人羣中很快就響起一片憤怒的喊殺聲。
始終站在遠處未發一言的沈謙擡手按住額頭,半晌,嘲諷般笑了兩聲,帶着一衆金翎山莊弟子揚長而去,也不理會其他門派的議論,他受夠了。
而看着金翎山莊的人離去,御風弦和聞人卿也面面相覷,他們從一開始就想離場,只是礙於家族門派在江湖中的威望而猶豫不決,好不容易終於有人帶頭了,兩人也二話不說地帶着門下弟子離去……
……
雨越下越大,淅瀝瀝地落在城牆之下的瓦礫堆裡、鋪了滿地的枯枝敗葉上,淋溼了地,淋溼了牆,淋溼了樹,淋溼了人的心。
朝露和辰曜兩人剛出城門就被淋了個透心涼,古代的油紙傘根本不抵什麼用,被風一吹就要散架般飄搖不定,只好在城門口賣蓑衣的老翁那買了兩件隨便披上。可剛披了蓑衣騎上馬背,朝露就望見城郊小路上浩浩蕩蕩地走來一隊人馬,赫然是金翎山莊那一行人…
“沈謙…”
聽到朝露的呼喊,那面無表情騎馬走在最前頭的人身體一怔,緩緩地擡起頭來,“……怎麼是你?”
儘管沈謙這人平時就是一張陰沉臉,可此時的表情已經不能只用陰沉來形容了,只見他眼神空洞,臉色灰敗,就像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情景一般渾渾噩噩,心不在焉,朝露連忙關切地詢問他怎麼了。
誰知被朝露這麼一問,沈謙居然毫無徵兆地仰天大笑起來,雨水順着他臉側流淌下來,乍一看去就像在哭泣。
“你、你別嚇人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朝露嚇了一大跳,差點從馬背栽下來。
沈謙神經質地笑了半天,然後幽幽看向朝露,啞聲道:“燕山谷地,你去到那裡……就什麼都知道了……”
“燕山谷?”辰曜皺了皺眉,那不是真理教燕山分壇的所在地嗎?
“哈哈,真有意思……”沈謙垂眸低笑,也不管朝露一臉見鬼的表情揚鞭就走,身後金翎山莊的弟子趕緊策馬追了上去。
朝露調轉馬頭看向沈謙離去的方向,那人平時倒也嚴謹穩重,今天這是怎麼了?他剛纔說到燕山谷,難道那裡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了?
還不等她理出頭緒,辰曜帶着一絲涼意的聲音就催促一般響起……“走,去看看…”
朝露點點頭,兩人當即加快速度朝燕山谷地的方向疾馳而去……
不多時就到了那處山谷的入口處,還未從馬背下來辰曜就眸光一寒,“怎麼會有血腥味?”沒錯,伴隨着冷風迎面撲來的,正是一陣陣極其濃烈的血腥味…當了多年殺手他對這種味道極其敏感,可以肯定的是那裡面一定死了不少人…
果然,在去大殿的路上零零散散全是屍體,大部分是真理教弟子,中原門派只傷亡了極少數的人。
朝露看得眼眶發酸,雨水淋到臉上模糊了視線,她跌跌撞撞地跟在辰曜身後,終於踏上大殿前的石階看清眼前的一幕時,她震驚地捂住了嘴。
已經被鮮血染成一片紅海的大殿前廣場上積屍成山,滂沱的大雨中,再沒了任何生息。
再向前看去,一個身材纖弱的黃裙女子胸前插着一柄劍被人釘在了柱子上,血水順着她赤.裸的雙足滴答下來,雖然瀑布般濃密的黑髮蓋住了半邊容顏,可朝露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夜叉………”
兩人疾步上前,辰曜飛身躍入半空拔出寶劍將人抱了下來,撥開溼透的髮絲,夜叉早已沒了血色的容顏就像琉璃一般易碎,辰曜擡手運了一股真氣從夜叉背脊處注入其體內,她這才咳出一口鮮血醒轉過來。
“辰……曜……”夜叉長長的睫毛上沾着晶瑩的水珠,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懷抱自己的黑衣少年,半晌,兩痕清淚盈眶而出,順着佔滿血漬的臉頰流淌下來。
其實早在被關在真理教的時候朝露就隱約看出夜叉對辰曜有着不一樣的情感,只是對方不說她也沒有過問就是了,可照眼前的情況看來似乎還真是這樣?她默默背過身去,夜叉能醒過來已是不易,她並不是很懂醫術,但是也能隱約能看出夜叉這是強撐着的一口氣,已經挨不了多久了……
辰曜神色黯然地抱着氣息奄奄的夜叉,他手心裡全是從夜叉傷口中涌出的粘稠鮮血,因被雨水沖刷而失去本來的溫度,生生死死他看得太多,然而此情此景他卻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反倒是夜叉悽然輕笑起來,顫抖地伸出一隻手,“你能不能湊過來一點……我……快看不見了……”說話間不斷有鮮血從她脣邊溢出,潔白的貝齒也被染上了妖異的血紅。
看着懷中女子虛弱的笑顏,辰曜沉着臉一言不發地抓住那冰涼顫抖的手掌。
“你上次受的傷……已經好了麼……”夜叉雙目無神地望着天空,眼睛掙得大大的,此時她已經看不見近在咫尺的辰曜了,但是從手心的觸感還是能知道對方就在自己身旁,只是這樣她就覺得安心了。
辰曜低垂眼簾,雨水沿着他英挺尖削的臉頰滴下來,落在夜叉光潔飽滿的額頭,最後沒入發間,他微微低下頭湊在即將失去五感的女子耳畔,低聲說道:“嗯,我已經沒事了。”
聽到肯定回答,夜叉輕輕揚起嘴角心滿意足地笑了,她太累了,真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再也不醒來。只希望,下輩子她不要再像今生這般後知後覺,那樣的話,哪怕只說一次也好,只一次也好啊……
隨着眼角最後一滴淚水滑落,前一秒還緊緊抓着辰曜的手猛然滑落,軟軟地搭在冰冷的地面,再也不動彈了。
“……她死了。”
辰曜聲音暗啞地開口說道,語末隱入風聲。
朝露無比艱難地轉過身來,怔怔地看着躺在辰曜懷裡沒了生息的黃裙女子,雖然她和夜叉之間交往不深,可一閉眼腦海中就浮現出自己被困時對方帶着點心來看望,還陪着自己歡笑嬉戲的情景,以及後來帶着辰曜逃出真理教時夜叉最後說那番話時的表情……
這個女孩從小就被培養成爭權奪利的工具,只沿用了教中的代號,連真正意義上的名字也沒有,可是直到最後,她都沒能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心意。
“我們……”這一回,朝露終於確切地感覺到自己臉上流淌的並不完全是雨水了,她轉頭環顧了一下四周,“還是……將這些真理教弟子葬了吧。”
“嗯。”
辰曜淡淡答了一聲,然後抱着夜叉的屍體站了起來。
然而朝露目光一掃落在某處時,竟然又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孔,她不敢相信地踉蹌了幾步走上前去,可那身穿真理教弟子的服裝安靜躺在雨地中的人,不是二蛋又能是誰?她痛苦地搖着頭,嘴裡喃喃呼喚,“二蛋……二蛋……”
如若不是淋在身上冰涼的雨水分分秒秒提醒着這個殘酷的現實,朝露甚至以爲這是自己做的一場噩夢,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想起在城門口碰到沈謙時他那難以言喻的悲傷表情,突然間明白了許多,只是始終想不明白,那些武林豪傑所謂的俠義之道,竟然是如此貫徹的嗎?
可笑,真是可笑……
就在朝露看着滿地血泊無語失笑之時,一直沉默着的辰曜突然走過來,目光蕭索地看向前方,最後用平靜到死寂的語氣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什麼是江湖麼?看,這就是江湖。”R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