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下了一整天的雨才漸漸小了,如煙如霧地飄散在灰暗的天幕中,落在新墳兩旁的草地上。
“……走吧。”
辰曜牽着馬匹走過來,把繮繩塞到朝露手裡,發現她手心手背都涼得像冰塊一樣,嘆了口氣,輕輕拉過她的手握住,“燕山比武場的事情應該和真理教無關,我好歹在那裡呆過一段時間,看得出那些鬼麪人的武功都不是真理教的路數。”
“夜叉,二蛋……還有這些無辜的弟子,”被辰曜握住的手掌漸漸被溫熱,可朝露還是覺得冷,心冷,“就白死了麼?”
既然註定如此,那麼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又是爲了什麼?
看着朝露失魂落魄的樣子,辰曜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從幾歲就開始行走江湖,對於這血淋淋的現實早已習慣,其實他根本不認爲朝露所做的努力能夠改變什麼,只要有人,有爭鬥,就有江湖。
朝露最後再看了一眼那些沉睡於此地的人們,心裡暗暗決定,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顛覆這個江湖,再不讓這種悲劇發生。
離開燕山谷朝着影閣所在的方向趕了幾天路,兩人來到一處名爲“桃花集”的小鎮。
換作平時,這有着詩情畫意的名字和景緻的小鎮肯定能引起朝露的興趣,可這幾天她的心情依然停留在那日,一直沒法緩過來。
這幾日的天氣似乎也迎合着她的心情一般愁雲慘淡,春雨連綿,雖無滂沱之勢,可仍然足以沾溼衣袂,迎面撲來的微風雖不寒冷,卻也帶着幾分微涼的溼意。漫步早春的街頭,跨過小河邊的石拱橋,挑擔的小販沿着石橋邊叫賣,透過橋洞可以看到河邊洗衣的年輕姑娘,清澈的水流之上依稀有幾隻正在追逐嬉戲的大白鵝……
忽略朝露此刻陰鬱的心情,其實眼前這副景象還是極美的。
“呃,我們這是要去哪?”心不在焉地跟在辰曜身後走了好一會,她都忘記自己從客棧出來是要幹嘛了。
辰曜黑着臉轉過身來,明明是朝露自己說要出來去集市吃餛飩的,現在倒好,反過來問他要去做什麼,真是夠了…剛想開口說道幾句,就聽到橋下傳來一陣爭吵聲。
“那邊怎麼了?”朝露扶着石橋護欄探頭望去,只見那邊街道上密密麻麻圍了一羣看熱鬧的人,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
“過去瞧瞧不就知道了。”雖然一隻眼睛看不見,但剩下那隻依然視力很好的辰曜也沒法隔着人山人海看清前方的情況,乾脆拽着朝露從石橋走下來,朝那邊的人羣走去。
還沒近前,就聽到一箇中年糙漢子洪鐘般憤怒粗獷的嗓音……“都說了不是我…明明她自己撞過來的,你們怎麼不講理?”
那漢子話音剛落,就接着響起一個哭哭啼啼的女聲,“嗚嗚嗚,你個臭流氓,撞了人還這麼兇~我苦命的孩子啊……嗚嗚~賠錢賠錢…”
聽着那你來我往互不相容的爭執聲朝露不禁納悶,孩子和賠錢兩者之間究竟是怎麼扯上關係的?但是當她跟着辰曜擠進人堆看到眼前發生的一幕時,登時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我勒個擦……那個一臉委屈站在人羣中央的頭巾男,可不就是自己曾經出手相助過的真理教多羅吒大叔嗎?…
只見那大叔苦悶地看着他跟前那個大肚子孕婦哭天搶地,嘴角不住抽動百口莫辯,四周圍觀的人議論紛紛,朝露聽了聽,大概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經過……原來,這孕婦聲稱自己好端端地走路時被多羅吒大叔撞到腰,現下肚子疼得厲害,於是開口索要錢財說是要去找大夫。
朝露表情抽搐地看了一眼那孕婦,只見對方說起話來中氣十足,或許是爲了突出表演效果,此女哭鬧時動作幅度大得離譜,再怎麼說她也跟號稱妙手醫仙的尹引學了幾天,可是此刻無論從哪個角度都看不出此女身上有絲毫孕婦體虛的跡象……敢情是碰瓷呢?
有些無語地按了按太陽穴,實在想不通爲何她每回都能碰到這倒黴的大叔被人坑?說實話這次她真不想管了,這大叔好歹也是個魔教高層人物,居然江湖經驗如此匱乏,都不用人專門給他設套就自己主動上門給人坑了……極品,簡直堪稱極品啊…
然而還不等她拉着辰曜轉身,就聽見那邊響起一個死也不想聽到的聲音……“小龍女姑娘……”
“……”
辰曜滿頭黑線地停下腳步,心想這是什麼鬼名字?但是看那頭巾男視線所及的方向,似乎是……完全難以置信地湊到朝露耳邊壓低聲音詢問道:“喂,那傢伙好像認識你啊?”
“不管他,快跑…”朝露眉角一抽,拽着辰曜的衣袖就要逃走,誰知還不等兩人擡腳就被旋風一般跑過來的多羅吒擋了個剛剛好。
多羅吒驚喜地睜大了眼睛,雙手抓住朝露的肩膀搖晃了一下,“小龍女姑娘,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爲看錯了~”
“小龍女?噗……”辰曜捂着嘴角不厚道地笑出聲來。
此時此刻朝露已經沒力氣去瞪辰曜了,她磨磨蹭蹭地擡起頭來,心裡的小人兒淚流滿面。
那碰瓷女一看多羅吒的熟人來了,立刻氣勢洶洶地走過來,雙手叉着腰蠻橫無比地對朝露和辰曜說道:“你們認識他吧?正好,他拿不出錢,你們賠償也可以……”
賠償你麻痹啊…朝露拳頭捏的咯吱響,本想直接罵出來,但是害怕被圍觀羣衆的唾沫星子淹死,於是乎笑眯眯地回過頭來極其溫柔地看了那孕婦一眼,輕聲細語地安慰道:“夫人請放心,賠償是肯定的啦……”
“不、不行…”聽了朝露的話,多羅吒立即反對,“明明是她故意撞我的…”他隱約猜到這其中有什麼陰謀,可惜腦回路太過簡單,又從來沒有聽過“碰瓷”一說,所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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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忍無可忍地踩了這腦子缺根筋的傢伙一腳示意他閉嘴,然後繼續溫柔地微笑着走近那碰瓷女,一邊假裝摸出自己的錢袋,“呵呵,我這就給你賠~償~”
話語間她突然虛晃一招急速靠近,一伸手就揪住那女人的腰帶,再一掀……“刺啦”一聲,撕裂的衣物下赫然露出一隻鼓囊囊的繡花枕頭…
“咦?…”
圍觀的路人甲們齊刷刷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
由於朝露動作太快,碰瓷女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露餡了,極度羞憤之下也不管自己正外袍大敞着,一把撿起掉在地上枕頭扭頭就跑……
多羅吒怔怔地看着那女人背影消失在街道盡頭,然後充滿敬佩地閃着星星眼看向朝露,兩隻粗糙的大手感激地握住朝露,“小龍女姑娘真厲害…你又救了我一次…”
“……”
被人以這樣的理由崇拜着,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好嗎?
倒是辰曜將這扎着頭巾的肌肉大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臉色不太好地問道:“你什麼時候還認識這個年齡層的人了?”
雖說年紀有些大,但不可否認多羅吒高大魁梧的身材,古銅的膚色,以及那充滿異域風情的英挺硬派輪廓的確有吸引人的地方,所以……某醋罈子又不高興了。
“小兄弟,你好啊…”多羅吒自來熟地拍了拍辰曜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親熱樣。
辰曜無語至極地從多羅吒勾肩搭背的舉動中掙脫開來,心想這人莫不是腦子被驢踢了,誰是你兄弟啊?
“小龍女姑娘,這次我一定要請你好好吃一頓…”多羅吒不由分說地拽着兩人朝街邊的酒樓走去,朝露本來想要拒絕,可轉念一想之前也是誤會了真理教,現在真相大白了,所以也用不着忌諱這大叔了,更重要的是,不吃白不吃……
如此這般,三人來到酒樓雅間落座。
有了上次的經驗,朝露就知道這多羅吒大叔並不是付不起錢的主兒,而且據她所知真理教是個很有錢的門派~所以毫不客氣地點了一大桌子菜,多羅吒不僅完全沒露出肉痛的表情,反而還多要了幾壇上好的美酒。
朝露酒量向來不錯,但是比起多羅吒就略遜一籌了,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大半天,又嫌杯子太小不過癮,最後乾脆直接對着酒罈豪飲起來…
坐在一旁看得傻眼的辰曜放下碗筷想開溜,可下一秒就被多羅吒拽住,緊接着就被塞了滿滿當當一大壇酒……“幹了…男子漢大丈夫這麼點點酒量怎麼行…”
“……”
辰曜遲疑地看着手裡的酒罈,其實當殺手的自律性都相當良好,因爲酗酒誤事很可能暴露行蹤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所以辰曜剛纔只禮貌性地陪着喝了幾杯,誰知多羅吒竟然一下子塞這麼多酒給他…
就在這時,朝露“砰”地拍了桌面,臉上微醺的酡紅,一條腿爺們似的架在椅子,也不管辰曜詫異的眼神,當即豪氣萬丈地宣佈道:“來,划拳…”R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