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這樣,理智和欲|望時刻做着激烈的對抗。北天貴明明知道喝酒不好,卻常常貪戀醉酒時迷糊的感覺。
然而對於一個四十多歲,嗜酒如命的中年男人來說,當初戀與渴慕已久的完滿家庭同時出現時,他便燃起了新的希望,再一次下定決心要與酒精決裂。
儘管,每天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打一個勾看起來很蠢,卻也代表了北天貴的堅持與決心。
姜萊不禁覺得北小武說的有道理。北天貴沒有理由在持續戒酒兩個月零五天的時候突然大醉。
更何況那天是姜萊的生日,下午北天貴曾打電話給尤老太太說想吃餛飩,傍晚又給姜萊打電話約好了一起去北繞城廢棄公路騎車。
沒有理由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讓一個堅持戒酒的人突然喝酒。
姜萊躺在狹小的鋼絲牀上輾轉反側。
他撩開窗簾看了眼對面。東廂房燈還亮着,而此時已經過了凌晨一點。
姜萊起身打開房門,徑直走到對面,輕輕叩響門板。
半天無人應,姜萊擰了擰門把手,門沒有反鎖,他便一腳邁了進去。
北小武趴在寫字桌上,耳朵裡塞着耳機,前面是擺放整齊的那三樣東西。
一部破手機,一串鑰匙,半個捲了邊的筆記本。
“回牀上睡了。”姜萊輕輕碰了碰北小武的胳膊肘。
北小武身子微微起伏,儼然是疲憊地過了頭,睡得正香。
姜萊喉頭動了動,又伸手拿起那個筆記本看了一眼。把東西放回原位,目光再次落到北小武的身上,頓時生出點不一樣的感覺來。
北小武一片脖頸露在衛衣外面,隨着越發寬厚的肩膀一提一沉,男孩的氣味濃烈炙熱。
姜萊不由得伸手,指尖輕輕掃過北小武的髮絲、耳廓和纖長的脖頸。一點騷亂和難以形容的情緒最後被一個取下男孩耳機的舉動掩蓋過去。
這是不知不覺間讓自己時刻牽掛着的小孩,這個叫弟弟的人,這個越發符合審美並且堅強勇敢的少年,無疑有太多讓自己動心的地方。
姜萊清楚地知道,這種感覺與對孫競的那種感覺是不同的。
他對孫競一直更接近欣賞,對北小武則要複雜許多。
他想幫這個小孩,想讓他開心,想要他有美好的未來,卻總是先從對方身上挖掘到令人震懾的力量。
比如,換作自己,姜萊大概永遠不會在父親離世這件事情上做如此大膽的猜測。
血液酒精濃度有法醫檢測過,事故路段也由交警那邊勘察認定過,僅僅憑藉父子間的信賴就推翻一切,在姜萊看來不只是大膽,是異想天開。
但他又清晰地知道,北小武的猜測有道理。
而父子間的信賴,姜萊與姜必成之間從未有過,並不代表着這個世界上其他父子間就不存在。
姜萊情緒複雜地站在原地久久挪不開步。
北小武睡得太沉,時間一長就壓得手臂痠痛。他動動手指緩緩起身,餘光看到姜萊,被嚇了一跳。
“我相信你。”姜萊伸手摸了北小武的發頂一下,取下他另一隻耳朵裡的耳機,微微勾起脣角又說了一遍,“我相信你。”
就爲了說這幾個字?
北小武緩緩轉身對上姜萊目光,嘴角彎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弧度。
“你信我什麼?”北小武剛睡醒迷迷糊糊,嗓音發啞,心臟猛烈跳動。
姜萊深吸口氣,“我信你說的,你爸爸不是因爲酒駕去世的。”
一個人酒駕無疑等同於他懷着謀殺的動機在路上行駛,隨時衝破秩序與道德底線,對自己、家人以及任何出現在車前方的生命的踐踏與漠視。
這是一項罪名。
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父親有這樣的罪名。如果相信北天貴沒有酒駕能讓北小武好受一些,姜萊願意相信。
“謝謝。”北小武握了握姜萊的手。
可能是剛睡醒的緣故,男孩的手微微汗溼溫熱且充滿力量。
“睡吧,”姜萊輕拍北小武肩膀,“上牀去好好睡,快期末考試了,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北小武微笑着,檯燈熒白色的亮光打在他的眼角眉梢,睫毛投下一片暗影,把少年的臉龐襯得如刀削般棱角分明。
姜萊轉身,準備離開,北小武又叫住了他。
“哥!”
“嗯?”姜萊走回來,站在剛纔那個地方,“怎麼了?”
北小武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微微搖了搖頭,說:“晚安。”
“晚安。”
姜萊回自己房,橘色的牀頭燈亮着,他直愣愣地盯着房頂,腦袋裡霧氣瀰漫。
他比之前更睡不着,又困又睡不着,隨着腦中翻騰的霧氣,身體裡的火也開始越燒越旺。
這種情況他熟悉,並非單純的欲|望作怪,可能是最近一段時間總是緊張着,所以迫切想有個出口發|泄一下。而姜萊也知道,這又是要給自己找藉口了。
行吧,只要能放鬆地睡一覺,也不在乎那麼多。
他微閉上眼睛,第一個竄進腦海的居然是北小武掛滿水珠的小身板兒。
姜萊罵自己不要臉,卻又難以抑制地一遍遍在心裡描摹少年的輪廓。
反正這是自己一個人的秘密,早點完事好好睡覺吧,最後他終於下定決心不再抗爭。
姜萊任憑腦袋裡的小子衝自己笑,一步步靠近,頭髮眉梢都溼|漉|漉的,手掌一寸寸向下。
心跳的頻率猛然加快,血液不約而同地衝向一點,姜萊微微咬住下脣……
突然,房門被叩響,北小武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睡了嗎?”
姜萊兩頰沒來由泛紅,雖然還沒對自己下手,卻已經有一種幹了錯事的愧疚。
“哦,睡了。”姜萊撒謊。
門外的少年似乎是輕笑了一下,“開門,我想進來。”
姜萊擡手搓了搓微微發熱的臉頰,翻身起牀,在風水鏡前潦草地看了看自己,又去牀頭把燈擰暗了一些纔打開門。
“怎麼了?”姜萊問。
北小武單手撐着門板,猶猶豫豫地,“那個,我能來你屋睡嗎,我一個人……”
“睡不着?”姜萊問。
北小武點頭。
姜萊把門推開了些讓北小武進門。捲曲凌亂的被子半敞着,微微散着熱氣。
就一張單人牀,還是剛搬來時薛曼臨時買的鋼絲牀。北小武有點不好意思,站着不動。
“走吧,去你那邊。”姜萊冷卻下來,從牀上撿起自己的枕頭對北小武說。
北小武應了一聲先出了門,姜萊關了燈帶上門跟隨北小武出去。
兩間屋子隔一個院子,一熱一冷一熱,再進屋,姜萊就覺得渾身緊繃有點想逃。
這個小屁孩!姜萊暗罵,他怪北小武居然叫自己一起睡覺,更怪腦子裡對小孩有亂七八糟的想法。
爲了掩飾尷尬,姜萊不等北小武反應,先鋪了枕頭鑽進被子裡閉上眼睛。
北小武摸黑睡在牀另一邊,自覺保持着一尺遠的距離。
眼睛適應了黑暗,屋裡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他們都知道對方沒有睡着,卻也不願意說話。
只要知道身邊有一個人在,似乎就踏實了許多,心跳恢復了平靜,神經也逐漸放鬆下來,久違的瞌睡終於襲來。
姜萊感受着身邊小孩的呼吸,不怪他了,轉身合上眼睛。
從這一天起,姜萊發現北小武總是以各種藉口避免一個人睡。
有時候是賴在自己房裡不走,有時候是晚上假借去看尤老太太順便睡在她那屋的沙發裡,或者乾脆在窗邊看一夜的書。
直到期末考試結束,姜萊才反應過來,大概不是北小武睡不着,而是他害怕一個人睡。他記得在北天貴的葬禮上,北小武說過,那晚北天貴來和他告別了,在夢中。
姜萊考完最後一門,訂了去Q市參加畫展首展的車票,美滋滋地在院子裡擦洗小崎。
遲小紅熟悉了家裡的一切,幹起活來格外賣力。姜萊很少和這個女孩說話,但看她勤快認真的模樣漸漸放下了戒心,兩人偶爾對視都帶着和善的微笑。
這一天,天氣很好,姜萊洗車,遲小紅就在院子裡洗衣服。
尤老太躺着容易出汗,貼身的衣服都是每天一換。遲小紅不大放心丟洗衣機洗,都是天氣好就蹲在院子裡用手洗。
女孩的手背紅腫晶亮,姜萊看了不禁心裡難受。他燒了壺水放遲小紅身邊,“加點熱水洗吧。”
小紅點頭,笑笑地看姜萊。
姜萊擦完小崎,蹲在遲小紅身邊問她:“你會洗被子嗎?”
“被子?”遲小紅凝眉,“我們那邊的都是棉花被,有專門彈棉花的地方,這邊都是羽絨被,我不知道哎。”
薛曼買菜回來,聽到兩人對話,得意地一手叉腰擋住了他們頭頂的一小片陽光,“這個我會啊,直接丟洗衣機就可以了。”
“真的?”姜萊半信半疑。
遲小紅恍然大悟,“哦,對哦,羽絨服不就是可以直接丟洗衣機的。”
姜萊拍腦袋,推開了東廂房的門。
北小武回學校取期末考試成績單,屋子裡沒有人。姜萊知道北小武把從汽修廠拿來的那牀被子放在衣櫥頂上,踩着椅子取下來了。
他抱着被子站在院子裡抖開,一股淡淡的鐵鏽味混雜機油味,有點不大好聞。
姜萊提着被子去洗衣房,一股腦塞進洗衣機把那牀羽絨被給攪了。
他不能看北小武繼續這麼下去,小孩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好好睡覺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