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萊一邊掏手機給薛曼打電話,一邊箭步上前揪住了北小武的衣領。新制服衣服領子上的折角□□着,迎着風巋然不動。
北小武跑不了,喪氣地低垂腦袋,轉身舉起號就對着姜萊一頓猛吹。
姜萊躲開,手中話機已然接通,那邊的薛曼女士被這邊的號聲酸得牙癢。她問:“你們兩在一起呢?那就一起過來吧,就在咱們衚衕口這家開鍋涮。”
姜萊掛了電話,鬆開拽着小朋友的手,轉而搭上了他的肩膀:“見了我躲什麼啊?”
北小武嘟了嘟嘴:“沒有。”
“沒有你跑?”姜萊摟着北小武的胳膊又緊了緊,“走吧,哥哥今天帶你去吃點兒好的。”
從小廣場到薛曼說的那家開鍋涮,走路過去也不過十分鐘。路上姜萊打量北小武的鼓號隊制服,笑起來:“小模樣看着還真挺帥的,有沒有引起那個小女生的注意?”
北小武對姜萊憑空給自己捏造出一個需要吸引注意的小女生頗爲不滿,用額頭撞姜萊的肩膀。姜萊一陣吃痛,鬆了手。
兩人你戳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地走到小店門口,胖老闆笑盈盈地把他們兩帶進包廂。
這家店在這開了快三十年,老闆也是附近的街坊,當真是看着北天貴和薛曼這一代的長大成人,又眼看着北小武這一波的小孩長大了。
他與已經等在包廂裡北小武的奶奶還有薛曼寒暄幾句,讓開位置讓小動作不斷的小哥倆進包廂。
姜萊目光在包廂裡掃了一圈,沒發現北天貴,笑了:“我叔請客,怎麼還遲到了。”
北小武的奶奶尤蓮花,住在這附近的老街坊都尊稱她爲金嗓蓮花,年輕的時候在劇團唱青衣,12歲登臺60歲卸甲,天生一副好嗓子。只是最近幾年上了點兒年紀,心臟不大好血壓也不穩定,不怎麼愛唱了,和普通退了休的老太太沒什麼兩樣,給兒子孫子做做飯、洗洗衣服,和老姐妹們組個牌局摸兩把麻將全當是鍛鍊身體。
姜萊搬來的時候在小衚衕裡偶爾碰到尤老太太,都是含笑打個招呼就快速離開。他對這樣上了年歲還愛塗脂抹粉的老太太有些隱隱發怵。今天近距離見到了才覺得,這一頭銀白、耳墜珠玉、身着旗袍的老人家,滿臉笑容挺好看挺親切的。
“買酒去了。”尤老太拉姜萊在身邊坐下,伏着身子在姜萊耳邊說,眼神躲閃着像是怕被北小武聽到。
不過北小武耳根一跳,還是聽到了,啪地一聲把小號扣在桌上,脫了大蓋帽和上衣往衣架上甩:“我爸又喝酒?不是說戒了嗎?”
尤老太眼珠一轉,塗了暗紅色脣膏的薄嘴脣抿了抿又鬆開,把北小武拉在自己的另一邊坐:“今天就讓他少喝一點唄,你看這不是歡迎你阿姨還有你哥哥搬回來住。”
北小武微挑雙眸與薛曼直勾勾對上,小脾氣立刻收攏起來,抽了張紙巾抹額頭的汗,立刻改了話頭:“這麼熱的天,吃涮羊肉。”
薛曼開了瓶汽水給北小武,微笑起來:“是阿姨提議的,好長時間沒吃這口了,有點想。”
北小武這次是徹底蔫了,他不想惹薛曼不開心,因爲他知道自己老爸對薛阿姨有點兒那個意思。說不上以後兩家變一家,自己還得管薛曼叫媽。
再說,他也真挺喜歡薛曼的。自打見了第一眼就喜歡,隱隱覺得如果自己的媽媽還活着,說不上就是薛曼這副知書達禮、溫柔親切的模樣。所以說,北天貴真要發動攻勢追求薛曼的話,北小武是準備暗搓搓地打輔助的。
其實,前一段時間,往姜萊摩托車軲轆裡塞編織袋,也是想幫老爸早點剷除異己,給姜萊點下馬威嚐嚐。好讓他知道混這條雙角衚衕得認清誰是老大,關鍵時刻該聽誰的。卻沒想到天不遂人願,不但沒把姜萊打壓下去,還裡外捱了兩頭揍。
北小武嘬着飲料暗暗嘆氣,縮頭縮腦,過了半晌才說:“其實這家涮羊肉真挺好吃的。”
姜萊偷笑,看菜單。這種小店沒什麼奢華的裝修,菜單也簡單質樸,但透着一股親和勁兒,就像是在自己家,勾得姜萊有些隱隱期盼快點開餐。
包廂裡幾個人正聊着,門被推開,北天貴提着兩瓶紹興黃酒回來了。
服務員緊跟在身後,端着冒白氣的湯鍋。北天貴連忙繞開,趁機坐到了薛曼的身邊。
湯是羊骨頭湯,濃白的湯頭上零星的油花,還有一些參須和枸杞,還未點火就一陣鮮香,讓人不禁大開食慾。
“大熱天吃這個是不是不大好,都怪我只想着自己解饞。”薛曼心虛地看了看鍋。
北天貴和尤老太母子倆連忙很默契地一起猛搖頭。
“不會不會,涮羊肉一年四季都能吃,再配上我這個紹興黃酒簡直絕了。”北天貴笑,偷瞄北小武一眼,把酒瓶放在遠離兒子的地方。
尤老太笑着點頭:“老張家涮鍋都快成我們老姐妹的聚集點了,我們隔三差五就來,滋補養顏神清氣爽。”
姜萊收了菜單,往身後的小桌上一放,單手撐着下巴努力扭轉身子隔着薛曼衝北天貴笑。那暗示的意味再明顯不過——我媽都來了,我那車呢?
北天貴瞬間接收姜萊信號,卻沒急着回覆,而是偷偷與薛曼交換眼神。
姜萊連心思都不用動,就明白了。北天貴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可薛曼不是。小崎遲遲沒拖回來肯定有薛曼女士在背後搗鬼。
姜萊緩緩收身,把目光移向窗口。餐桌那一邊,北小武正凝眉盯着從燙過裡上漂的熱氣,十根指頭在餐桌上規律地按動,一看就是小號吹多吹出了後遺症來。
“唉……”姜萊嘆氣,這父子倆,還有沒有點做一家人的誠意啊。
“小萊……”姜萊正亂想着,北天貴終於開口。
“嗯?”姜萊回身,迅速調整出一個乖巧的笑臉。
“你那車……”北天貴開始支吾。
“你索性直接告訴他那車修不好得了。”薛曼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抿了口果汁搓着雙手等服務員上涮鍋主材。
北天貴幹了半輩子機修,自砸招牌的事情絕對不行,他肯配合薛曼演一齣戲不給姜萊摩托車,並不意味着肯說自己修不好車。這是兩個級別的問題。
他開口:“就是你那個配件吧,到了,但我想着既然修順便把保養也做了,你有啥想改的我也就一次性給你改了。”
北天貴這話沒開口前,姜萊差不多就要認命,誰讓自己當初耍心機眼睜睜地看着人家拖走小崎呢,現在卻心潮澎湃地恨不得給老媽和北天貴直接定了終身。這是什麼神仙大叔,竟然主動提出幫自己改車,要知道在專營店,隨便動動螺絲刀沒個大幾千小一萬的就別想。
“真的?”姜萊強力按下激動。
“是啊,”北天貴笑,“還有,你明天不就上學了嗎,一中挺遠的,叔給你買了輛山地車你先騎着用。”
北天貴這是明顯胳膊肘往外拐了,坐在一邊的北小武嚷嚷着要輛山地車已經一個學期加一個暑假,愣是被搪塞着。小朋友的指尖還沾在桌面上,神色儼然已經有些不可置信地訝異。兩隻眼睛圓圓地瞪着,鼻子一抽一抽的。
“你不是要哭吧?”姜萊正得意着,看北小武火上澆油。
北小武不止想哭這麼簡單,是想一邊瘋狂哭喊一邊撲上去捶打姜萊。但想到姜萊那飛旋着的迴旋踢和下學期可能有個新媽媽幫自己去開家長會,努力按下情緒。
北小武勉強一笑:“不稀罕。”
“小武啊,”北天貴抓抓頭髮,回過神旁邊還坐着一個親兒子呢,連忙安撫,“爸爸不是不給你買車,是你還小騎車危險。再說九中就在咱們家門口用騎什麼車。明年,明年你考上一中爸爸一定給你買一輛,你喜歡哪個買哪個!”
這話確實對北小武起到了不小的安撫作用,恰逢服務員接連送菜,北小武也就大方地接受了現實。
湯鍋翻滾起來,一股股的白氣騰空而起,被空調風一吹滿屋子都是鮮香滋味。北天貴擺平了兩個小子,長舒口氣,起身弓着身子擺盤倒水地伺候着。
尤老太看着鍋裡翻滾的肉片,催促薛曼趕快嘗:“看看還是不是小時候的那個滋味。”
薛曼夾起一片吹了吹,蘸着用芝麻醬和腐乳和好的蘸料送進嘴裡,滿意地眯上了眼睛。
“好吃,好多年沒吃過了,真好吃。”薛曼連忙又涮了一片,起身夾進了北小武的碗裡:“孩子,你嚐嚐。”
北小武不大稀罕有個哥哥,卻真挺期待能有個媽媽的。他夾起薛曼送給自己的肉送進嘴裡,燙到舌頭也沒吐出來,而是連忙囫圇吞了。
除了那個礙眼的魔王,一切都好和諧啊。北小武擎着筷子,用筷子頭刻意擋掉姜萊的腦袋。姜萊卻起身把一大碗涮好的豆皮、腐竹、白菜、金針菇放到了他的面前,露出一個看着頗瘮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