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北小武幾番逼問, 遲小紅終於開口。
她說年前是偷了家裡的八百塊逃出來的,因爲家裡實在困難父母爲了緩解家庭經濟壓力,讓她和隔壁村一個年近四十喪偶男人訂婚。
而現在, 媽媽說自己病了很嚴重, 一遍遍打電話讓她回去, 她也很想回去, 可是又怕老男人帶人來家裡要人, 畢竟她聽說爲了讓弟弟上學,老爸已經收了一部分彩禮。
她才十七,雖然長相一般家庭貧困也沒讀過什麼書, 確實發自內心地不願意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另一個年長那麼多還有兩個小孩的陌生男人。
北小武聽了簡直震驚,他以爲這種事情只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
“你是親生的吧?”北小武話剛出口就反悔了, 因爲遲小紅眼淚已經掛在眼角, 眼看隨時都要掉下來。
北小武不敢再問, 低頭躬身幫遲小紅把眼角腮邊的淚抹掉。
姜萊從屋裡出來,正看到北小武爲遲小紅擦淚這一幕, 不知爲何突然酸牙,深吸口氣憋了一會兒又轉身進屋。
“你不要着急,他們這麼做是違法的,你還未成年,法定結婚年齡都沒到訂什麼屁婚。”北小武說。
遲小紅吸着鼻涕, 淚眼婆娑, “我們那兒都這樣, 不管什麼成年不成年的, 十七八歲就找人家了, 只要擺了酒席領不領結婚證的都無所謂。”
“這都什麼年代了!”北小武長出口氣,突然想發火。
“我媽也挺可憐, 怕家裡不送她去縣上的醫院耽誤了,我又不敢回去。”
北小武再一次伸手抹掉女孩眼角溢出來的淚水,安慰她,“家裡還有沒有可靠的親戚?”
“我一個表妹,比我小一歲,我倆玩的最好,可是聯繫不上,她又沒有手機。”遲小紅垂喪着腦袋,盯着薛曼給她新買的帆布鞋看。
“你打個電話給家裡,”姜萊站在門裡聽了一會兒,聽到這兒忍不住插畫,一掀門簾出來,“我問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遲小紅緊咬下脣,眼睛裡露出一絲畏懼,對着姜萊連連搖頭,“我沒說過我在做什麼,怕他們找來這裡給家裡添麻煩。”
“你打電話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姜萊走到身邊,把北小武往旁邊頂了一下。
北小武一個趔趄,不明所以看姜萊,姜魔王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行事這麼魯莽了。
“行嗎?”遲小紅似乎對北小武更依賴些,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北小武。
北小武還在琢磨姜萊剛纔撞自己那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啊?嗯,聽他的。”
姜萊的嘴角不自覺勾了一下,只是非常不顯眼的輕輕一下,看在北小武眼中他也跟着笑了。
遲小紅完全不明白這兩個人在幹嘛,猶猶豫豫地掏出薛曼給她的手機,遞給了姜萊,“電話在裡面存着。”
姜萊接過被體溫捂得發熱的手機,在通訊錄裡找到“媽媽”,果斷按了下去。
電話剛響了一下就接通了,是一個聽着有些蒼老的女聲,姜萊估摸對方年紀大概有五十多歲。
“喂,紅紅?”女人的聲音帶着一種天然的哭腔,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覺得喪喪的。
“喂您好,”姜萊清了清喉嚨,“是遲小紅的媽媽嗎?”
女人似乎對突然從女兒那邊冒出一個說普通話的男聲感到吃驚,愣了好長時間,才用彆彆扭扭的普通話回,“是,紅紅她沒出事吧?”
姜萊掃了遲小紅一眼,搖了搖頭,“哦,她很好,我是她的僱主,她在我家當保姆,最近聽說家裡有事請問到底是怎麼了?”
姜萊本來是信遲小紅說她媽媽有病的,但一聽到剛纔她給北小武說的那些,什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狗血電視劇裡纔會有的情節,就覺得八成生病只是一個幌子。
“哦,這……這個……”女人開始躲閃。
旁邊有一個男人操着方言,“問她在哪兒,讓她趕快回來?”
姜萊聽懂了,心想果真不是生病,又說,“是這樣的,遲小紅來我們家做保姆的時候簽了合同的,如果中途走掉我們要扣她錢,不光這幾個月辛苦白乾,還要陪我們家一筆。”
姜萊想,這麼喜歡錢的人家,一定捨不得錢白白浪費,更何況還要賠錢。
“啊,”女人果真如姜萊預料的那般驚叫了一聲,“天吶,我的紅紅呢,我要跟她說話。”
“她在工作,”姜萊語氣有點不耐煩的樣子,“聽說家裡有人病了,你給我個銀行賬號,打點錢過去,看病要緊。”
或許是聽到要打錢的關係,對方那邊換上了男人來接電話。
“喂?”男人拉長了語調,“紅紅她媽得的這個病可不好治啊!”
姜萊一個白眼,真想不明白遲小紅這麼心地善良又吃苦耐勞的女孩,怎麼會生長在那樣一個家庭。
“好治不好治的,紅紅一個未成年在外頭打工的女孩能怎麼樣,治不治的好還不是得先送醫院。這錢你們不想要就算了。”說着姜萊把手機拉遠了些,“掛了。”
“唉,別別別,”男人似乎有些着急,“銀行卡號是吧?行,我完了叫兒子編一個信息發過去。”
掛了電話,姜萊把電話還給遲小紅,“放心吧,你媽沒事兒。”
遲小紅剛拿到手機,“叮”地一聲就來信息了。
“速度倒是挺快啊。”姜萊微笑着搖頭,“把號給我。”
“不行,”遲小紅搖搖頭,“不能讓你給他們打錢。”
姜萊本來也沒準備打多少,一千塊讓他們知道遲小紅在這邊受僱主照顧就夠意思了。
“我會給他們打錢的,薛阿姨說了要給我辦張銀行卡。”遲小紅有點害羞的低下了頭。
姜萊嘆氣,這個女孩在閉塞的農村待到十七歲,爲了逃婚第一次跑到鎮上,遞上身份證摸黑買了張一千公里外的火車票,沒有被人騙走還被薛曼撿了回來,簡直是奇蹟。
“我媽給你的錢不要一次全打過去,實在被逼急了,就打個三百五百的,要表現出你在這邊日子也很艱難,不然他們會時不時問你要錢的,或者乾脆把你抓回去賣了。”姜萊知道自己這話說的不好聽,但不這麼明說,他怕遲小紅聽不明白。
遲小紅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是感激又是懵懂地點了點頭。
姜萊搖頭,吹着口哨回自己屋。
北小武又在院子裡安慰了幾句遲小紅,然後就出去了。
北小武最近接了一個在市中心的商業區發廣告的活兒,就是穿着那種任性熊的衣服,擺出愛理不理酷酷的姿勢,走過路過伸一張傳單出去的那種。
這種活兒看着有趣錢也不少,其實很辛苦。大夏天穿着厚重的衣服在太陽底下曬,北小武的T恤永遠是溼的。
活兒是他從兼職網上找到的,一天200到300不等,如果趕上暴雨或被城管查就只能任倒黴,一分錢都拿不到。
他沒告訴家裡人,自從耍了點心機讓姜萊和薛曼支持自己讀汽修學校之後,北小武覺得自己似乎挖掘到了蘊藏在身體裡的潛在能量。
他明白了一個事實,自己在一天天的成熟、長大,只要是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能干涉得了。
這也算是北天貴的離開留給他的唯一財富,讓他在很短的時間內長成比同齡人成熟許多的心智,學會吃苦,學會面對不可預測的未來。
姜萊這邊也要準備期末考試,正煩得要命,關上門就開始對着各種卷子抓耳撓腮。他雖然不喜歡讀課本,卻不代表着不愛讀書,歷史文學藝術評論甚至是小說,他葷素不忌,但要按照標準答案填補捲紙上的空白,他還是很毛燥。
正對着課本暗自苦惱,手機嗡嗡地響起來。
姜萊一看,是王嶽。
難道是籌碼有了新消息?
姜萊一個激動,連忙接起了電話。
“萊帥?”王嶽心氣不錯,一驚一乍,“猜猜我們在哪兒?”
“啊……”原來只是閒聊,姜萊有點喪氣,附和着問,“在哪兒?”
“火車站。”
“哦。”姜萊以爲王嶽提早了畢業旅行。
“你家這邊的火車站。”
“啊?”姜萊有些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還不快來接我們一下,我和那誰還有以前的好幾個同學一起。”王嶽說着壓低了聲音,“是不是有點驚喜?”
“驚喜?驚嚇吧。”
能突然見到王嶽,姜萊是開心的,但以前那個班上的同學姜萊已經七七八八忘的差不多了,主要因爲之前他休學一年本身感情基礎就不牢靠。突然去見一羣人,就不自覺會有些彆扭。
“你來不來?”王嶽故意用恐嚇的口氣,“只等你半個小時。”
“來,來。”姜萊掛了電話,連忙換衣服出門。
好巧不巧在衚衕口有一輛出租放了乘客,姜萊趕快竄進副駕駛,直接去火車站接人。
沒多長時間,車停在站前廣場,姜萊遠遠地看到王嶽和幾個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女孩。
他走了過去,一行人,差不多十來位,搭配得很好基本上是一個男生一個女生站在一起。他們見到姜萊笑笑打個招呼。
都是以前一起讀過一年書的同學,多少還有印象。
其中一個胖子衝姜萊招手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後笑着對其他人說:“那我們就先走吧。”
“啊?”姜萊用眼神問王嶽。
王嶽勾住了旁邊女孩的書包帶子,對姜萊擠眉弄眼,回覆同學:“行,那我們就先去姜萊那了,咱們明天見。”
“好的。”
姜萊有點明白,王嶽是想和女孩單獨在一起,卻苦於沒有藉口,所以只好拉姜萊出來做擋箭牌。
姜萊壞笑着掃了眼旁邊的女孩。他記得王嶽管這位女孩叫“小欣”。
小欣的臉早就紅透了,羞答答地對姜萊笑了笑。
一瞬間姜萊就不怪王嶽沒有提前和自己聯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