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萊已經無心收拾書包, 衝出自習室,從路邊打了輛車直奔一中。
他要親眼對照,看看這個要出售的房產後面留的電話號碼是不是劉志爸爸本人的。
週日下午校門緊鎖, 門衛坐在門口喝茶順便逗一隻吃得毛色光亮的流浪貓。
“王叔, 放我進去一下。”
門衛在這裡工作久了幾乎認得每一個學生, 看了看姜萊笑着問:“又有東西沒帶?”
姜萊顧不得那麼多, 連忙點頭答應, 只要能放他進去就行。
門衛爲姜萊開了門。姜萊一路跑向教務處大樓。奔跑間姜萊已經有點不辨東西,順着樓梯往上爬心臟像是要自己從嘴巴里蹦出來。
“喲,這不姜萊嗎?”教務處門口, 一個值班的男老師看到他有點驚訝,“聽湯老師說你要去Q市藝考, 怎麼在這兒?”
姜萊氣喘吁吁, “老師, 太好了老師,您幫我取一下我們班的家長聯繫簿?”
男老師一時摸不清頭腦, 腳下卻不自覺轉動方向往辦公室走。等推開了門,他才問,“你要家長聯繫簿做什麼?”
姜萊喘着粗氣搖頭,“求您了,快給我吧, 給我就行!”
老師一臉驚慌, 以爲和姜萊藝考有關, 下意識就從文件櫃的一堆東西里翻出了他們班的家長聯繫簿遞給了姜萊。
姜萊倒着從後往前翻, 一下就找到了劉志家長那一頁。
“劉……興……甫……”姜萊默默唸出這幾個字, 腦袋嗡地一下渾身脫力,因爲這個叫劉興甫的人留下的電話號碼竟然跟趙凱給他的一樣。
也就是說, 那個神奇消失的第三個號碼,那個曾經出現在賣房廣告裡的電話號碼,那個再也撥打不通的電話號碼,竟然是同一個。都是這個叫劉興甫的人打來的?
姜萊把家長聯繫簿還給老師,失魂落魄地從教務處出來,望着走廊盡頭的一點光亮渾身顫抖。
他不知道這個叫劉興甫的人爲什麼會在那個時候打電話給北天貴,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因爲什麼事情認識的,總之不詳的預感包裹全身。
姜萊第一次覺得自己距離真相已非常近。
*
北小武在城市中穿行,像一條沒有靈魂的蒼野孤狼,眼睛發紅、步子卻異常沉穩。
他僅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就順着宋友和給出的線索,摸清了劉興甫活動的所有軌跡。當他嘴裡一遍遍唸叨着這個陌生的名字時,他口中腥甜、胸口悶疼。
那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北小武把車開到廢棄公路的盡頭,再一次用逼迫的眼神強迫宋友和說出他知曉的一切。
不知道宋友和在當時的環境下,是爲了保命還是心底也真的這麼認爲。他說出了最大嫌疑人的名字。
“我們從小鎮帶回來的那個男人,他叫劉興甫,當時負責南河體育館的建築材料採購。當着北天貴的面,我們都發誓再也不賭了,可我們都知道賭就是個魔,早晚把我們吞食殆盡……”
從小鎮回來之後,宋友和和劉興甫因爲臭味相投,揹着北天貴曾組織過幾次小規模的賭博。約上各自的賭友一起玩玩,他們當時麻痹自己,說所有的癮要想戒斷都得有個過程。
只要金額在漸少、頻率在漸少,總有一天他們會擺脫賭徒的身份。
然而,宋友和還是抵不住誘惑跟劉興甫越玩越大,每每牌局散場劉興甫都會找宋友和喝上幾杯。
談及各自相似的近況,劉興甫曾說過他最愧對的人是他的兒子,兒子那麼優秀,自己爲了配得上優秀的兒子假裝是個優秀的人很累。
爲了讓兒子得到最好的教育,也爲了讓自己手裡始終存有一筆賭資,賭徒劉興甫開始倒賣手底下的建材,也開始吃拿卡扣供貨商的資金。
恰巧那段時間,一個供貨商不知道從哪兒聽說劉興甫有好賭的癖好,便投機所好,提議組團去菲律賓考察。
體育場的跑道需要大量橡膠,衆所周知菲律賓的橡膠品質可靠,對於古城新修的體育場來說是最佳的選擇。
然而令宋友和沒有想到的是,劉興甫竟然邀請他一起前往考察。宋友和當即猜透了其中的秘密。
那時候劉興甫儼然已經取代了北天貴的位置,成了宋友和最親密可靠的夥伴。他們臭味相投、惺惺相惜共食人間醜惡。誰都清楚去菲律賓考察是假,一場豪賭纔是真的。
然而也正是那一次,劉興甫剛一回國就被人舉報,他苦心經營的成功人士、社會精英、好爸爸、好老公、好領導形象一夜之間全然崩塌。
爲這事劉興甫常去宋友和家裡訴苦,宋友和也暗地裡幫劉興甫調查過是誰舉報了他。
好在他們在外面玩,□□業在當地是合法的,回國後儘管受到舉報也只是讓劉興甫丟了原來的職位。
“從那時候開始,老劉就變得不對勁了……”宋友和對北小武說。
因爲這件事情,劉興甫的結髮妻子終於忍不了他,和他協議離婚。但劉興甫不願意寶貝兒子知道他這些骯髒齷齪的行跡,求妻子和他維持表面夫妻。
也不知道劉興甫前妻是怎麼想的,居然接受了這個提議。
但劉興甫對於舉報自己的人一直耿耿於懷。
“他懷疑是你爸爸舉報了他,”宋友和說,“因爲我們從菲律賓回來的時候天貴對我非常失望,對我大吼一通,還當着劉興甫的面讓我們以後不要再來往。”
北小武想起了姜萊口袋裡掉出來的那枚陶瓷籌碼,大概那一次鬧得非常難堪,兄弟之間便有了嫌隙。
“所以你就看着那個姓劉的人一步一步地懷疑我爸爸,最後把他給害了?”北小武壓着痛苦和憤怒問宋友和。
宋友和失口否認,狹小車廂中氛圍再一次凝固起來,許久許久,他才說:“對不起,我是真恨過你爸爸的,雖然我更恨我自己。”
宋友和當然有理由恨北天貴,他那麼優秀,從進廠第一天就受到父親的喜愛。宋友和的青少年時代幾乎都是在老廠長口中與北天貴沒完沒了的對比中渡過的。
他恨北天貴進了自家的車廠,博得了父親的喜愛,佔據了自己在父親心中的位置,甚至在父親彌留之際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騙走了一半的修車廠。
北小武當下明白了一切,劉興甫賭博被告發,不但丟了原有的職位還弄得妻離子散,卻不僅不反省反而把一切都歸咎在告發者的身上。
北天貴沒來由地被劉興甫當成了那個告發者,這一切身爲好哥們兒的宋友和全都看在眼裡卻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
“天貴哥嘀咕過,他覺得剎車片有點問題,可那時候急着和薛曼結婚有很多事情要忙,一直沒時間檢查,那時候我就猜到可能是劉興甫開始動手了。”
“你知道這注定成爲悲劇,卻假裝是個觀衆置身事外?”
“我想要回我的一切,那個車廠原本就是我們宋家的。”
“你以爲他死了,車廠就是你的了?”
車廂內再一次沉寂下來,冬日暖陽不知不覺被雲團遮擋,風從窗口吹進來,吹乾了兩人身上滲出的層層冷汗,宋友和一個寒顫接一個寒顫。
他想他是病了,從第一次聽到劉興甫懷疑北天貴是告發他的那個人開始,他明知道北天貴不是那樣的人,卻還是默許劉興甫對北天貴一步步地實施報復計劃,大概從那時開始他就病入膏肓。
“告訴我,”長久的沉默讓北小武嗓音變得乾澀,他說,“告訴我那個姓劉的家庭地址。”
“小武……”
“不要叫我小武,也不要再叫我爸是哥,給我他的地址……”
*
姜萊瘋了一樣地從一中跑出來,在路口打了車就回古建街的自習室。
家長聯繫簿上的地址和劉興甫要賣的那套房子是一樣的,所以,他現在應該早就換了地方。
姜萊再回到自習室,滿頭滿腦都是汗,白雪和徐菲菲看到他這個樣子都很驚慌。
“姜萊,你去哪兒了?”徐菲菲從紙巾包裡拿出張紙遞給姜萊。
姜萊來不及接,抓起白雪的手就讓她跟自己一起去外面說話。
徐菲菲隔着自習室窗玻璃看站在外面的白雪和姜萊,非常疑惑姜萊這異常的行爲。
窗外,白雪問姜萊,“你怎麼了,抓得我好痛。”
姜萊抱歉地鬆了手,眼神卻焦急可怖,“把劉志父親現在住的地址給我。”
“什麼?”白雪一時不懂姜萊爲什麼會要劉志父親的地址。
“什麼都別問了,給我劉興甫現在的地址,如果你不知道就問你爸你媽,問你認識的人,或者直接問劉志,總之我現在就要知道這個人在什麼地方,現在立刻馬上!”
白雪被姜萊的神情弄得緊張,不等大腦思考就已經去摸手機。她知道劉志出國的時候劉志爸爸爲了給他多給點錢,把以前的那套房子急匆匆賣了,至於他現在住在什麼地方白雪真的不知道。
幾分鐘後,白雪終於從父親那裡得知了劉興甫現在的居所地址。
姜萊拿着白雪記下的紙條,瘋了一般地跑出了社區自習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