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馬上去外地藝考, 姜萊索性跟學校請了一週的假,提前一天休了。聖誕節這天,他去北小武學校, 想給他一個驚喜, 順便兩人可以一起去墓園祭奠北天貴。
結果到了學校之後, 打北小武手機沒人接, 姜萊託同學去男生宿舍樓問, 才知道北小武因爲父親忌日早就請假走了。
姜萊發動摩托,直衝北山墓園。
路過花店,他買了捧黃白相間的菊花。花朵明豔動人, 不知道北天貴活着的時候是不是喜歡花花草草,但一年了重重疑團依然沒有解開, 姜萊覺得有愧於他, 只想補償。
墓園裡靜悄悄的, 冬日枯枝敗葉更顯蕭索,姜萊憑記憶走向埋葬北天貴的地方。他記得那是一塊高地, 旁邊有一顆顯眼的松樹。
一步步靠近,松柏的綠色多了起來,姜萊遠遠看到北天貴的墓碑加快了腳步。
墓碑前的狹小祭臺已經被人清掃過,端端正正地擺放着一束包紮精美的□□。姜萊猜想一定是北小武先他一步來過了。
姜萊蹲下身,把那把黃色的花往旁邊挪了點, 好空出點位置擺上自己帶來的花, 一屁股沉坐在碑石對面, 與冰冷墓碑上微笑着的男人四目相對。
“對不起!”姜萊開口, 沮喪又無奈, “對不起,我明明知道哪裡不對, 卻沒辦法把線索理出頭緒。”
北天貴黑白色的照片比他活着的時候看着年輕幾歲,頭髮和鬍鬚都打理的乾淨整潔,是個顧家體貼的好男人相。
“但是,我答應你,一定一定不會把這事兒忘了。”姜萊身子往前傾了傾,拂去北天貴相片上的一抹蛛絲。
一陣冷風吹過,姜萊額前碎髮輕顫,不知道算不算是心電感應,他覺得這是北天貴在迴應他。
“還有一件事兒,”姜萊笑笑,眼中閃現一絲難爲情,“我喜歡北小武,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對你兒子下手了,你不要……不要……”
姜萊琢磨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兒,索性起身鄭重其事地對着墓碑鞠了一躬,“總之,我會照顧好他的。”
又是一陣冷風,旁邊的松樹動了動,他覺得老爺子這是在威脅他。
一時間,姜萊腦中閃現北天貴的音容笑貌,那個男人其實真挺好的。雖然姜萊與他相處的時間不長,卻也真心實意地想與他成爲一家人。
“再見,下次我們一起來看你。”姜萊轉身,胸口一沉,垂頭朝墓園外面走去。
姜萊趕午飯前回家,再給北小武打電話對方接了。
“今天你去墓園了?”姜萊問。
北小武笑笑,“嗯,一早就去的,你怎麼知道?”
“我也去了,”姜萊笑,“你爸還和我聊天了。”
北小武嗤笑,“胡扯。”
姜萊也笑,“你晚上回來吧,我明天去Q市考試。”
“行。”
掛了電話姜萊已經開始期待,他覺得北小武今天心情不錯。
然而,這一天直到午夜家裡的大門都沒有響動。姜萊又給北小武打了好幾個電話,一直沒有人接。
姜萊想大概是這孩子忘了他們的約定,也有可能是學校管的嚴沒辦法出來。
姜萊有點遺憾地合上雙眼,想要睡覺卻很困難。
“咚咚咚……”正屋裡的自鳴鐘一連響了十二下,姜萊勾了勾脣對自己說了句,“生日快樂!”
他想着,以後乾脆就把生日改到12月26,其實過不過生日他無所謂,關鍵是想給自己留一個許願的機會。
姜萊躺在牀上兩手合十放在胸口,想把北天貴的事情弄清楚,想北小武天天開心,想自己能考上Q美,想老媽事業有成,想尤老太能健健康康,想小紅能成爲網紅……
姜萊一個一個掐着指頭算過去,最後找到了每年生日願望都不靈的關鍵,原來是因爲自己太貪心什麼都想要。
正胡思亂想,院門從外面推開,一陣踉踉蹌蹌的腳步衝着西廂房而來。姜萊猛地睜開眼睛,從牀上翻起來往外走,他知道是北小武回來了。
房門打開,門口確實站着北小武。
男孩身上的羽絨大衣歪歪斜斜地敞着領口,月光下從口鼻噴出一股股夾雜酒氣的白色暖霧。
“生日快樂!”北小武吸了吸鼻子,右手緩緩舉高,食指與拇指間捏着一個變了型的蛋糕盒。
“你……”姜萊一時有點感動,又有點震驚,他沒想到北小武這個點能來給他送蛋糕。
“姜萊……”北小武嗓音含混,像是嘴巴里含着塊鉛,他往前一步把姜萊趕回了屋子,“讓我抱你一下。”
姜萊有點無奈地笑了,剛纔起得太急一時忘了開燈,他其實還挺喜歡看北小武喝了酒之後微紅的眼角和孩子氣耍賴的表情。
之前北小武醉酒的那一晚,姜萊關了門,隔着被子把北小武圈在懷裡,指頭輕輕地按摩北小武的額頭,一心想要把這個男孩哄睡着。
然而北小武不但沒睡還伸手擰開了牀頭燈。橙紅色的光線中,北小武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看得姜萊渾身燥熱。
“你看我幹什麼?”姜萊問。
北小武不回他,眼睛還是直勾勾地尋找姜萊的視線。
“你想趕我走?”姜萊又問。
北小武伸出條胳膊圈住姜萊搭在額頭的手,“別揉了,抱抱我吧。”
像條受傷的流浪狗,蹲在家門口乞求屋子主人伸出憐愛之手。
那天,姜萊被北小武逗笑了,心想這麼一個看似堅強的男孩,也只有在酒精的刺激下才敢說出自己內心渴望的東西吧。
他那麼小就沒了媽媽,這麼多年應該是一直渴望着一個溫暖懷抱的。
姜萊身子往下蹭了蹭,額頭抵在北小武鬢角邊,聲音悶悶地,“好,抱抱你。”
今晚,這條狼崽子又叼着討好的食兒來乞求擁抱了。
姜萊笑,往前走了一步,伸開了雙臂,“好,抱抱你。”
北小武把變了型的蛋糕盒隨手丟上桌,緊緊地箍住了姜萊的腰。
男孩身上帶着寒氣,露在領子外面的一點皮膚倒是熱得燙人,姜萊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懷抱,手掌在北小武的後背上輕輕地拍撫。
不光是在安慰男孩,也是想要自己的心情早點平復下來。畢竟心懷鬼胎,他不想把這個純潔的擁抱變得不夠純潔。
“去睡了。”片刻後,北小武直起了身,藉着屋外的自然光,姜萊看到男孩在笑。
“去吧,謝謝你的蛋糕。”姜萊輕輕推了推北小武的後背。
“吱嘎……”沉重的木門合上,北小武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姜萊這才深吸口氣擰亮了檯燈。
再看被丟在桌子上的蛋糕盒,雖然已不成樣子,心裡卻忍不住暖意流竄。
他打開盒子,奶油糊得到處都是,也不嫌棄,伸出食指挖了一塊放在脣邊輕輕一舔,好甜。
姜萊再揪起自己得睡衣聞了聞,短暫的擁抱讓它混雜了北小武的氣味,要不是這惱人的酒精味可以說是非常好聞了。
這一夜姜萊睡得很沉,以至於凌晨六點的鬧鈴響了兩遍他才帶着微笑伸手關掉。
姜萊訂了最早一班去Q市的票,得乘着天還未亮就出門。
姜萊一向自立,出門考試的事情對薛曼來說根本沒放在心上。她和往常一樣睡到自然醒,起牀去浴室衝了個澡才挪去廚房問遲小紅早上吃什麼。
遲小紅熬了小米粥,正要做灌餅,看到薛曼進來了,讓她去叫北小武起牀一起吃飯。
“小武回來了啊?”薛曼有點驚訝,一般只有週末小武纔會回來。
“姜萊哥早上走的時候說的。”遲小紅熟練地架上鍋擰開火,催促薛曼快點叫人。
薛曼穿過拱門往北小武的房門拐,一低頭看到一溜血點從北小武的房間延伸到姜萊門口,又掉頭擰向了院子大門。
“呀!”薛曼驚叫一聲,連忙拍打北小武的房門,“小武,你怎麼了,哪裡受傷了?”
北小武打開房門,早已穿戴整齊,神情自若地咧出個微笑,“昨晚回來的時候流鼻血了,沒事。”
北小武低頭,看到院子裡帶拐彎的一排血漬心裡其實還是慌的。
“啊?”薛曼往北小武的房間裡探腦袋,“流這麼多血要不要緊?”
北小武關上房門,把淡淡的血腥味隔絕在房間裡面,轉身去找遲小紅,“飯好了沒,早點吃了我還要回學校。”
薛曼從身後看北小武,這孩子走路、神情一如往常,應該就是男孩子青春期血氣旺盛吧。她沒再多想,一起跟去廚房。
北小武忍着一身痠痛和左臂的刀傷一口口地把小米粥舀進嘴裡,心想辛虧自己不是左利手,否則肯定要穿幫的。
他儘量表現得和往常一樣,給奶奶說了再見纔回房拿包,順帶把被血浸透的襯衣、紗布,還有無數團紅褐色的衛生紙一起裝進黑色的塑料袋提走了。
清早這個時候即便是冬日,也有很多出門遛彎的中老年人,北小武與他們逆行着走到衚衕深處,拐了個彎,又拐了個彎,敲響了蛤|蟆家的大門。